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德拉留在了这里,在临走前,众人向他告别。
“如果你有空,会回去看我们吗?”丝翠琪问他。
“会的,但也只会是近期……等告别了森图芬,我可能就要离开了。”
“哦!你能送我一根刺吗?我想留着做个纪念。”她又说。
“这是鳞,龙的鳞——你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开个玩笑而已,你当什么真。”她安抚道。
与冥德拉的告别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难舍难分,或许在魔女们看来,真正的告别还未来临。
伊芙注视着这头小龙,她想——他将来可能会成为圣神,那可是能与狄法芬比肩的存在。
冥德拉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看着这些魔女们,仿佛是在嗅着她们的灵魂,不出意外地,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伊芙身上。
他们望着彼此。
“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冥德拉问她。
伊芙回过神来,她笑了笑,“我有一种感觉,咱们在将来的某一天,肯定还能再见面。”
“当然了。”他说道,“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那时的你肯定又和现在大不相同……伊芙先生。”
“你也一样。”在遥远的将来,他们也将是朋友、盟友。想起森图芬说过的话,她感觉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流淌。
他们下了山,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朝着森图芬挥手告别,这里群山环绕,伊芙站在山坳口处,又再次陷入了遐思,她想象着深空之树在这里成长,想象着那一片自凋零中新生的梦境,想象着散发着微光的妖精在这里漫天飞舞的景象。
显然,只有森图芬的死亡才能促成这样的完满,那么——一棵微小的幼苗能否承载起圣神的灵魂呢?
恐怕是不能的,她认为。毕竟,宁芙和止馨甚至都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所谓的圆满,永远都不可能是真正的圆满,它总需要一个起因,需要先行者的促成与奉献。
她回过头,翻身骑上了白鹿,接下来,他们将要穿过通特尼的领土,直到返回西约联群岛。
然而,在通特尼南部,他们又遇到了麻烦事——归乡的旅途总是这样的坎坷。
在一处密林中,他们遭到了埋伏,虽然微型奥兰早已在对抗圣神时消耗一空,无法探测到更远处的情况,但作为前土匪头子的雨切,却仍是早早地发现了那些图谋不轨的人。
在穿过密林之前,清水堡的一众人故意放慢了脚步,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几乎是迎着那一群伏击者走去。
那些人躲在树上、树后,又或是趴在灌木丛里,伊芙朝那边看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她倒是好奇雨切是如何发现的他们。
这时候,几枚箭矢从树隙中射来,虽然来势汹汹,最后却被一片透明的屏障所阻挡。雨切早就知道这些伏击者不安好心,但仁慈的土匪头子却仍想给这些笨拙的同行一个机会,他刚刚是怎么说的来着?
“也许不是冲咱们来的,通特尼民风淳朴,说不定只是一群过来摘果子的村民而已。”
“你说是,那就是吧。”勒莉尔说。
箭矢落地,丝翠琪托起手中的奥兰,像是在发泄怨气,她念咒时的样子恶狠狠的。
伊芙只觉得前方骤然出现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她的衣角与发梢。这位魔女用法术将空气压缩成巨大的一团,让它朝着密林的方向爆裂开来——气浪翻滚而过,摧枯拉朽,将他们前方的林地彻底夷为平地。
近处的树木此时已有了炭化的迹象,能闻到一股焦灼的烟味,远处树木也几乎全军覆没,树干翻折,又或是成片地倒向了一个方向。
暂时还没看到活人。
“你把他们都杀了?”艾琳德皱起了眉。
“这没办法,打架嘛,难免会有磕碰,况且我刚才针对的是树而不是人——我现在最讨厌树了。”
艾琳德十分看不惯她。丝翠琪在希歌妮面前倒是总装出一副可靠的样子,但在外面可不是。
“一棵树想要长成这般粗细,至少也要十几年的光景,可毁掉这片林子却只需片刻。”雨切说,“人也是一样,二三十年,辛辛苦苦长大,每天为了吃的、穿的,东奔西走,有谁在乎过一个陌生人想什么、爱什么?只要做了伤天害理的错事,那就都是一般无二的恶人,依照法律通通砍头——伊芙,咱们还是绕路走吧,小心这里还有活口,会想着报复咱们呢。”
雨切的语气平淡至极,但讽刺的意味论谁都能听得出来,因为在那一大片的废墟之中,正传来不止一人的呻吟与惨叫声。
雨切先一步策马离开,伊芙看了眼那片废墟,又与丝翠琪对望了一眼,也跟上了走在前面的骑士。
“咱们也走吧。”勒莉尔对身旁的搭档、对身后的小魔女们说道。
行至半路,丝翠琪问勒莉尔:“我刚才的做法……是不是有点过火了?”她显得后知后觉。
“也许是有点。”勒莉尔说,“如果只有咱们两人在这,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咱们身后还有一群孩子——如果让希歌妮知道了,恐怕她会很不高兴。我知道,先前在圣神梦境那里发生的事,会让你有些敏感,每个人都是这样……但我觉得你还是过于冲动了,这里不是旦风的荒漠,做什么事还是要讲点法律。”
