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米希仍惊疑不定。他看向大厅的另一边,想问问这座城堡的主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看李托斯的样子他也隐约意识到,此时眼前发生的可能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状况。
就这样,这名青年稀里糊涂地接过了剑,重新回到了比斗区域,而此时,穿红礼裙的少女也走到了台上——她步履从容,尖细的鞋跟踏在光洁的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伯米希张了张嘴,刚要说点什么,就被少女打断了。
她道:“好了,我劝你不要轻敌,如果有本事那就尽量使出来。”
可即便她这样说,伯米希也仍对这场比斗有着不真切的感觉,像是在做着一场荒诞的梦。
“如果您只是想开个玩笑的话,现在是不是也该收手了?您还穿着这样的鞋子呢,可别崴到了脚。”
伊芙没有回答,她只是向前迈开了一步,摆出了持剑的架势。虽然她的动作相当平稳,可这身装束却又弱化了她的气势——轻盈的裙摆,踮起的脚尖,不像是在战斗,而像是在起舞。
裁判阿尔洛普示意伯米希也做好准备,青年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已,他只好举起了剑。
在魔法战争之后,手半剑在羽地范围内似乎又重新流行了起来,而今晚这场比斗也是如此,他们此时使用的是一种带有魔法防护的训练用手半剑,用的也是旧时代骑士们的切磋方式。在伯米希看来,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体形娇小,手半剑的尺寸在她手里倒更像是一柄长剑,而她却只用单手握持,这实在是不够专业。
今晚最后一场对决就要开始了,而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时,伯米希仍在胡思乱想。
见这青年犹豫不决,并没有进攻自己的心思,伊芙只好先一步动手了。她迈前两步,用力挥出一剑,用剑尖击打在伯米希的剑上,那力道几乎让他虎口发麻,可这青年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发现剑柄已经脱手而出——他意识到,对方刚才似乎是运用了某种巧妙的技巧,成功挑飞了自己的剑。
伯米希的剑在空中旋了半圈,眼见着要砸向少女,可她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一般,只伸出左手便接过了剑。从挥出第一剑的那一刻到现在,她的动作平稳而协调,且无任何多余之处。
伯米希张大了嘴,对此惊骇莫名,他看着手持双剑的少女,现在倒是不再怀疑,对方这看似娇弱的身躯能够同时挥舞起两柄剑。
伊芙将剑扔还给了对手,她语气平淡,却又透着一丝高傲:“这次不算,接下来还请认真一点。”
“抱歉。”伯米希这时才终于回过了神,知道要认真应对了——在比斗中被对手夺去了剑,这实在是够丢人的。
接下来,伯米希决定主动进攻,他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认为只要要靠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就能稳稳压制住那些比自己矮小的对手,就像刚才对付罗尔什的那样。
然而在实践过程中,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因为伯米希发现,他的所有攻击都被格挡了下来——每一次挥剑都仿佛砍在了一块坚硬的巨石之上,不仅无法达到应有的效果,就连他自己也被打乱了进攻的节奏,而更重要的是,对面的少女却仍游刃有余。
