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魔女丝翠琪在出门时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悬在聚居地的上空,那东西像翻涌的云雾,像水一样通透,同时又有着玻璃般一般的锐利,其上不断折射或反射着天空及地面上的影像,看起来十分骇人。丝翠琪估不出这团物体距离地面的高度——像是在近处,又像是在高空……也许这东西并不是人类这种只长了两只眼睛的生物所能够看明白的。
她以为这是清水堡的保护屏障出了问题,又或是末日来临的先兆,于是慌慌张张地跑去了希歌妮的住处,想请她拿个主意。
“这是……空间内陷的效果。”希歌妮说,“可能是修习魔法时产生的共振,咱们去第五代那里看看,说不定就是她们那边出了问题。”
在这个时间段,第五代们的确是在进行着晨间的魔法练习,当希歌妮进门的时候,众人都很意外。
“打扰了……先暂停一下,姑娘们。”希歌妮打断了她们的练习,随后,她又穿过众人,走向了窗边。
丝翠琪正站在院子里抬头观察,这位魔女朝院长招了招手,说道:“您说对了,天上的东西快消失了……看样子的确是第五代们弄出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院长?”艾琳德有些忐忑——黛利兹不在,而今天的练习由她负责。
“没什么,就是出了一点小状况。”希歌妮笑了笑,她扫视着第五代的众人,先是在洛佩尔身上停留了一阵,然后又看向了伊芙。
“进度不慢,这才十几天的时间,变化得真快。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伊芙,去我那谈谈吧,看你都想学些什么。”希歌妮说道。
伊芙站起身,随希歌妮一起离开了,临走前,希歌妮又对洛佩尔说道:“小天才,修习用的法术最好不要去擅自改动,尤其是连协与引导性的施法词缀……除非你真想毁了这个地方。”
洛佩尔愣愣地看着她——她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居然这么容易被拆穿。
在半路上,希歌妮不免发起了牢骚。
“天才都有一些过人之处,有时我也在想,对于天才来说,到底是要更宽容一些,还是更严厉一些比较好。洛佩尔的天赋难得一见,我很怕她走上歪路,但更怕她成了庸才……”
伊芙跟着她来到了住处。此时,起居室里还有三位魔女,她们正坐在窗边,其中一个坐在画架前,正在给另外两位画肖像。
自从泰莉安去世之后,这些后辈们来得也频了一些。
伊芙和希歌妮坐在离她们稍远一些的位置,这三位魔女表面上仍专注于自己的事,但伊芙能察觉到她们时不时偷瞄过来的目光。
“别紧张。”希歌妮朝她笑了笑,并未直接开始话题,“这边住得怎么样,适应了吗?”
“这里很不错,是一个能让人放松的地方。”她如实回答。
“那就好……我们这里散漫惯了,我还怕你适应不来。”
“其实我也是个散漫的人,在骑士院那是没办法——毕竟不少人都在看着我。”
“年初的时候,俄略金专程来了一趟,一方面是为了向我求证几件事,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你。他说,你的魔法天赋不可估量,只跟着他们打了一场仗,就有了转化的征兆……他还说,圣丰岳真是撞了大运,竟然能找到你这么一号人物。”
听了她这话之后,伊芙才意识到,或许自己的魔法天赋要比想象中的高得多,但无论是圣丰岳还是逻各斯院都从未对她当面说起过这件事……包括洛提兰与那位慈祥的海德夫人——他们会不知道这件事吗?
“俄略金说,你使用魔法的方式还是过于鲁莽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你从未受过系统性的魔法训练,而茂奇显然也不擅长这一点。”希歌妮伸出手拨开她的头发,轻抚着她那柔嫩的脸颊——因为这位院长的举动,少女的眼中略带惊疑。
雪发与蓝眸,使得她具有了冰霜一般的气质,将她性格中的温柔与随和掩盖了起来。
“你的脸部特征与‘十二面容’似乎都不大相同,但显然伊葛兰与你都是魔女……我也不太确定你到底具有哪一方面的魔法才能,伊芙,你有自己想学的类别吗?”
