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堡的魔女们出身自不同的国家与种族,但无论以前如何,如今她们却只把清水堡当做自己的归属。
人们普遍认为,“魔女”的魔法天赋来自于她们的血统,而在一部分古老的魔法世家中,至今也依旧沿袭着女性继承的传统——为了繁育出更优秀的后代,家族中的女子只被允许族内通婚,而对男子的要求则稍作放宽——在族内允许的情况下,他们可以迎娶一位外姓妻子,但这位妻子必须是一位拥有继承姓的魔女。
上个世纪,哈坦书学院曾在扇陆做过一次调查,为了弄清拥有魔女天赋的人在本国的分布状况,他们发明了一套测试方法——样貌、体态、声音、纹印共鸣……通过这些,他们便能以更高的几率寻找到那些继承了魔女血统却不自知的普通人。
这项调查持续了很长时间,得益于丰富的数据,一些规律与特征逐渐浮出水面,而有些结论初看上去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他们发现,魔女的魔法天赋的确是来自遗传,但并非直接关联——事实上,魔法天赋与魔女的容貌呈现出了更强的关联性,比如说,一位魔女生下了一个女儿,若女儿与母亲的容貌十分接近,那么女儿也大概率拥有成为魔女的资质——女儿继承了母亲的容貌,而容貌而非遗传决定了魔法天赋的强弱。
以此为基础,书学院分析了羽地范围内的大量魔女容貌特征,并做出分类,最终归纳出了十二种风格不同的“魔女面容”,他们以地区或魔女姓氏来为它们命名,比如——“波莱莫尼式”“安肯玫金式”“荷蕊陌式”“东旦风式”等。一个女人,她的相貌与魔女面容越接近,她“是魔女”或“成为魔女”的可能性就越大。魔女们的容貌几乎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柔美”——她们的面部特征符合人类的普遍审美;但反过来说,年轻漂亮的女人并不都有成为魔女的潜质。总之,“魔女面容”是一系列面部特征的组合,像一把钥匙,只有恰好合适的齿形才能开启“天赋”之门。
书学院在解释“容貌论”时曾列举过一些例证用于支持观点:1.一些人在儿时所展现出的魔法天赋,会在成年后逐渐消失;2.某地方志记载,一位魔女因同行的报复而毁容,她对魔法的掌控力也因此回归到了常人水准(而凭借着面纱、染发水和静电的帮助,她将这件事隐瞒了近十年);3.魔女老迈时,随着脸上皱纹的增多,其实力也会大幅缩减;4.考古文献记载,旧纪元某王朝会专门培养“容貌俊美”的阉人来作为宫廷近卫,这些侍卫通常会在十岁前接受“净身”,并服用药物;5.几乎不存在“肥胖或干瘦的魔女”,但也有特例——一位魔女虽身材丰满异常,但面部却如常人,因而她的魔法天赋并未受到太大影响;6.在魔女之中很少出现锡道伦人与纳奇拉奇人,因为锡道伦女性的容貌更似男性(高颧骨,粗眉,甚至有少量的胡须),而纳奇拉奇人则有着面部穿孔的文化习俗(和大量的脸部装饰);7.雪莫、精灵及矮人等亚族并不存在魔女群体;8.少量的特例——如洛明各的耶文利长公主,年近半百时因领悟力的提升而重返年轻与美貌,而后又因此具有了魔女的特性。
在几个世纪前,无法成为魔女的女巫们用药水将自己的头发染白,以此来假冒魔女,骗取好处——兜售假药与粗制滥造的炼金产物、欺骗有钱人的感情与钱财、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给病人开刀……这些人败坏了女巫和魔女的名声,使得普通人对这些善使魔法的白发女人产生了恶感或仇视——社会对于拥有雪发的魔女的排斥,也导致向来心高气傲的魔女产生了报复的倾向,甚至因此而酿成惨案。
其中,萨兰多齐的一桩案件最为轰动——一位天赋极佳的魔女被当地镇民囚禁在一处地下室中,经历了长达半年的辱虐,最后凭借魔法自行脱困,并在四天的时间里屠杀了半个城镇——几乎近千人。
