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苑百花绽放,震惊的不止是长青,解语娘等一众花精感触更为强烈,自身修为法力似乎也隐隐提升。此等异象自然是与丹娘子有关,众花精当即赶往闭关所在的群芳小筑。当她们赶到时,就见丹娘子一袭红裙站在门前阶上,遥望程三五等人离开的方向。“你……这么快就出关了?”解语娘只觉难以置信。丹娘子收回目光,浅浅一笑,容貌倾国倾城:“多年厚积薄发,机缘既至,自然一朝功成圆满。”群芳闻言,皆露喜色。她们花精的修行有别于佛道,丹娘子身为花王,一身气数与群芳勾连,她若有三长两短,众花精也会受到牵累。但如今再见,以解语娘等几位莳花使为首,发现丹娘子一身气象有别于过往,不由得惊叹道:“你的修为境界提升不少,我越发看不明白了。”丹娘子引着几位莳花使,款款漫步于苑内花海,听她说道:“程三五一番话让我受益良多,我已领悟四时造化、万物生发之理,不再囿于过往为人赏叹的境界。”解语娘几人各自对视,还是琼英子最先开口:“此非寻常修行,而是近乎天地自然的大道。”“没错,正是如此。”丹娘子微微颔首,天上似乎也有感应,竟然落下丝丝雨露,遍洒花海、滋润万物,此等神通法力高深莫测,纵然是几位莳花使也无可比拟。“这……难道真是程三五的功劳?”解语娘只觉得匪夷所思:“此人与陛下相比,甚为不堪。”丹娘子红唇微微撅起,笑道:“的确不堪,他并无陛下风度,但其人确有不凡境界。”解语娘无奈:“既然你都这么说,我也不好去找他麻烦了。”“可别光说程三五啊。”玉茗插嘴道:“陆公子还给我们留下一卷《法仪简文》,里面讲了如何布置结界迷阵。以后要是再有不长眼的家伙来冒犯,我们也能从容应对了。”琼英子将袖中卷轴递给丹娘子,其中墨香犹浓,笔迹干涸不久,玉茗还叽叽喳喳地说起昨夜与长青下棋品香的事情。丹娘子端详片刻,听着玉茗讲述,忽然笑道:“奇怪,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位陆公子的风度,反而更像陛下。”听闻此言,解语娘轻托着下巴,思量道:“你们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女主曌皇来国色苑赏花一事?”几人各自点头,解语娘表情忽然有些复杂:“当时国色苑内,两家子弟骑马击鞠,临淄王一度优胜,因此遭曌皇侄孙阻挠使绊,不慎坠马。”“临淄王?那不就是当今的大夏天子么?”玉茗有些惊讶。解语娘点头说:“临淄王受伤卧床,御医迟迟未至,我一时动念,出面用药施救,因此就近见过他。昨夜我还没太留意,如今细想,那位陆公子跟临淄王容貌有几分肖似,莫非……”“此事莫要声张。”丹娘子立刻出言喝阻:“如今世人皆知陆公子是陆相之子,要是再传出什么消息,恐怕会生出祸端。”丹娘子随后沉思一番,忽然间想通一事,喃喃道:“原来如此。”几位莳花使面露疑惑,丹娘子将卷轴递还给琼英子,说道:“日后好生留意陆公子的动向,他若是遇到什么麻烦,我们国色苑能帮则帮。”解语娘不明白:“为何是帮陆公子?难道不该是程三五吗?”“我猜这就是程三五的真实用意。”丹娘子轻声叹道:“他此次来国色苑是为了给内侍省办事,本不必带上陆公子,我猜他就是藉此机会,让陆公子与我国色苑结一份善缘,而他也的确做到了。”玉茗掩嘴笑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老父亲费尽心思为了给儿子某前程、找出路?”“或许……也差不多?”丹娘子笑靥动人。“还有一事。”解语娘赶紧言道:“程三五说了,他是被人故意引到我们面前,此番设计之人是内侍省的阏逢君,他稍后可能会前来过问,尤其是程三五与太祖皇帝的关系。”