“所以,会有人过来抓咱们吗?”艾琳德问。一路上,她一直紧跟在两人身后,为的是偷听她们的谈话。
“不会,咱们完全可以拿这些人的脑袋去领赏。”丝翠琪没好气地说。
勒莉尔看向了前方。此时,雨切与伊芙仍走在最前面,他们没有放慢速度,一直与身后的队伍隔着一点距离。
“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土匪呢。”勒莉尔仿佛是在自语,“雨切刚才好像有话没说完。”
“别多想了。”丝翠琪不以为然。
深秋季节,大陆倾斜,海水向陆地漫延,填满了通特尼境内的河道,野外的路不能走了,就要从城堡的桥上穿过——也因此,他们在过路费方面倒是多了一笔不小的开销,这和来时又有所差别。
在过桥之前,魔女们与等在前面的二人汇合,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他们很默契地都没有再提。
通特尼国封建而又贫穷,甚至能在市集上看到卖奴隶的商人,丝翠琪因为好奇,有一次还去问过价格——那位奸商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挥舞起了鞭子,让那脖子上戴着镣铐的奴隶站起身来,给这位疑似买家的魔女展示他的脚趾、膝盖,以及眼白和臼齿,甚至还要他脱下裤子。
“不必了,您就告诉我价格就行了。”丝翠琪阻止了商人的行为。
“十八个金币……只收金币。”商人的克利金语说得并不好,“健康的就是这个价,或者你愿意要更年轻点的,价格更高,纳奇拉奇的女奴也卖,可以便宜,但不单独卖。”
纳奇拉奇人面貌丑陋,不适合用来发泄,所以那些部族的女奴也无法被卖到上流社会去,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们的体力也不及男性,干不了多少重活,所以才便宜。
在魔法战争之后,奴隶的价格便一直水涨船高,在此之前,四个奴隶的价值只与一匹马相当,而到了今日,奴隶在羽地北部及中部却几乎是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像这类不算合法的灰色生意,只能在通特尼或者洛明各的某些城市里才能找到。不过,一般情况下倒也并不值十八个金币,可毕竟是奸商嘛,总是看人要价。
来到城堡的吊桥前,在丝翠琪向官兵缴纳过桥费的时候,从桥的另一边又来了一队骑马的士兵——足有十几骑之多。他们行及此处,还放缓了速度,显然是冲着清水堡的一众人来的。
“完了,是来抓咱们的。”艾琳德小声说道。
“闭嘴。”丝翠琪显得有些心烦。
打头的士兵下了马,朝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
“什么事?”勒莉尔态度警惕。
“我们的主人——西托多博大人想邀请各位,去他的府上一叙。”
“那是谁?我们并不认识他。”
“是这座城堡的主人。”那人解释道。
伊芙抬起头,目光越过了士兵,望向他们身后的城堡。这座城堡并不算大,也许还没有逻各斯院建筑的占地大,更没有像它那般高耸的城墙。显然,这座城堡早已年久失修,就像这些收取过路费的官兵一样,可谓是浑身上下破破烂烂。
倒是这群骑马的士兵穿得更为光鲜。
“抱歉,我们还有要紧事,也许不能奉陪。”勒莉尔说。
“西托多博大人是想向各位赔礼的。”这位士兵又说道,“各位贵人在我们的领地里碰见了强盗,这属实是我们的失职,至于那片林子——西托多博大人虽觉得心疼,但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损失……他倒是觉得这是老天赐予的一个机会,能和亚兰亚岛的各位交个朋友。”
“哦!”勒莉尔显得有些惊讶,看来,这群土著并非什么都不懂。
而在她身后,艾琳德与几个小的都是一脸埋怨地盯着丝翠琪——只怪她图一时爽快,结果惹下了乱子。
不过,丝翠琪并不在意小辈们的看法。
“你们还知道亚兰亚岛?”她问这些士兵。
“这是自然,久闻清水堡魔女以及克利金建国双雌的大名。”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快速交换着眼神,最后,勒莉尔看到站在另一边的雨切略微点了点头。
“那就去见见你们的大人吧。”她说。
如果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底细,那的确不能一走了之,毕竟他们出门在外,其所作所为也要顾全清水堡的名声——还是先去瞧瞧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
府邸位于城堡中心,这里同时也是城堡的最高处。他们跟随着这队士兵,穿过城堡街道,沿着一条宽阔的上坡进了正门。
西托多博是个高大的胖子,长相有些凶恶,但此人品性究竟怎样,那还要接触过之后才知道,至少不该以貌取人。
此时,这位领主穿着一件北方贵族常穿的袍子——带有棕色的宽大毛领子——他站在门前,一见面就朝众人鞠了一躬。
“有失远迎,亚兰亚岛的贵客们,欢迎来到哈莱卡温堡,我是这里的主人,呃……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西图布。”这位胖子虽然话说得不算利索,但却热衷于表现,他似乎是想向来者展现自己的领主风范,但在见惯了世面的众人看来,却显得有些滑稽。此时,西托多博是在说克利金语,他那外国人式的古怪腔调让伊芙突然想起了某位骑士兼老骗子,于是她忍不住笑了。