“类别?”伊芙从未听说过魔法还分什么类别。
“也对,给魔法分类通常是学院派喜欢挂在嘴边的话题。”希歌妮说,“我可以和你粗略地介绍一下——关于魔法类别,比较常见的一般有四种,分别是:元素类,立场类,时空类,赋能类。如果将这些大类分得再细致一些,恐怕就不是一两天能够说清楚的,就比如说元素类魔法,以哈坦书学院的分类法来看,目前人类能够驱使的元素种类共有79种,若加上精灵和矮人,可用的元素种类或许更要多出一倍不止。”
“真的有这么多?”伊芙说,“我以为只有水、冰、火、风这些……”
“你说的这些都是现象,而非元素本身。”希歌妮解释道,“哈坦的分类法有一个原则——一种能够引起现象的法术,需要进行数次解析与拆分,直到这种被拆分的魔法不再具有宏观上的效应产生……而这种能够引起能量反应的最小单位,就是所谓的魔法基础元素,他们把这些元素按照性质和特征排列起来,又分成了不同的五大类。”
“我好像听说过一点……很复杂。”在骑士院大图书馆里,伊芙的确借阅过类似的书籍——为的是写小说时作为魔法概念的参考,但她却没想到,那本书竟然不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其实,勒莉尔她们在山下教的那些内容,有一部分就是这些魔法理论,她和另几位魔女,都可以算作是从哈坦书学院毕业的优秀学生。”希歌妮说,“如果你也想去哈坦进修一段时间,我可以帮忙。”
伊芙想起,敏希如今也在哈坦读书,但不是在哈坦书学院,她在古代研究大学读语言专业,已经读了三年。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
“求知路是很漫长的,远比人生路要长得多,你可要想清楚了。”希歌妮劝道。
“可能我并不是那块料……这世上比我优秀的人多了去了,那些高深的问题还是留给他们来解决吧。”
不远处,窗边传来偷笑的声音,希歌妮转头看了那三位魔女一眼,于是这几人又装模作样地画起了画。
“那就再谈谈刚才的话题,你想学什么,或者说,你希望能把魔法用在什么地方。”
“说实话,我不太想用魔法。”伊芙说,“如果一种强力的魔法只能运用在战场上,我不希望我为了‘能去使用’这种魔法而上了战场……所以,如果要用魔法的话,我更希望是为了保命……”
伊芙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位少女的身影,那少女躺在床上,受了严重的伤,在临死前拼了命地挣扎着。
特里娜——她那时是为了留存,还是为了解脱?
“又或是为了救命。”她补充道。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袖手旁观也是一种煎熬,若自己能有施救的能力,就可以让特里娜少一些痛苦,也不必在那时,因休维德的伤势而不知所措、受人摆布了。
希歌妮没有对她的决定做出评价。她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你要想好了,用法术来救人,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希歌妮说,“人们总看到施救者的高尚,却很难看到他们身处其中需要克服的艰难。在几个世纪前,喻教统治了整片羽地,他们对使用魔法的行为比较排斥……要知道,‘魔法’这个词,向来都不是什么褒义词。”
伊芙在听,而窗边的三位魔女也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些。
“喻教不提倡使用魔法,但也不完全禁止,毕竟他们自己也在用。在以前,擅自使用魔法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把对人有好处的魔法归类为‘白魔法’,而害人的、损害他人健康的魔法,就归为‘黑魔法’,他们不看过程,而只看结果,尤其是在用魔法给人治病这方面,同样一种法术,能治好别人的病,那就是白魔法,若治不好,又或治死了人,那就是黑魔法——使用黑魔法,是要受刑罚的。”
“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一位魔女不免发问。
“魔法终究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事物,我们不知道它的初次存在是在何时,但它必定不会存在于人类的起点——毕竟,使用魔法需要语言,而这种语言是谁来教会人类的,我们不得而知。喻教徒说,大部分魔法都是堕魔为人类创造出来的——因为神灵更倾向于万物的平衡,而不轻易施于怜悯,只有堕魔才会回应人类又或是其他生灵的请求,一次次地满足他们的欲望,而每一次的施法都是一场交易,堕魔的赠予并非真的是赠予。”
“您相信这种说法吗?”伊芙问。