在处决掉这位半疯的魔女之后,北部诸国才开始重视起魔女之于社会的问题,他们认为,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建立“收容所”,但事与愿违——由此在北部颁布施行的收容法却并未对现状产生多少正面影响,魔女们为反抗而联合在一起,而后则又掀起了新一轮的腥风血雨。这段剑拔弩张的“收容史”直至诸国覆灭、艾尼叶的出现才算结束。
西约联群岛清水堡的建立,促进了魔女与普遍群体的和解。如今,哈坦书学院的面容体系日渐成熟,几乎成了羽地公认的魔女验身手段,因而也被清水堡接纳采用。
从本质来看,清水堡同样有着收容所的特点,其手段较为温和,但从法律上说,却也并不完全合规。在西海岸诸国时代,被收容的魔女大多都未能留下后人,而侥幸逃脱者则都去往了南方,以至于如今羽地魔女的数量变得如此稀缺。
以目前清水堡第五代的几人为例——领头羊黛利兹是清水堡中一位已故魔女的女儿,这位母亲只为生一个孩子才和男人经历了几次**,而黛利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只知道对方是极刻森人,貌似还是个贵族;莉梅亚是个孤儿,原本生活在洛明各的某座福利院中,后被玫瑰复仇会成员发现并带回;芮迪萝幼时被家人卖出去抵了债,后来在克利金打击跨境人口买卖时获救;哈沙与亚兰尼两姐妹出身于摩可拓的一个落魄贵族家庭,为了省下两笔嫁妆,做父亲的把两个女儿送去了附近的修道院,被验明魔女身份后则又被送去了清水堡;迦耶萍是哈坦人,五岁时被家人送来,如今也一直和家里保持着联系;卡妮出身于魔女世家,从小便被母亲当做女儿来养,后来事情败露,被大家长剥夺了继承人的身份,出于保护目的,后来被其母托付给了希歌妮,而“卡妮”这个名字也是后取的;年纪最小也最漂亮的洛佩尔有着罕见的天生雪发,她出身于克利金南部的乡下,是第三代魔女勒莉尔外出时发现的,她认为如此有天赋的姑娘绝不能被埋没在这里,于是便想着说服她的家人让洛佩尔去清水堡学习,但事实证明,钱比道理好用——最后,勒莉尔花了大价钱将洛佩尔从她父亲手里买了下来,这位老农觉得自己得了大便宜,而勒莉尔却在心里暗自嘲笑:这样也好,一锤子买卖更省心。洛佩尔听说自己被卖给了别人,倒也不哭不闹——她走得毫不拖沓,一溜烟似的钻进了马车——毕竟,她顶着这样的一头雪发,被同龄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她对这里并不保有想念。
相比其他人,艾琳德的状况则有些特殊,她是被岛民们从清水堡山下的湖中发现的——一个刚出生的女婴,裹着襁褓,被放在木盆里,因饥饿而哇哇大哭。
微风荡起木盆做的摇篮,想让这人类的孩子进入梦乡,但冰冷的湖水填不饱饥饿的胃,更无法安抚一个刚出生就被抛弃的灵魂。
看这婴孩的水灵模样,魔女们认定了她只会是一位魔女的女儿,但清水堡中却无人敢认——毕竟,也没见过有谁最近大着肚子——魔女们追查了几天也无一点进展,倒是把事情弄得尽人皆知。希歌妮叹了口气,让这无辜的婴儿重新回到了清水堡的大家庭之中,泰莉安则给她取了个“艾琳德”的名字。
艾尼叶在创立清水堡之初便定下了这样的规矩:禁止魔女介入到一切有关谋杀的事务中去,禁止魔女加入或效力于任何国家及组织;违反者将会被清水堡除名。
艾尼叶与她的同辈们起初因志同道合而聚集在一起,她们一直遵守着自己定下的规矩,因而后来建立的清水堡才有着如此的口碑,才能得到北方国家的一致支持。艾尼叶死后,清水堡被托付给了希歌妮与泰莉安两姐妹,在那段时间,其他国家曾对局势表示过担忧:清水堡的新家长是克利金的建国者,那么,清水堡还会是艾尼叶派的清水堡吗?