在某一刻,伯米希无意中与她对视了一眼,便觉得背后起了一身的冷汗,他感觉到——也许在这位对手的眼里,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记得几个月前,百里琳曾对伊芙说过,在某些情况下,一名女性很有可能会因为行动不便的着装而让自己面临难以想象的险境,比如说:穿着沉重的长裙落水、穿着让人透不过气的束胸晕倒,以及穿着高跟鞋逃离火场……虽然这些状况并不算常见,但一旦发生,却跟有可能致命,要知道,即便一个水手十分善水,他也很难能将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从海里救起来,因为那需要花费很多体力,若是这名女子落水时不能冷静下来,总是挣扎不停,甚至还有可能将施救者也置于巨大的危险之中。百里琳说的这些话,也算是一种提醒——而在此之后,这位女师父便决定教授她另一项技能,即如何在穿着高跟鞋的情况下保持平衡、灵活行动甚至是持剑战斗。
与平时的行为模式不同,此时的伊芙只保持着较低限度的运步和腾挪,每一次的脚下发力都要确保脚掌用力方向与腿部的协调,以免扭伤脚踝。
伯米希知道自己胜利无望,却又不想去认输,但另一边,伊芙却不想让这场比斗拖得太久——于是她转了个身,躲开了伯米希的攻击,并借机绕到了他的身后用剑刺向了他的后背。如果这是一场生死决斗,那伯米希或许已经被刺了个对穿,但这只是一场切磋,在魔法的阻挡下,青年最终也只是被推了一个踉跄。胜负已然揭晓。
“先失陪了。”她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了。”
伊芙离开了比斗区域,她将训练剑放回了剑架,向着楼梯走去,而作为称职的跟班,敏希和叶菲也连忙跟了上去。
李托斯与康森德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探究——这是因为,伊芙此时的行动并没有按照事先的“剧本”来。
“她倒是很会临场发挥。”李托斯朝康森德笑了笑,然后站起了身,对众人说道:“好了,看来是某人的实力太弱,让这位尊贵的大小姐扫了兴。”他走到伯米希面前,拍了拍这名青年的肩膀,心中愉快至极,“但没关系,今晚的冠军依然是冠军。”
“所以,这位大小姐……到底是谁?”这场较量下来,伯米希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她是谁不重要。”李托斯说,“重要的是,她的剑术水平可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那是她勤学苦练和从实践中得来的本事。”
见这群年轻人仍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李托斯又说道:“好吧,我就告诉你们——她叫伊芙,是洛德·哈维因的女儿。可你们只在意这些,而不知道她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且还立过军功,完全是一名合格的骑士。”
“您说的是统帅哈维因?”伯米希对此十分惊讶。而惊讶的不只是他,还有罗尔什——虽然这名青年对伊芙有过了解,却不知道她还有这层身份。
“没错,就是那位人人敬仰、年轻人崇拜的英雄。”
真没想到,那位英雄——哈维因的女儿居然这么年轻。罗尔什心想。
大厅里的人们还在诉说传奇,而另一边,回到房间后的伊芙却颇有些闷闷不乐。
“我就不该答应李托斯做这件事。”她叹了口气,此时女伴们正在帮她换下衣物。
“这怎么说?”雪莉尔问。
“我不算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更不希望有人会因此记恨上我。”
“记恨?”叶菲说,“你知道吗……就看你今晚的表现,连我都要爱上你了。有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女人呢,漂亮又冷酷——被你打败,那就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服,说不定等他们明天再见到你,就想要直接跪倒在你的裙摆之下了呢。”
“这样也不好。”雪莉尔说,“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我想伊芙肯定是希望能和这群人做朋友的,这么说对吧?”她看向伊芙。
伊芙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是在想,如果这几天再见到他们,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好呢?”
