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临近,神都愈显寒冷。
距离教坊司一事已过数日。
这数日里风平浪静。
但谁都清楚,必有暗潮汹涌。
就连谈静好都没能从甘梨那里得知具体情况。
好像陈锦瑟彻底没了踪迹。
半个教坊司已成废墟,虽然姑娘们的住处并没有被毁,但的确不太适合再留在那里,姜望干脆直接把红袖姑娘等女都接到宝瓶巷里的浔阳侯府暂住,反正这座府邸够大。
这当然也是不合规矩的。
就算姑娘们不愿住在教坊司,也有神守阁安排,怎么都轮不到姜望。
但这件事却没人说什么。
神都的某些规矩,已经被姜望和陈锦瑟搞得形同虚设了。
眼下只等陈景淮给出态度,彻底了结教坊司一事。
但姜望却也并非对这件事的进度毫不知情。
因为张祈年那里有消息,张首辅入宫了。
甚至长公主也入宫了。
只是没人清楚宫里在发生什么。
神都里如往常一样,无非多了个教坊司事件的谈资。
姜望烧了半个教坊司,残杀一众供奉小厮,也让他在神都的名气变得更大。
但此刻的浔阳侯府里,面对满院子姑娘,姜望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终究是这些姑娘都把他和红袖姑娘看作一对。
某种意义上,这些姑娘又相当于是红袖姑娘的娘家人。
聊起的话题自然让姜望遭不住。
单独跟红袖姑娘说是一回事,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如果很冷漠说出和红袖姑娘没有任何关系,他自己倒无所谓,可这些日子,从红袖姑娘的眼神里,他也看出了点问题。
此般直言,难免让他觉得太不给红袖姑娘面子。
他认为让红袖姑娘自己解释更好一点。
因此便找个借口逃之夭夭。
但说是借口,他目标明确。
直奔长公主府。
是以找舒泥为由来拜访。
多日里,长公主时常入宫。
今次,长公主也没在府里。
是九姑娘接待的他。
两人在磐门两朝会有过接触,也算熟悉。
“舒泥呢?”
“在骁菓军右卫府里没回来。”
姜望点点头,观察着长公主府,好奇道:“府里好像没多少人?‘
九姑娘淡淡说道:“殿下喜欢清净。”
她把姜望带到会客厅,有婢女上茶,九姑娘坐在姜望对面,问道:“有何来意?”
虽然正主没在场,但姜望仍是开门见山道:“陈锦瑟多次提及答应了谁不会伤我太重,我思来想去,只有长公主殿下最有可能,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九姑娘微微蹙眉,说道:“我也不懂,可能殿下比较欣赏你。”
姜望不言。
九姑娘接着说道:“毕竟舒泥和你早就认识,殿下自然很早便也听过你的名字。”
“磐门一战后,我回来亦和殿下提及过你,再加上你来神都做的这些事,展露的修为,哪怕是寻常人,时常都能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也免不了会有意无意地在意些。”
姜望不置可否,再问道:“你了解以前神都多少事?”
九姑娘说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自幼便入宫跟着殿下,直至殿下建府。”
“准确来说,我是殿下带大的,在小时候更多是殿下照顾我,也因此是和陈锦瑟一块长大的,我一直便清楚,他表面听话,实则一身反骨。”
姜望挑眉道:“陈锦瑟毕竟是世子,哪怕他的身份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但如果皇子们不堪大用,他就成了储君最好的人选,所以压制本性,表现得乖巧听话,你会以为他在觊觎那个位置?”
九姑娘说道:“我以前的确那么想,甚至某些时候也会害怕他,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完美展现两个面孔,城府深到令人发指,可找不到确凿证据,没人会相信陈锦瑟另一副面孔。”
“从小到大,当然会有人想揭露陈锦瑟的真面目,但倒霉的反而是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或者说,是当时他们的内臣。”
“因为同样没人相信尚且年幼的两位皇子会忌惮陈锦瑟以后跟他们竞争,只能是内臣散布谣言,想提前扼杀陈锦瑟,从而死了一大批人,那个时候,长公主殿下便直言,陈锦瑟只能是世子。”
“我也有向殿下说起陈锦瑟的事,但我直至今日也没明白,殿下是相信陈锦瑟,还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总而言之,有殿下发话,不管陈锦瑟背地里做了什么,也都没再掀起任何波澜。”
姜望了然道:“我就觉得陈锦瑟哪怕再会伪装,既然神都权贵年轻一辈都害怕他,也没可能丝毫破绽不露,原来是老一辈其实也清楚陈锦瑟秉性什么样,只是都故作不知罢了。”
九姑娘点头道:“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问题,但确实还是有些人完全不知,比如舒泥。”
姜望无奈扶额,说道:“长公主殿下觉得陈锦瑟两副面孔无所谓,大致也是清楚,陈锦瑟只是胡闹了些,秉性并不坏。”
九姑娘嗯了一声,“或许吧。”
姜望挠头,思忖片刻,说道:“其实我更想问,殿下有可能会欣赏我的原因,有没有我父亲的关系在?或者说,殿下对我父亲也很熟悉吧?”