“阏逢君?”丹娘子转念一想:“我明白了,去合香阁,把奉香弟子们都召来。”国色苑内自成一派,十二花神院内有不少女子是众花精的弟子,他们或习歌舞、或调香药,其中也有部分人身怀粗浅法力,被称为奉香弟子。当丹娘子落座后,看着面前一众年轻美貌的女子,不由得暗暗叹气,随后望向那名青衣小婢,开口问道:“曲萝,你来国色苑多少年了?”“回丹娘子,八年了。”青衣小婢低头回答。“这八年来,我待你如何?”丹娘子又问。曲萝微微一怔,随后说:“小奴家中有人犯法,本该被流放岭南,是丹娘子出面收留,八年来传授诸般技艺,让小奴得以立身。丹娘子恩同再造,小奴此生报答不尽。”“你还是一如既往伶牙俐齿,所以我才让你出面迎宾待客。”丹娘子眉目含笑,就像家中温柔善良的女主人。曲萝微笑行礼,心想自己是否将有赏赐,丹娘子脸色一冷,质问道:“可你为何要勾结外人?”“勾结外人?丹娘子这话何意?”曲萝猛地一惊,面露慌乱之色。“当初程郎君与陆公子来到国色苑,是你故意引诱他们来牡丹院的吧?”丹娘子问道。曲萝当即跪下,连忙解释:“丹娘子,冤枉啊!小奴这是见来者身份特殊,恐怕其他院的花魁娘子应付不来,所以才将他们请到牡丹院,断然没有别的心思啊!”
丹娘子阖目不语,解语娘随即来到,将几根鸦青色羽毛扔到曲萝面前,语气冰冷:“这是信鸱的羽毛,唯有内侍省才豢养的传信猛禽。”曲萝身子一颤,解语娘继续说:“这几根羽毛是在禽居屯内发现的,昨日深夜,护院看到有人提灯进入内中,并且身穿青衣……你要如何解释?”“小奴昨夜并未前往禽居屯,还请二位娘子明鉴。”曲萝俯身连连叩头。丹娘子缓缓睁眼,叹气说:“你若是坦白承认,我只会稍加惩戒。可明明给过了机会,你仍执意隐瞒,我便留不得你了。”曲萝还要辩解,丹娘子手一抬,堂内凭空落英缤纷,看似轻盈,触及身体瞬间,曲萝周身筋骨如受蹂躏,原地翻滚抽搐,张大着嘴巴却喊不出丝毫声音,痛苦无从宣泄。“非是我心狠手辣。”丹娘子环顾其他奉香弟子,她们一个个面露惧色:“倘若曲萝所作所为真如她口中所说,那并无大碍。但她的举动是为了配合外人,加之不肯吐露实情,若是长久放任,只怕会酿成更大祸患,所以我今日要用此狠辣责罚。”片刻过后,丹娘子挥手撤去法力,曲萝已是浑身大汗濡湿衣衫,张口喘着粗气,仍旧艰难跪在丹娘子面前。“我说、我说……”曲萝带着哭腔言道:“两个月前我与杨公子交好,他说会娶我做妾,从此不必在人前卖笑。”“杨公子?那个河南转运使的儿子?”解语娘见曲萝微微点头,立刻就发怒了:“你糊涂啊!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全仗着其父身居要职、贪墨无度,到处花天酒地。何况来国色苑的男人不过都是为了声色之娱,哪个不是喜新厌旧?你不会真的信了这家伙的甜言蜜语吧?”曲萝身子打颤,低头不语,解语娘见了更为恼怒,厉声质问道:“国色苑可曾亏待过你?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放到外面,高门大户的小娘子也不过如此了!我们见你根骨上佳,还指点你入门修炼,这等福分,凡夫俗子几辈子都求不来,你居然还想着给别人做小妾?当真没骨气!”被责骂一通的曲萝忽然冷静下来,她壮起胆子抬头,幽幽道:“几位娘子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是瞧不起凡夫俗子。可我不指望能做神仙,只想求一世美好姻缘。”解语娘气急攻心,回头望向丹娘子,对方则是一脸平静,眼中略带悲悯地看向曲萝。“像你这样的心思,我也有过。”丹娘子想起程三五的话语,不由得莞尔一笑:“我从来没有说过不准你们自寻姻缘,倘若真能觅得好夫婿,我还会为你们添一份嫁妆,免得日后嫁做人妇被夫家轻视。”