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摊子上和老板与死神A又聊了一会, 女首领很快起身, 和静静做了不干涉的约定后, 她带走了死神A。
“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女首领站在棚外问。
她们聊了很久, 此时的地火已经熄灭, 天上的黑暗渐渐散开,风中传来天气播报员的声音, 在阳光之下, 大吼的播报声唤回了太阳的子女们, 而女首领的游说还在继续。
“我可以领你去我的街区参观。”
“我很想去, 不过我还有半天左右就要回家了, 还是算了吧。”
静静看了眼表换算时间, 无奈地婉言谢绝。
点了点头,女首领没再强求。
“那么师傅,再会了。”
“啊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幽灵老板倚靠着摊贩的篷布桩懒洋洋地挥手。
四只骨架的脚掌一蹬地面,两条人影飞起来,追着退去的黑暗线飞向了西区。
目送他们离开后,静静回到摊位中,老板提议带她四处走走。
静静于是帮他一起收拾好东西,老板推着摊点小车,静静坐在车头上, 两人绕着诺大的炼狱走了小半圈, 随后在一条小弄巷里, 老板目睹了她的离开。
这是静静离开原世界最平静, 也……最草率的一次。
似乎她的心已经不在旅行上,更不在那个世界。
离开与回来的区别感似乎并不强烈,坐在卧室的地上,她愣了一会,从小包里掏出日记本记下今天的见闻。
可只写了几行,静静的笔就下不去了。
该记什么。
又该……怎么记呢。
盯着写到一半的日记本,她把签字笔放下,慢慢往前翻。
日记本这东西有一个特点,当你新拿到的时候,它好像不是很厚实,但随着翻动的次数和书写的字数增加,开开合合间,写过的地方会忠实的存住你的汗液,泪水,写错的字,愿望,心情,还有万千的思绪,尤其是耐用的牛皮纸更是如此,牛皮本日记往往越写越厚,最后不得不用绳子捆住才能合上。
静静的本子就很厚。
从第一页翻着日记本,静静慢慢地看,看自己对一切的从生疏到习惯。
最初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刚落地醒来是在一个奇怪的屁股山,里面有一堆围着坐在一起的地精老奶奶,她吓得大叫,她们也一样,她抓土扔她们,她们就用猫、毛线球和大把的钻石回扔过来。她慌乱地跑下山,还在半路滚下去,摔断了脚踝,还差点摔死,而最后那群老奶奶把她弄到家里去,给她喝了一种奇怪的地精汤。
读到这里静静笑了一下。
地精汤可难喝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土咸味,可喝完她的脚踝就好了。
后来她回家来大哭,大哭完了又莫名奇妙的穿越,成为圣女,成为魔女,又成为魔法本身;成为穿越的惊奇小姐,成为爱丽丝的兔子,成为毛虫先生的“第一眼爱人”,成为四维先生的三维试验品,成为魔法师张爱国的朋友,成为宇宙的地标,成为见证狄拉克时间之海上的唯一灯塔与明月。
她成为了如此多,多得足以让她从惊慌失措到应付一切。
可她真的能够应付一切么。
“……”
逃避啊……。
日记在她指尖慢慢往后翻,翻过消失的毛虫先生,在巨龙那里停了停,很快又随着轻叹翻了过去。
页头停在静静第一次见到虫哥那里,放下本子,她抱膝缩起肩膀,把脸埋在腿间。
她一直在奔跑,时而感到疲惫,但即便疲惫却也不曾停下脚步,因为看不见的一切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停下。
每个时空的朋友都对她的坚韧大加赞赏,而唯一一个会说她“你是个普通人”的朋友也离开了。即使她没有说出口,但静静知道,那些未竟的话语,那个在骑士面前露出的表情,那就是离开。
她离开了,而项静静又回到了这里。
你看,多奇怪啊。
她奔跑过如此多的世界,认识了如此多的人,拥有如此多惊人的宝藏,认知了宇宙的宽与广,可每当十点钟回到这个房间时,她仍旧是一个人。
“……”
摊开在地上的日记湿了一点,静静眨眨眼,抹了下脸,把它拿起来擦擦干净收好。
女首领问她在逃避什么。
看着小包里鼓鼓囊囊的东西,静静忽然仰头笑了一下。
还用问么。
她在逃避孤独啊。
这就是她的征战,这间十点钟的卧室就是她的战场,而她心里其实无比清楚自己为什么逃避。
她逃避的如此迫切,她的潜意识甚至不惜动用一切激素,宁愿调动焦虑和欣快去蒙蔽自己的双眼,因为在心底的最深处她清晰地知道,这场战争,她必将大败。
这是一场她打不赢的仗。
而与此同时,静静发现了一个更加惨烈的事实。
她喜欢上了一个家伙。
身体在某个时候已经提醒过她了,可她逃避的如此快,以至于直到现在被迫急停,才让自己感受到这股喜欢。
说是爱当然谈不上,充其量只是好感,可就是因为这个家伙,就是因为这一点点好感,才给静静带来了如此巨大的孤独与疼痛。
这个家伙迫使静静打破了她自从患上穿越症以来给自己制定的、最严苛的规矩——
做朋友可以,但不可以喜欢上任何异世界的人。
朋友的离别是皮外伤,割一刀的当下也许特别疼,疼得要哭天抢地,抱着伤口满床打滚,但只要伤口愈合,它就一定会好起来。
但喜欢上谁并不是这样的,喜欢上谁是糖尿病,前期也许只要不吃碳水和糖果就好,但你总会忍不住的,所以它会越来越加深,越来越变重,那种见不到的疼痛是阴疼的关节,下雨天疼,出太阳也疼,等到晚期变成了爱情,除了切除因为孤独而坏死的断肢,没有任何办法能治愈。
而它刚开始时,就已经这么疼了。
“……太糟了。”
叹了口气,静静低头捂住脸,最后再无人倾诉的爆发中沉默着睡去。
第二天是周日,静静起床很晚。
她不知道自己昨天怎么上的床,情绪把睡前那些重复行为的记忆全都挤掉了,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她搓搓眼睛起身。
周日其实没什么事情可做,但静静还是强迫自己收拾了一下家,出门去了一趟公司,在地下一层回收了加班同事丢掉的过期食物。
周日垃圾车休息,战果意外的丰盛。
其实现在一想到要去女王那里静静心里就有点抗拒,她自己也不太懂为什么还会这么积极的准备吃的,可如果不做她又会有愧疚感,女王告诉她自己不曾吃饱,那句话很深地留在了静静心里。
这个城市正入夏,天气有点热,背着小包在外面乱转了一阵,静静找到一家星爸爸坐下。点了杯咖啡后,她托着腮消磨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慢慢溜达回家,洗了个澡,她换上衣服坐到床沿。
看着表静静叹了口气,刚开始穿越时那种抗拒感悄悄卷土重来,只是这回有些不同。
那段时间的抗拒是对于穿越这件事本身,而这次抗拒的来源,只是她将要面对的某一个世界。
当然了,时间不会在乎她的心情。
秒针滴滴答答,八点五十九分五十八秒时,随着一股熟悉的橡皮糖味,静静捂着脸呻/吟了一声,消失在了床上。
【——】
不想什么就来什么啊!
