“月光自然是比我强多了,人家那是真的半仙,我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神棍。”
苏惊羽说到这儿,忽然语调一转,悠悠叹息,“不过厉害归厉害,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算命人永远算不到自己的命运,且,不能与旁人太过亲近,更不能心中有爱,因为有了感情,会影响他们的命运,月光与我虽是好友,但我们谈话时总要避开某些敏感问题,比如,我不能问他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可能泄露给我听的,这是原则。”
算卦人若是轻易泄露自己所知的事,又或者试图改变某个人的命运,那这世道就容易乱了。
“干神棍这一行的,有些可悲。”贺兰尧的目光浮现些许追忆。
月光神棍曾与他有过一次谈话,他至今记得清晰。
月光曾说:我对惊羽,也是喜欢的,不是师父对徒儿的,也不是朋友之间的,而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这句话出来后,他们二人差点打起来。
他问过月光,是否要与他争夺,月光的回答是——
不,我不会与你争夺她,恰恰相反,我很乐意看见她寻到一真心人,视她如命。
出云国每一任国师,均是来自于天机门的指定,几百年的历史,传言,是为守护出云国而生,出云国国师,大都弱冠之年上任,每一任在位都不得超过三十年,只因,每位国师都会在五十岁之前圆寂,且,终其一生,都不得娶妻生子。这就是勘破天命所要付出的代价。
月光说,这叫——过慧易折。
过于聪慧,而容易折寿。
而这世上,任凭再睿智聪慧的人,也比不过能预知未来的人。
原本对于情敌,贺兰尧是很乐于打压并且折磨的,尤其是相貌好城府深足以称之为对手的情敌,更应该找麻烦才是。
但对于月光,他并没有太多的厌恶。
再想想古月东杨、贺兰陌、连天这几个无论是智力还是武力不高的家伙,根本就不配称之为对手。
也许是因为月光太识趣了,还没有争取,就已经放弃——
“我虽对惊羽有意,她却并未察觉,她与我相识那么久,都不曾对我动心,而她与你相识才个把月时,她却已经把心给遗落了,你知道为何吗?对待她,我虽然喜欢,但最初也有些利用的意思,我与她是靠着协议才维持着来往,先是交易关系,后才成为朋友,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死死守着她那颗心,而你对她却是毫无保留的情意,从不牵涉任何利益,想必这就是你与我的差别吧。”
脑海中回想起月光这番话,贺兰尧唇角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如果月光不是因为被国师的身份与绝症束缚着,一定是个难缠的对手。
“阿尧,想什么呢你?”苏惊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贺兰尧的思绪扯回。
“没什么,方才想起了月光。”
“你想月光?”苏惊羽听着这话,顿时没忍住笑意,“你怎么会想念他呢?你们两不是素来都不对盘么?每回见面都要互相讽刺几句……”
“是想起,不是想念!谁想念他。”贺兰尧难得白了苏惊羽一眼。
只是因为太久没见到那个神棍,偶然提起,有些感慨罢了。
苏惊羽面上的笑意依旧未散,“其实我也有点儿想念他了。”
贺兰尧凤眸轻眯,“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想念一个朋友难道不正常?又没想红杏出墙,你跟我瞪什么眼。”苏惊羽撇了撇嘴,“小心眼。”
贺兰尧:“……”
“要是月光知道我也坐上了国师的位子,不知会有何感觉,兴许会表扬我?”
“我不认为他会表扬你,相反,他可能笑话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好的不学,学神棍忽悠人的本事,成了个江湖骗子。”
“阿尧,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苏惊羽磨了磨牙,伸手就在贺兰尧腰间一掐。
贺兰尧擒住她的手,气定神闲道:“夫人最近可是越来越暴力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苏惊羽闻言,抿唇一笑,“夫君也好不到哪去,这嘴越来越欠,总是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你说,该不该教训呢?”
贺兰尧微一挑眉,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有一道人影走来,当即敛起了笑意,“看门的过来了,多半又是要报告什么。”
苏惊羽闻言,从贺兰尧的腿上起了身,坐到他身旁。
看门的很快走近了,朝着苏惊羽道:“苏姑娘,九王爷来访。”
苏惊羽闻言,悠悠道:“请九王爷进来。”
看门的离开了,很快的,苏惊羽便远远地看见一道黑色身影快步走来,来人一袭黑色锦衣,银冠束发,面容冷峻,眉眼间有些不符合他年龄的冷漠。
“九王爷,几日不见,又帅了。”苏惊羽眼见着他走近了,打趣道,“不过,你要是能多笑笑,会更好,你这年纪轻轻的,便有点儿朝着面瘫发展的趋势了,这样可不好啊。”
苏惊羽的话一出,邵年冷酷的表情上出现一丝龟裂。
“别说笑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吧。”邵年道,“我这才两日没关注朝中的动静,你就成国师了?鸾凤国从来不设国师这个职位,是女帝为你新设立的,这么看来,她似乎挺喜欢你的。”
“我当国师有什么不好的么?我又不是你的对头,而是你的帮手,我升职了,你难道不是因为先祝贺我?”苏惊羽轻描淡写道。
“我只是觉得很疑惑……”
“别站着说话了,坐下吧。”苏惊羽面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难道你没去打听?”