“那就维持好今天的态度吧。”敏希给她出了主意,“这群人来自埃尔夫兰,说不定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不如就演戏演到底?就像今晚这样,当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
“那是什么?我可不会。”伊芙皱着眉说。
“有什么不会的,想想刚才你是怎么表现的——别总给人好脸色,看谁不顺眼就呛他几句,要是对方还不服气,那就抡起拳头,告诉他要用实力说话。”敏希对伊芙今晚的行为做了一个简单而精炼的概括。
“听起来还挺不讲理的。”伊芙看着正在挥舞拳头的敏希,干笑了两声。
到了第二天中午,埃尔夫兰与沸蒙城来的两伙人一同在城堡一楼的主餐厅中进餐,这其中却不见伊芙的身影。伯米希失眠了一个晚上,一直对这位尊贵的小姐念念不忘,于是就向城堡主人询问状况。
“是啊,伊芙今天怎么没来呢?”李托斯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敏希。
“我不知道,她只说没胃口。”敏希朝伯米希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疑惑,仿佛对内幕一点也不知情。
在伯米希身旁,原本仆人打扮的罗尔什今天却身穿礼服,只坐在座位上安静用餐,在听到敏希这样说时,他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抱歉……或许我该当面向她赔礼的。”伯米希说。
“不,肯定不是你的原因,我这位姐姐向来都很大度,不会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的,可能……真的只是有点不适而已。”
“那就更应该去看看了。”伯米希说着,便站了起来。
李托斯轻咳了一声,青年因此也察觉到自己此时的失态,他有些尴尬地坐回了座位。
“各位放心,待会儿我会派人给她送去点清淡的饮食,至于探望,我想伊芙小姐此时大概不太想见外人。”他说。
青年们面面相觑,而敏希和叶菲却弯着腰,正躲在桌子底下偷笑,康森德敲了敲桌子,提醒她们要注意分寸。
事实上,伊芙此时正在楼上的圆顶暖房中用餐,这里种植着各色的花卉,大叶植物构建起了与外界不同的景色,冬日的暖阳透过屋顶,照在灰色的砖石地面上,让这里温暖如春,少女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裙,手捧温热的红茶,正注视着一只笨拙的蜜蜂从自己面前缓缓飞过。
克拿卡家的“两姐妹”就坐在她的对面。
面庞白皙的奥莉捷安正手捧着一本厚书,专心致志地看着,时不时端起茶杯小啜一口;锡林雅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她想说点什么,又不愿打破眼前的平静。看了一眼似乎在想心事的少女,锡林雅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走到了稍远一些的花丛旁,她蹲下身,开始挑选和采摘那些盛开的鲜花。
这里种着这么多的花,就算自己摘下一些,李托斯先生大概也不会见怪的——锡林雅心道。
在温暖舒适的环境下,伊芙靠着藤椅小睡了一会儿,等醒来之后,时间已经快要接近黄昏了,她抬起头,发现奥莉捷安仍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在她那金黄色的长发上,还套着一顶小小的花环,使得“少女”此刻的模样显得素雅而可爱。
“你醒了。”她注意到了伊芙在看自己,于是说道,“我姐姐让我告诉你,她先回房休息了。”
奥莉捷安在说话时,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羞怯,这让伊芙立刻产生了一种错觉——奥莉捷安是真实存在的,而奥利德恩才是她的伪装。
伊芙点点头,“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她总在看奥莉捷安头顶的花环,“这顶‘小帽子’是锡林雅给你做的?”
奥莉捷安点了点头。伊芙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在看自己时的眼神中还带着惊奇。
“真漂亮。”她夸赞道。
在奥莉捷安的注视下,伊芙离开了暖房,她还没有发觉,其实自己头上也戴着这样一顶小花环。
出了房门之后,走廊里的低温终于让她想起现在还是冬天,而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裙。少女被冻得浑身哆嗦,却也不准备再回去拿外套,她将手指搭在腰间的书套上,快速默念一段咒语——就此施了一个魔法,让温和的暖风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
山崖上的这座黑城堡,安静与孤傲一如既往。
沿着城堡的露天台阶,她向着楼下走去,虽然有些迷路,但兜兜转转间,她还是回到了第四层的平台花园,离自己的房间不远了。在夕阳之下,少女看向了更远处的城堡建筑,她看到,那些古朴的尖塔与墙壁正沐浴在鲜艳的橘红色之中,在即将入夜的东方天穹下,颜色漂亮极了。
偶遇美景,不禁令人感到惊喜。对此,她急切地想要看看此时的太阳,于是便从阴影之中走出,走向花园里能看得见大海的装饰拱门之下,她的发梢与裙摆在魔法的气流下显得格外轻盈。
她探着头,带着她那时常会有的好奇目光,向着阳光洒落之处张望着。
在门的另一边,一名青年停下了脚步——罗尔什惊讶得无以复加,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戴着花环的少女,磕磕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而在他身后,则是那一轮锈红色的夕阳,与海面,与山崖,与他们的视线平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