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羽唇角的笑意僵了一僵。
如此明显带着找茬意味的问题。
“若要问这其中诀窍……”苏惊羽很快恢复了常色,慢悠悠道,“只怕弟妹说了,皇兄也不会信的。”
“哦?”贺兰陌眉头轻挑,“弟妹何出此言?”
“皇兄可曾听过一句话,相由心生?”苏惊羽轻描淡写道,“从前我之所以相貌丑陋,并非因为我是恶人,而是我生来带着怪病,如今算是恢复了容貌,这大抵是因为我平日里与人为善,正义凛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我怪病难愈,念我广积善德,这才让我不药而愈,心肠愈来愈好,人自然就愈发美貌,皇兄,您说弟妹此话可有道理?”
贺兰陌:“……”
苏惊羽这番说法,不仅仅是他无言以对,连他身后站着的宫人都呈石化状。
相由心生这个说法,的确是有,佛家人的说法。
然而苏惊羽的这套说辞,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贺兰陌身旁,公子钰听闻此话,眸底迅速掠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不愧是殿下中意的人,胡扯的本事是一流的,总能堵的人接不上话。
“弟妹可别怪为兄不信。”贺兰陌心下觉得她实在无耻,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一派稳重的神色,气定神闲道,“你这番话,随便找个人说给他听,那人都会以为弟妹是信口胡编,为兄也是正常人,想法自然也正常,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会信你那番话。”
“既然皇兄不信,那就莫要再多问。”苏惊羽唇角牵起一丝冷冽的笑意,“弟妹还有要紧事,这就先告辞了。”
“弟妹有什么要紧事?”贺兰陌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寝宫为我家殿下做饭。”苏惊羽不咸不淡道,“故而,没法与皇兄您交流太久。”
“素闻十弟很是疼爱弟妹,几日前,驱使狼群游街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只为博你一笑,百姓们赞他用情至深,怎么,如今成了婚之后,就不知道疼人了,竟舍得让你去给他做饭?”贺兰陌唇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本宫原以为他对你有多疼爱,如今看来是本宫太高估了十弟对弟妹的感情了,他身边又不是没有下人,何至于让你去做这等下人做的粗活?”
“粗活?”苏惊羽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在你看来,为心爱之人洗手作羹汤,是粗活?”
“厨房那等遍布油烟的地方,莫非弟妹喜欢?”贺兰陌抬起桌子上的茶杯,轻抿了口茶,“身为高贵的王妃,哪里需要做这等事,你听过哪个王妃天天去厨房里亲自下厨的?回头传出去,只怕旁人会笑话你像个下人。”
“身为女子,尤其是嫁做人妇的女子,最基本具备的一项本能便是料理家务。”苏惊羽眉眼间划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身为女子,无论富贵贫贱,都理应有下厨的本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方才是贤妻,如果连为夫君做一餐饭都办不到,根本就不配为人妻子,在你们看来,何为贤妻?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就是贤惠了?”
说到这儿,她嗤笑一声,“有些人自诩身份高贵,双手从不沾家务,那么倘若哪天他们脱离了富贵环境,连最基本的动手能力都没有,该怎么活?敢问皇兄,若是你现在不在皇宫,身处深山老林里,我扔一袋米给你,你会煮吗?我扔一捆菜给你,你会烧菜吗?”
贺兰陌:“……”
“在你看来,身为王妃,下个厨很丢人吗?”
“在你看来,一个女子若是只会琴棋书画,不识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算本事么?那么这种人她得期盼自己永远生存在富贵的环境里,否则一旦遭遇逆境,必死无疑,为什么?饿死的。”
“厨房那种油烟弥漫之地又怎么了?进去做顿饭会少块肉吗?我就是喜欢给我自己夫君下厨,谁敢说我什么?我就是喜欢干下人干的活,如此一来,倒显得我不摆臭架子,亲和力十足。”
“我苏惊羽不是那种坐吃等死,无所事事的阔太太,这一点,希望你明白。”
“我难得愿意跟你废这么多话,希望你最好听进去,虽然你我是对立的,但我并不介意教你做人的道理,谁让我善良呢,我的美貌就是我广积善德的回报,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做下人做的事了,拜拜。”
说到后头,她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
起初的客套只是她装模作样,后来的话自然是她发自内心的,而她相信,她这番话即便传出去,也不会惹出笑话,贺兰陌若是想借此说她大不敬,她便回击他,说他鄙夷全天下辛勤的妇人。
要比辩论,她可谓至今都难逢敌手。
也许,经过此事过后,这混账会对她成见更深,愈发想整垮她了。
她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惊羽自然是不知,在她离开之后,贺兰陌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目光愈发幽深。
“太子殿下,这宁王妃也真是的,竟用那样的口气与您说话。”身后站着的一名宫女望着苏惊羽的背影,冷哼一声,“她那些话,既是对兄长不尊,又是对太子不敬,太子殿下,您方才其实可以借机好好教训她的,宁王即使知道,恐怕也不敢怎么样的。”
贺兰陌听闻此话,低笑一声,“她是对本宫不敬,那么你呢?她是个王妃,而你只是个低贱的宫人,她的言行举止,似乎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吧?”