对此,当年的执政者是这样回答的:“希歌妮与泰莉安是克利金的母亲,是她们造就了如今的克利金,‘清水堡’是我们年幼的妹妹,做母亲的抚养她长大,直到她能自立为止——而这位妹妹也有自己的追求,显然并不需要融入到哥哥的家庭中去。”
希歌妮与泰莉安两姐妹也的确是称职的母亲,她们在清水堡培养了两代人——即第四代与第五代。与艾尼叶所主张的“坚韧与智慧”不同,希歌妮更希望这些新一代的魔女们保持天真与善良的性格,她认为——政治与伦理总有说不完的事,不完善的制度让自以为正直的人心中愤懑,让本就混沌的人心中更加盲目,于是到了最后,人在说理时便不免带着发泄的情绪,号召时不暗含煽动的言论。若真要将人的一生投入到某项事业上去,那研究科学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一个有着科学头脑与渊博学识的人,也有可能会被别有用心者带动了情绪,做了别人手中最锋利的刀子——艾尼叶认为,魔女都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她们应该更早地去学习伦理、心理与政治方面的知识;但希歌妮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她认为孩子们本就应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魔女有着悠长的生命,她们应该像精灵那样,先学会体谅别人,学习怎样生活,而更严肃的道理则不应强行灌输,该让她们自行体会,为此——作为大家长,希歌妮保证——清水堡将会是她们强有力的护盾,会让她们在漫长的成长路中免受外部环境的毒害。
一个晴朗的上午,在这里暂住的送货员奥齐罗奇闲来无事,于是拿了一些涂料上来,说要帮忙把第五代的住处粉刷一遍。
“这是我的杰作,这里不许刷。”洛佩尔指着走廊墙壁上的一幅涂鸦说道。
前来帮忙的还有几位魔女,她们包着头巾,戴着围裙,手上拿滚筒刷,看着眼前那黑炭涂抹的刺猬图案就想发笑——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涂了一个比她自己还高的涂鸦,当时到底会是一种怎样的灾难场面。
“你画的这是巴莉?”伊芙问。她今天穿着工装,这衣服是她从艾琳德那里借来的。
“是长大了的巴莉。”洛佩尔回答说,“巴莉说自己长大之后一定会非常帅气,所以我就决定给她画一张。”看她的表情,显然她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这么大的刺猬确实挺有压迫感的。”一位魔女说。她拿着刮刀,想要刮掉外层的旧墙皮,但洛佩尔却不干了。
“不许你动这个!”她说着就要扑到那脏兮兮的涂鸦上,结果被眼疾手快的艾琳德揪着领子拽了回来。
“行了,小艺术家。”魔女动手了,她刮掉一大块墙皮,“等这墙刷好,你再画一张就是了,到时再看看你的水平有没有提升。”
在洛佩尔尖锐的哭闹声中,那层黑乎乎的涂鸦被刮掉了,冥德拉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知从哪里跑进了走廊,这头小龙坐在窗台上,并未对此事发表什么看法。
墙皮簌簌地掉落,洛佩尔气呼呼地看着眼前的魔女,其余孩子也围在她们身后。
哈沙清了清嗓子,说道:“一个文明的毁灭——”
妹妹亚兰尼补充道:“将世界拖入寂灭的常恒夜。”
迦耶萍说:“在明日来临之前,璨月……降下怜悯之皎洁。”
“你一个人说了两句!”卡妮对此十分不满。
这段话来自一部经典戏剧,是戏中预言者在世界被以太侵染后说出的台词——在这部戏剧的最末,人类中了龙族的魔法,他们再也看不到光亮,即便身处烈日之下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但璨月(即金月)的照耀却依旧能让他们辨别出时日与季节的更替……人类因此而心存希望。
洛佩尔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堆墙皮被扫进了畚箕里——她的“文明”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