一众奉香弟子表情各异,显然其中也有人动念。丹娘子心中暗叹,她自己经历过情劫,知晓这些奉香弟子未必能勘破这重迷障,没有现实苦难磨练,只怕无以劝导。“曲萝,你还在欺瞒我们。”丹娘子敛起悲悯,正色道:“莫要忘了,你仍然是戴罪奴籍,无非是得到国色苑庇佑才有如今。按照本朝法度,你不可能成为杨公子的侍妾。除非有人主动提出帮你脱去奴籍,而杨公子及其父却做不到此事。”曲萝脸色一白,脱力般伏倒在地,解语娘正要继续逼问,忽有浩荡罡风卷入堂内,吹得群芳众姝衣发飞扬、身形不稳。“丹娘子,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放过这位姑娘?”一道男子声音随风传来。“阁下不如现身说话?”丹娘子轻轻拂手,衣袂扬动间,无数花瓣飘飞,罡风顿时凝滞迟缓,片片花瓣交织成翻腾香云,环护在场众人。“那在下失礼了。”一句失礼,青衫如故的阏逢君足踏罡风、从天而降,落在门外。他神态平和,迈入堂内的步伐稳重有力,周身气势极为浩大强横,仿佛随时能够掀动大片罡风,将方圆楼阁夷为平地。“几年不见,丹娘子修为大进,让在下颇为欣羡。”阏逢君拱手道。“阏逢君此言过誉了。”面对这位拱辰卫首席,丹娘子面无惧色:“可惜你今番做事不大妥当,暗中利用我国色苑弟子,此举你要如何自辩?”阏逢君则说:“此事我正想与丹娘子解释,不知可否单独详谈?”眼见罡风散去,丹娘子也示意其余众人离开,待得堂内只剩二人相对,阏逢君开口便问:“程三五与太祖皇帝是什么关系?”“阏逢君就这么急着想知道么?”丹娘子对眼前之人无半点好感,自己此番突遭劫数,完全可以说是此人在背后间接促成。“此事关乎天下安定,我不得不急。”阏逢君说。越是如此,丹娘子则越是从容不迫,轻轻摩挲袖袍:“我觉得,既然阏逢君能笼络我的弟子,探听这等消息,想必轻松随意。”阏逢君看出丹娘子修为大有进境,不可能凭恃武力强求,只好主动致歉:“此次是我处置不当,从今往后内侍省不会插手进国色苑,此间一切由丹娘子做主。”丹娘子就是要对方服软退缩,美眸微微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和威严:“阁下是有道高人,希望记住这番话,不要出尔反尔。”阏逢君拱手称是,随后丹娘子轻拂广袖,言道:“程三五与太祖皇帝并无关系。”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阏逢君满意,他眉头一皱,还未开口,丹娘子便抢先说道:“我敢保证,当今天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太祖皇帝。当年陛下几番临幸国色苑,我与他每每有肌肤之亲,莫说外貌形容,连身上气味我都一清二楚。程三五仅仅是面容与陛下有几分相似,其余一切差异甚大。更别说此人言辞粗俗鄙陋,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阏逢君仍要追问:“那除此以外,丹娘子是否还发现程三五身上有其他异样?”“我没听懂阁下所言为何。”阏逢君脸色沉重道:“程三五是否为妖魔化形?或诸如此类。”“不是。”丹娘子轻蔑一笑:“他就是一个大活人,体魄生机较之常人的确更为强旺,但也绝非妖魔所化,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阏逢君似乎心存疑窦,丹娘子也不客气:“程三五明明是你们内侍省的人,却偏要拿我来试探他。你如果不信,又何必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