吧嗒一声,她用鸭子坐的姿势掉在了一条灰褐色的软长条上。
那个软长条相当宽,像放大版的蚕蛹,只是骨节之间不太明显。但就是这样静静还是被恶心的大叫一声,猛地蹦起来跳到一边的地上,紧贴着巢穴壁。
背后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紧张暂时取代了窘迫。空气又潮又闷,静静看了眼表,判断出这里应该是母巢王房附近。
那条蛹还在持续蠕动着,静静贴墙站了一会,惊吓感消失后,她慢慢冷静下来。
判断了一下,静静看出这个东西没有攻击力,思考了片刻,她贴墙挪到巢穴口向外探头,下面的核天灯静谧地亮着,外面窸窸窣窣的虫鸣偶起,感觉像幼儿园的午睡时间。
下去……是不可能的,办法倒是有一个。
“……”
垂眼咬住唇,犹豫了好长时间。
好吧。
静静终于深吸口气,小声叫道:“索西斯?”
【唰——】
马尾雷达线一样飘飘飘荡荡的竖起来,直指着左侧。可等了一会,静静却发现它并没有像之前两次一样开始移动。
嗯?也就是说,这次索西斯没发现她来了?
那他是在工作吗?还是碰上什么事了……
松了口气的感觉和担心交织在一起,静静缩在洞口,忽然一拍大腿。
等等哎,她现在有飞行器了啊!
之前的思维惯性让她忘了这东西的存在,取出扫地机器人,她立刻打开坐上去,小心翼翼地飞离开巢穴。
虫哥的移动方式都是贴壁行走,这次静静能飞起来之后,她坐在半空四下环视,再次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了震撼。
黄金分割的审美真是让人无法抗拒啊。
绕着四周慢慢飞了一圈,静静在一个洞穴前贴壁停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虫哥,天上一队菱形的空飞军就打断了她的思索。
菱形的一个角飞下来,围在她两侧。
飞行军A说:“旅者。”
飞行军B接道:“旅者。”
“欢迎再临。”
“欢迎。”
静静:“……”
她已经这么有名了么……。
“啊哈哈,你们好。”
静静小心地挥了挥手,辨认出这队飞行军就是上次那种会吐酸液炮的大蚊子。
他们的窸窣的声线和虫哥他们不太一样,也许是身体结构的差异,飞行军共振出的弦调更低沉,也更深远,静静觉得在战场上它一定能传到很远的地方去。
飞行军A说:“你来到了不正确的地方。”
飞行军B说:“不够正确。”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静静立刻道歉,“我刚刚落地。”
“这是行军疗养室。”
“这里住满伤兵——”
“而鲜血到处都是。”
“如果你想参观我们的领土——”
“这里将会让你失望。”
“……谢谢啊。”
静静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实在不知道接什么话比较好。挠挠额头,静静没有看到飘荡着的马尾忽然慢慢落了下去。
飞行军A说:“不必客气。”
飞行军B说:“不必。”
“如果你想离开——”
“如果你想参观任何地方——”
“我们的梯队可以帮忙——”
“我们将是你的向导。”
想了一下,静静挠挠脸,还是决定先不去见虫哥了。
虽然这种逃避很可耻,也……有可能会伤害虫哥的感情,不过她更怀疑那个家伙根本不明白难过是啥。
静静拒绝去多想其他,仰起头说:“好吧,那请你们带我离开这里吧。”
飞行军A说:“我们的荣幸。”
飞行军B接道:“我们的荣幸,旅人。”
静静笑了一下,垂头正要调整飞行器,身后的阴影中忽然窜出数十条触须。
美丽的蓼兰色猛然抓住她,卷紧的力道让静静简直无法呼吸,它们像魔鬼网一样交叉卷缠把她包成一个茧紧紧靠在斑斓的一具生物甲前方,旋即静静头顶上出现一张血盆大口。
那张口的四根长刃全部外张,从里面翻滚出骨刺一般的排排尖牙,斑斓肮脏的虹彩喷射出杀意,暴怒的嘶吼擦过她的头顶上方,直直冲着外面的飞行军。
“#¥@——!!!!!!”
声波爆破般震荡,杀意汹涌。在怒吼的同时,两稍细点的触须探到静静脑袋旁边,堵住了她的耳朵。
但即使堵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