“我当然不信,不然清水堡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希歌妮说,“但我们只能代表一小部分群体——也就是魔女的群体。如今,喻教的影子依然根植于人心,人们在见到别人——尤其是陌生人使用魔法时,心中总会怀有隐隐的恐惧,因为魔法的咒语是复杂的,在一个人完全念出咒语之前,你很难猜到这种咒语的效果是怎样的,会不会成为一种拥有切实效果却又害人无形的诅咒,又或是降下雷霆与火雨——只动一动嘴,就能毁灭成百上千的灵魂……这是一种多可怕的力量。的确,我们生活在这里,还能心安理得地使用魔法,那是因为我们之间相互信任,且彼此依赖,千万不要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一点——从这方面来看,我们依旧是异类。”
伊芙点了点头,她很认同希歌妮的说法。
“再说说救人——用魔法救人并不像施展普通魔法那样容易,既不好操作,又很难有练习的机会,你要面对那些血淋淋的伤口,面临更多濒死而难以拯救的人,就像你说的……你有这种能力,就不得不用它去救更多的人,却因此看到了更多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这世上每天都有战争,都有灾祸与惨剧,说到底,你其实不能改变什么,却又白白耗费心力——这又何必呢?”
伊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看得入神。
希歌妮没有再说话,她仍在看着伊芙,等她回答。
“我只希望……自己不是在干看着。”
其实伊芙自己也奇怪,这种想法明明是刚才才冒出来的,却像是在她心中扎根了许久。
“去救你在乎的那些人,为了不留遗憾?”
“也不完全是。”伊芙犹豫着,最后还是将自己的心底话说了出来:“如果能起死回生那固然好,但这不现实。像那些濒死的人,即便是使用魔法也很难挽救,您说……是这样吗?”
“对,治愈类魔法的本质,就是一种赋能,是依靠激发人体自身的愈合能力来治疗伤病者本人,而一个濒死者,一个快要失去生机的人,是无法靠这种手段救活的。”
“所以,我想的是——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可能更需要的是一种缓解,又或是……解脱,能让他们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少一些折磨,多一些尊严。”
希歌妮听到她的这番发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因而她的心情复杂。
“你那时切身感受到了泰莉安的……一个弥留者的想法。”
“这是一方面,但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伊芙点了点头。
“好吧,我明白了。”希歌妮将目光转向另三位魔女,她对她们说,“姑娘们,都先回去吧,别在这里看热闹了,我们有正事要谈……”
希歌妮赶走了三位魔女,她们收拾好绘画用具后便离开了。此时,起居室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人,而在这样的气氛下,伊芙并未感受到放松,而是更加紧张,仿佛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看希歌妮此时的模样,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也许对方要说一些自己并不想知道的事了。
“伊芙,我要和你坦白了说。”希歌妮说道,“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对于清水堡来说,你是一个外人,凭你的出身和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又或是扬名立万——只要你愿意,那都是迟早的事,而按照清水堡原本定下的中立原则,我们不应该传授你任何魔法,毕竟我们无法像约束其他魔女那样去约束你。这些天里,我只让你跟着第五代们一起修习而没有教你那些更核心的知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说到这里,希歌妮笑了起来,“我之前以为,你从奔龙堡来到这里,还穿着一身圣丰岳的骑士装,大概会是一位很有城府的姑娘;我把你晾在那里,料想你也一定是猜到了这是一场耐心的考验,所以才会一直不动声色——以此来获得我的认可与接纳。”
“我从没那么想过。”
“我当然相信,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泰莉安之前对我的嘱托——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也许并不是来学习魔法的,魔法对于你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就和那些世俗权力一样。唔,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姑娘——你来到这世上,难道只是为了报答谁吗?”希歌妮的笑容中,似乎带了一些欣赏的意味。
伊芙不清楚希歌妮说的“好”是指什么——她猜,大概是“不好也不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