九姑娘摇头说道:“我自小便跟着殿下,以前姜祁侯爷的确与陛下很好,但我没见过他几次,殿下和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接触。”
姜望若有所思,又问道:“殿下何时回来?”
九姑娘说道:“也许一会儿,也许很晚。”
姜望轻吐一口气,说道:“陈锦瑟应该会没事吧?”
九姑娘说道:“他去教坊司时,说是在用晚膳前就会回来,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就想好会入宫了,等不到他的殿下,自当很快清楚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姜望意外道:“他为何没有直接告诉长公主殿下呢?”
九姑娘摇头道:“我也没懂。”
姜望说道:“有长公主殿下出面,事情应该很快就能解决吧?为何几日过去,还没有结果?”
九姑娘说道:“因为张首辅也露面了,陛下很想让他放弃告老的想法,重回朝堂,正好能借此机会,所以陈锦瑟免不了还是要受点惩罚的,真正能救他的并非长公主,而得是张首辅。”
姜望明白了。
教坊司要不要废除,虽然是陈景淮一句话的事。
而且这么做反而更能彰显陈景淮的仁德。
但教坊司毕竟是太宗设立的,虽然让官宦女子谈之色变的教坊司是隋新帝造成的,可陈景淮作为后辈终究不好说什么。
直至今日,别说权贵,连他儿子陈重锦都流连忘返,若没有足够的借口摆在眼前,便不好行事。
谁不知道教坊司什么样?
但教坊司已不单是教坊司,里面甚至掺杂着很多人的利益。
陈锦瑟便成了契机。
只要张首辅愿意带头,这件事就好解决了。
且不管陈景淮是否真的愿意废除教坊司,对他名誉有好处的,又能把张首辅重新拉回朝堂,他都有理由竭力促成这件事。
姜望又再等了会儿,迟迟未见长公主回府,跟九姑娘也渐渐没了话题能聊,变得很尴尬,便只有起身告辞。
接下来神都始终保持着风平浪静。
直至张首辅回归朝堂的消息传遍神都。
教坊司的废除也摆在台面上。
但陈锦瑟因擅自杀死教坊司管事,禁足在宫里。
就连姜望也往神守阁走了一趟。
明着是关几天,实则姜望根本没有下牢狱。
而是住在了阁主内宅里。
入冬后,第一场雪降临神都。
白雪皑皑,处处银装素裹。
谈静好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却非本意,而是阁主夫人怕她受凉,每日一早便在门口叮嘱,必须要看到谈静好里三层外三层穿得暖暖和和,才能满意让她出门。
看着穿着厚实,小脸红扑扑的谈静好出现在眼前,姜望免不了咧嘴一笑。
虽然住在这里,但依旧没怎么和甘梨见面。
姜望也没主动找甘梨见面。
在教坊司里,甘梨看似阻止,实则又没阻止,可以说是甘梨想让他犯错,也可以说是早就明白教坊司会被废除,且姜望也不会有什么事。
让姜望把那些供奉和小厮杀掉,总比把他们遣散依旧能在别处安稳来得好。
毕竟教坊司废除是一回事,要论罪的话,那毫无疑问又得问到隋新帝和太宗头上,属实没必要。
至于甘梨到底怎么想,姜望没有纠结。
或者说,不管是从谈静好还是阁主夫人身上,姜望更愿意相信甘梨是友非敌。
姜望所在的屋子里燃着炭炉。
谈静好进屋后,便把披着的大氅褪下,有专门跟随伺候的丫头伸手接过,但谈静好想再脱的时候,丫头便赶忙制止。
谈静好很无奈。
说实话,穿着这么厚,又在燃着炭炉的屋子里,她真没觉得冷。
姜望笑道:“你身子骨终究还弱,多防护点也是好的。”
谈静好闻言,便点了点头。
也没说再脱一件的事。
旁边丫头松了口气,很感激地看向姜望。
甚至很自然的蹲在旁边沏茶。
她可不傻。
自从姜望来到神守阁,小姐都成什么样了?
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到晚上,剩下时辰有空就往这儿跑。
再加上姜望那张极为好看的脸,丫头满意极了。
而且作为姜望和谈静好相处的唯一旁观者,她已经从两人的话语里得知,教坊司里的红袖姑娘以及所有姑娘,因教坊司废除,全得了自由身,甚至红袖姑娘直接离开了神都。
别人猜测是姜望把红袖姑娘送去了苦檀,但丫头很清楚,姜公子和红袖姑娘的传闻其实半真半假,准确地说,并没有那种关系。
因此她早就想着等小姐嫁给姜公子,自己也得是通房丫头,所以这些日子里,同样无微不至照顾姜望,完全开始以另一个身份来表现了。
但毕竟小姐还没嫁给姜公子,她还是稍微有点矜持的,没有太过火的行为。
姜望对此毫无所觉。
因为谈静好这副模样他都习惯了。
而作为谈静好的丫鬟,对他很客气,各种照顾,端茶洗脚的,也很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