“我打听了,宫中有邪祟作乱,这是你安排的吧?而女帝卧床,王夫受伤,这些也都和邪祟有关,我想问你,那邪祟到底是什么?”
“你猜啊。”苏惊羽笑得狡黠,“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儿,不做的逼真一些,哪会有人信呢?至于邪祟的本体嘛,不止你一个人疑惑,我想王夫比你更疑惑,他恐怕想破脑子也想不到袭击他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姓何的功夫倒也不赖,想要袭击他,也得是高手才能办到,但武功再好的,也不至于让他捕捉不到影子,除非那东西不是人……”邵年说到这儿,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小蓝?!”
仔细想想,这种事,也只有小蓝才能办到了吧。
体型小,速度快,又具备灵性。
“不错,就是我们可爱的小蓝。”苏惊羽轻挑眉梢。
“难怪姓何的会受重伤,想必被咬得不轻。”邵年说到这儿,目光微闪,“怎么就不咬死他呢。”
苏惊羽不咸不淡道:“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是,咬死他可不是好事,他若是死了,众人的矛头会指向我,怪我保护不力,我想要当这个国师,就必须保住何王夫的命。”
邵年拧眉,“他若是死了,以你和尧哥的本事,哪会逃脱不了?即便你们有什么麻烦,也可以来找我,我能掩护你们。”
“杀了他逃走自然是不难,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你还听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我要的是升职,不是逃脱。”
“我真的不明白。你是出云国的人,你怎么会想到在鸾凤国当官?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这儿?如今又处心积虑地策划这些,莫非你不想走了?想留在这个地方当神棍?”
苏惊羽低笑一声,“那又有何不可?人是会变的,留在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心。”
她如何跟邵年解释,她现在已经站在女帝那一边了?只怕邵年听到这个消息会暴跳如雷。
她也不能告诉邵年,她要调解他与尹殇骨的关系,这是她答应女帝的,若是她一走了之……女帝怎么肯让她走。
她是知道女帝秘密最多的人,摆在她眼前的路只有两条:一,与女帝站在一起,会得到不少的回报。二,逃之夭夭,被女帝追杀。
毕竟她犯的罪不少了。
伪造户籍,依法处置,判流放;而毒害公主,按照国法,判死罪。
她可以拒捕,但是她所面临的,那就是没完没了的追捕。
与其这样,倒不如帮女帝把烦恼解决了,这么一来,走,便能走得轻轻松松。
但是这些事,都不能告诉邵年。
“我以为,你从不追求名利……罢了,你想怎样我也管不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们是否还会站在我这边?”邵年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苏惊羽抬眸看他,“邵年,你是知道我们的脾气的,恩怨分明,只要你不先背弃友谊,我们自然还是与你站在一起,可若是将来有一天你为了利益放弃了友谊,我们自然也就不再与你站一起,是是非非,原本就是这么简单,你仁义我便仁义,你不仁我便不义,明白吗?”
邵年听着她这个回答,静默了。
算是同意她的说法了。
“哦对了,关于何王夫,你真的不用这么急着让他去死,你忘了么?女帝派了何子衿去当卧底,何子衿是何王夫信任的人,只要何子衿不失手,王夫活不了多久的。”
邵年闻言,只是冷哼一声,“何子衿,一个只会跳舞献媚邀宠的小白脸,随随便便就策反了,可见没多大本事,废物一个,我可不敢指望他。”
“诶,那可不一定,小喽啰虽然不能高看,但也别太小看了,很多时候,小人物也会成为一件事情成败的关键。”苏惊羽笑道。
“受教了。”邵年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而后话锋一转,“对了,月恒还没出现吗?”