他说的云淡风轻,身后的宫女却有些胆战心惊。
太子此话,责备的意味实在明显,莫非自己说错话了?
太子殿下素来与宁王妃不对盘,自己批判宁王妃几句,他为何要训自己?
“来人,将这个不懂事的宫婢拖下去。”正在她疑惑时,身前坐着的贺兰陌开口了,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仿佛在分付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割了她的舌头,轰出宫去。”
此话一出,那宫女当即一惊,急忙下跪,连连磕头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求殿下饶了奴婢这一次。”
而她的求饶自然是不起作用,贺兰陌面上没有一丝心软。
那宫女被人拖了下去,一路求饶,贺兰陌仿若未闻,只又低头抿了一口茶。
“太子殿下,为何对那宫女下达如此严厉的惩罚?”公子钰望着被拖走的那人,眉目间呈现些许疑惑,“她虽是口无遮拦,但眼下终究是没有外人在场,她也只不过是帮殿下说话,殿下又何必如此严惩。”
“素闻公子钰性格冷清,怎么,你竟如此心软?”贺兰陌轻挑眉梢。
“在下素来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公子钰淡淡道,“只是心下好奇罢了,绝不是想管殿下的事,前几日去看望病榻上的公子谦,他说殿下你与这位宁王妃颇有矛盾,相看两厌,那么今日为何要严惩指责宁王妃的宫女?”
“苏惊羽虽可恶,但不可否认,她也挺有能耐。”贺兰陌不紧不慢道,“遇上她,就像是棋逢对手,能与本宫作对,是她的本事,本宫以为,这样的女子,不是随便一个低等宫人就有资格去指责她,要指责她,也该由本宫自己出面才对,还轮不到一个区区宫人来说话。”
“我似是有点儿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了。”公子钰沉吟片刻,后道,“殿下对宁王妃,既有仇敌之间的怨愤,又有高手惺惺相惜之情,是这样么。”
“差不多吧。”贺兰陌道,“你可以这么认为的。”
公子钰不再言语,眸底悄然掠过一丝轻嘲。
……
“方寸地方,叮当碰撞
我爱这小小的厨房
清蒸爆炒,黄焖鲜香
辣子把你眼睛点亮
滴一滴那人生醋,切下几片岁月姜
人间烟火美如肴,惹来神仙几回尝
让那味蕾来跳舞,唇舌一起来鼓掌
盐是醋的新娘,美酒只好作伴郎……”
永宁宫厨房内,苏惊羽挥舞着锅铲,一边轻轻哼唱着小曲,一边翻炒着锅里的鸡蛋。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她伸手要捞灶台边上的虾仁,哪知转过头的那一瞬,右手边原本大半盘的虾仁,此刻竟只剩下一半不到。
苏惊羽眼角蓦地一抽。
这虾仁她一口都不曾动过,难道还能自己长翅膀飞了不成!
“哪个混账小子偷吃的?出来!”苏惊羽捏紧了手中的锅铲,抬目扫了一眼四周。
“乌啼,是不是你?”她扬声道,“是你就给我出来!月落不会干这种事。”
能悄无声息地偷吃的,除了乌啼,她倒真的是想不到其他人了。
毕竟她刚才一边哼小曲儿一边炒菜,声音也不小,因此有人悄悄潜入这才没注意到。
“出不出来!”眼见无人回答,她扬手拿锅铲狠狠地敲击了一下手中的炒锅,那声音分外刺耳,似是在彰显着她此刻的火气。
刺耳的声响过后,四周一片寂静。
苏惊羽屏住了呼吸,静心听着耳畔的动静,同一时,浑身也警惕了起来。
若是方才怀疑偷吃的人是乌啼,那么这会儿,她能确定以及肯定,这偷吃之人——绝不是乌啼。
若是乌啼,这会儿想必已经灰溜溜地站出来,而后跟她扮个小可怜,毫无底气地说一声,“惊羽姐姐我错了。”
然而,此时此刻,那人依旧是隐在暗处的。
苏惊羽敏锐地拧起了眉头。
倏地,她抬起了头,扬起手,手中的锅铲朝着横梁顶上打去,同时怒斥一声,“滚下来!我都听见你咽口水的声音了!”
“小羽小羽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这就下来,呵呵呵……”久违的欠揍声音传入了耳膜,听在苏惊羽耳中,霎时让她眼角一抽。
这声音她一点儿也不陌生。
下一刻,房梁上跃下一道人影,那人一袭蔚蓝色的衣衫,眉飞入鬓,两眼如星,眸黑如墨,眉眼间掩藏不住的风流不羁。不是君清夜那个奇葩又是谁。
“果然是你。”苏惊羽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人,“前些日子听说你被贺兰陌撵出了玄轶司,想必是你背叛他的事儿让他知道了,怎么,你竟还敢穿着玄轶司密探的衣裳在这宫中肆无忌惮地走动,你嫌自己命太长?”