很快,这位领主就留意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惊奇地看着眼前的黑发少女,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您把这地方治理得很好,西图布阁下……而且,您又是如此的慷慨好客。”作为补救,伊芙几乎毫不犹豫地拍起了对方的马屁,“但不管怎样,先前我们的行为也对您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所以我们是该来拜访您,也许可以做一些补偿。”
西托多博像是被她的样子迷住了,他愣了几秒才回应道,“不,我倒是庆幸能有此机会,让我能同诸位见上一面。路途辛苦,鞍马劳顿,各位还是要注意歇息——咱们不如进去说吧。”
他们将马匹、白鹿交予随行的士兵照看,与这位领主进了他的府邸。
这一天的下午,西托多博与他们相谈了许久,其间多是客套与奉承——显然这些话题都没什么营养;而在此之后,这位主人又在傍晚时分邀请他们参加晚宴。晚餐还算丰盛,共有二十四道菜,其中多是家畜、禽类以及海鲜,但由于众人各自怀着心事,又对这位意图不明的西托多博不算信任,所以这一顿饭吃下来其实也都未能尽兴。
“看得出来,您也是一位贵族。”西托多博一直都在留意伊芙——相比她身旁那些年轻的魔女,这位黑发少女的言谈举止显然更合礼数,且同时又能表现得随意且不拘谨,而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也极有可能是她的护卫。
伊芙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但在西托多博看来,她的举止倒更像是在表达一种谦虚的肯定。
“您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做,我说得对吗?”他陪着笑。
“也许是吧。”伊芙的回答并不能算是回答,但却让西托多博很高兴。
“所以……您现在是办完了事,是在返回的途中?”
“情况是这样的,阁下。”回答西托多博的是她身边的雨切,“我们现在要返回洛明各,正如您所见,我的主人在那里有一块封地,虽然没有您的领地大,但您也知道——洛明各本来就不算大,土地珍贵着呢。”
“原来如此。”得知了这一点,西托多博很是惊喜,他又对伊芙说道:“那……先前的事,倒是让您见笑话了。”他指的是遭遇强盗的事。
“好说。”伊芙说道,“强盗哪里都有,不止是这里,在摩可拓的边境、在恩施弥特这样的大城市,一样会有强盗出现。我以前还遇到过一个圣丰岳的老骑士,他说,圣丰岳也一样可以称之为土匪……虽说当时是在开玩笑,但或许也有一定的道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西托多博笑了起来,“圣丰岳怎么可能是强盗,这个玩笑开得倒是有点大了。”
“对您来说或许是吧。”雨切说,“但对我们来说,圣丰岳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雨切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西托多博感到了不快。
“当然,您说得算,”这位领主举起酒杯,敬了他一杯,“我只是一个小领主而已,入不了这位年轻女爵士的法眼。”而后,他又对伊芙说道,“不过,我还是想送您一件东西作为赔礼,您觉得怎么样?”
“什么赔礼?”她问。
“关于……您遭遇强盗的那件事。”
“不必了,谢谢您的好意。”
然而,西托多博并不理会她的拒绝,他朝身后的仆从做了个手势,那仆从便去了外间,很快,一名士兵进了餐厅,他将一个木制的大盒子放在了伊芙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伊芙问他。
“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西托多博故作神秘。
因为盒子很高,所以她站起了身,而在这过程中,她隐约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像是血的味道。
雨切想要出手阻拦,但伊芙却朝他摆了摆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打开了盒子。在她身边,艾琳德也想凑上来看,但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东西,盒子就已经被重新关上了。
伊芙看着西托多博,等着他做解释。
“希望没能惹您不快。”西托多博说道,“您放心,我早已派人端了他们的老巢——得让他们知道,有些人是惹不起的。”他的表情意味深长。
“谢谢。”伊芙勉强笑道,她的语气还算镇定,“不过,这东西还是您自己留着吧。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谢谢您的招待,西图布阁下。”
“可天已经黑了,不如——”
“不了,我们还有事要忙,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不得不辜负您的好意了。”
就这样,他们向西托多博告辞,从士兵那里取回了坐骑,并匆匆离开了这座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