提到月恒,苏惊羽的笑容便维持不住了,“谁知道这混账死哪去了,现在六位公主看似都已经失了夺储的机会,他的目标我们已经达到了,他却还不出来,这言而无信的小人。”
“莫急,他会出现的。”接话的是沉默了许久的贺兰尧。
“月恒要借我们的手对付公主们,这不就说明了他参与党争?不管他究竟是有什么样的目的,他只要有心插足朝廷的事,就绝不可能隐在暗中不作为,迟早还是得出来露脸的,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永远隐没在黑暗处。”贺兰尧的声音不疾不徐。
他并不担心月恒不出现。
因为对月恒来说,乌啼等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通常只会面临两个下场:被释放,或者被杀害。”
贺兰尧分析着,“而从当天月恒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他想搅动皇宫这一池浑水,让公主们都被女帝放弃,却并没有声明要斩草除根,可见此人,心肠还不够毒。坏人总是了解坏人的,正如我有些了解月恒一样,我想这个月恒,与我半斤八两,若我是他,我会选择放了乌啼等人,因为没有必要杀,没有必要做的事,为何要做?除非他跟我们有仇。”
苏惊羽思索片刻,觉得贺兰尧所言有理。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通常只会面临两个下场:被释放,或者被杀害。
如果这个月恒不是丧心病狂到要杀人取乐,乌啼他们应该不会被撕票才对。
三人正议论着,看门的又来通报了——
“苏姑娘,方才有一支暗箭射在了柱子上,箭尖上钉着一张字条。”
那人说着,将字条递给了苏惊羽。
苏惊羽接过了字条,拿到眼前看。
半个时辰之后,沸腾鱼乡见。落款是——月恒。
“他大爷的,终于有消息了。”苏惊羽振奋地一拍桌子,“这个混账,总算没有言而无信。”
贺兰尧瞥了一眼字条上的内容,道:“小羽毛,先别高兴地太早,在没有见到乌啼等人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的。”
“至少有希望,走吧阿尧,我们现在就去。”苏惊羽说着,拽起贺兰尧便要走。
“我也想去。”邵年道,“我也好奇此人是什么来头,为何要对付公主们?按理说,公主们失利,对我有利,而此人我却不认识,只怕他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那你便跟过来罢。”
一行三人离了府,朝着沸腾鱼乡而去。
到了门外,与上次一样的,偌大的馆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宾客。
“与上次一样的约定地点,想必也是一样的房间,上二楼最后一间看看。”贺兰尧道。
三人到了二楼,行至走廊尽头,最后那间的屋子门果然是开着的。
苏惊羽脚步很快,正要奔上前,被贺兰尧扯住。
“我走前面,你后面跟着,以免那老狐狸又设了圈套。”
说着,便将苏惊羽扯到了身后,自己走在前头。
走近了那间房,贺兰尧抬眸朝里看,这一看,微一挑眉。
果然,他猜对了。
屋子里头,三名男子被五花大绑,背抵着背捆在一起,绳子有一寸粗,三人口中都还塞着布,无法出声,垂着眼,似乎也无力挣扎。
这三人,可不正是月落乌啼公子钰?
苏惊羽见此,喜出望外,奔了进去。
乌啼的身躯正对着大门,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便抬起了眼,眼见是苏惊羽贺兰尧,他原本还像霜打的茄子,一瞬间就精神了。
苏惊羽到了他身前,俯下了身,拔掉了他口中塞着的布条。
“惊羽姐姐,殿下,我想死你们了!”
乌啼哭丧着脸,“那个姓月的太没人性,将我们囚禁这么久,一日三餐都是咸菜馒头清水,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吃咸菜和馒头了!惊羽姐姐,我要吃肉!”
“好好好,带你们回去,给你们煮一桌的肉吃。”苏惊羽一边说着,一边解绳子。
乌啼的嚷叫,使得月落和公子钰也抬起了头,看见苏惊羽同贺兰尧,眉眼间都浮现些许神采。
“你们受苦了。”苏惊羽解开了绳子,赫然发现三人都清瘦了不少。
原本这三人身躯还算健朗,被月恒囚禁的这些天,苗条得都要赶上阿尧了。
月落道:“不苦,还能活着见到殿下与惊羽姐姐,已经是幸运了。”
“姓月的要是真敢把你们怎么样,我剐了他。”苏惊羽说着,赫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月恒呢?”
“只怕已经溜了。”贺兰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月恒这次约我们出来,并不是想见我们,多半只是想把人还给我们。”
苏惊羽闻言,拧起了眉头,“我靠,那他还是言而无信!之前说好了,不但要放人,还要告诉我们你的生父是谁,现在他跑了,我们问谁去?这个老狐狸……”
“来之前,我已经设想了他会赖账这一点,现在他真赖账了,倒也不觉得稀奇,呵呵,我记下了。”贺兰尧的语气看似毫无波澜,眸中却有寒光闪烁。
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常色,转头望向才获救的三人,“被他囚禁的这些日子,可有虐待你们?”
乌啼道:“殿下,三餐都是咸菜馒头这个算不算?”
贺兰尧斜睨着他,“说正经的。”
月落道:“除了伙食太差,毫无自由,没有其他的了。”
公子钰道:“除了被抓那一日见过他,之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见到,伙食都是他的下人送来的,直到今日被释放,都没再见上他一面。”
“没受虐待就好。”苏惊羽道,“走吧,回府去。”
邵年见此,面无表情道:“白来一趟,还想见识一下呢。”
“奸诈狡猾的老狐狸而已,没什么好见识的。”苏惊羽轻嗤一声,“走吧。”
一行人离开了沸腾鱼乡。
无人注意到,最顶层楼,半敞着的窗子后,一名蓝衣人伫立着,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少年身上,久久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