“小羽,你为何总是一见到我说话便夹枪带刺的?”君清夜撇了撇嘴,“我哪里是嫌自己命太长,我是为了看望你和小十,可以不惜性命,冒着莫大的风险潜进宫里来。”
说到这儿,他叹息一声,“其实昨日你们大婚我便想来的,但奈何宫中防卫太过森严,不好进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的马车驶进了皇宫里,听闻昨日的小十与你皆是令人惊艳,我无缘一见,实在太可惜了。”
苏惊羽:“……”
真是幸亏了昨日大婚这厮没能进宫来,否则他若是出现,她和阿尧别想安宁了。
这奇葩哪次出现不给人添堵,一想起他男女通吃这事她就觉得瘆的慌。
试问爱慕者和情敌都是同一人,这种感觉该让人如何形容?既怕他缠身,又怕他和自己抢男人。
“小羽你为何不说话?”眼见苏惊羽不语,君清夜呵呵一笑,“是被我的举止打动了么,以致于不知该如何表达?”
“是呢,好感动。”苏惊羽皮笑肉不笑,“你若是现在可以离开,我必定会更感动,如何?你希望我更感动么?”
“自然是希望。”君清夜挑唇一笑,“但我又怎么舍得才看你一眼便离开呢?话说回来,小十在何处,在他的寝殿里么,我若是这会儿去看他,算不算是个惊喜?”
“只怕你会被他剥了皮。”苏惊羽轻描淡写道,“你若不信,大可去试试,他的鞭子许久未动了。”
一听到鞭子二字,君清夜的眸光似是亮了一下,“小羽,你说到鞭子,我的背似是有点儿痒,不如你二人轮流帮我抽打两下可好?切记不能用内力,否则会皮开肉绽,用蛮力最好了,疼痛时伴随着点点刺激,那火辣辣的感觉,很暖身子,走在路上被风吹着都不怕冷呢。”
苏惊羽听闻此话,唇角剧烈抽动一下,而后扬起手中的锅铲朝着君清夜脸上拍去,“想找虐去青楼,里面什么花样都有,别来纠缠我们二人!用蛮力抽打?想得倒美,你信不信他一鞭子下去准抽得你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且看你届时还觉得爽是不爽,要找抽么?我现在就能满足你。”
如今这世道当真什么人都有,还有人喜欢被打的。
被抽之后还振奋的嗷嗷直叫的,恐怕就此一人了。
绝对,就此一人了。
“诶诶,小羽,可以打背,但是莫要打脸好么,脸部的肌肤太嫩,若是伤了不容易好,背部的肌肤较为厚实,抽个几下,我回去一抹我那金创药,两三日就好。”君清夜一个侧身避开了苏惊羽的锅铲,万分认真道,“你打我哪儿都好,但是脸,绝对不能下手。”
“那好,你站稳了。”苏惊羽唇角扬起一丝浅浅的弧度,而后将手伸入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什么好玩的东西?”君清夜好奇地望着她,眼见她掏出个瓶子,霎时警惕,“小羽,你该不会是想对我下蒙汗药?而后对我为所欲为?这个你其实大可不用来强的,只要你一句话,什么花样我都愿意陪你玩……”
“我让你玩!”苏惊羽拔开了瓶塞,将瓶中粉末洒向对面的人,“痒粉,爽死你得了!”
“阿嚏——”君清夜本想躲避,奈何粉末很快便在空中扩散,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没料到,那些粉末一沾上肌肤,顿觉一阵痒感袭来。
“天呐,不是迷。药,好痒,小羽,你给我撒的什么玩意,痒死了痒死了……”君清夜在原地上蹿下跳,“好痒好痒,背后我挠不着!小羽,快给我解药,或者拿鞭子来抽打几下也好,痒死了……哎哟我的娘啊……小羽,我错了,给我解药可好……”
苏惊羽冷冷道:“去泡上两个时辰冷水,药性自然解除,偏殿后就有个湖,慢走不送。”
“小羽,你好狠的心哇……等我解了药性回来,再来找你,那个虾仁给我留点儿……”
“滚粗!你这人脑子有病是不是,我如此恶劣地对待你,你为何还要阴魂不散,你是个正常人么,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谁说我没脾气!爷的脾气可大着呢!只不过谁让你深得我心呢,人长得漂亮,任性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哎呀痒得不行了,你等我泡完冷水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儿对你说,很重要很重要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着厨房外奔去了。
苏惊羽见此,冷嗤一声,而后转身回到灶台边,继续炒菜。
这一头苏惊忙活着,另一头的寝殿内,贺兰尧正静坐在桌边沏茶,听着站立在桌前的白影与他说话。
“公子钰暗传消息,太子对王妃的态度,似是大有转变。”正对面,白无禅如此说道。
“哦?大有转变?”贺兰尧状若漫不经心道,“有何转变?”
“今日二人在假山后偶遇,太子与王妃起了点争执,王妃一如既往地说话难听,奇的是这回太子似乎并没有很生气。”白无禅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并且,王妃离去后,一名宫女指责了王妃,被太子当场下令割舌,驱逐出宫。殿下您看这事……”
“呵。”贺兰尧冷笑了一声,停顿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冰凉的字,“这个贱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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