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匆匆点了个头便拎着饭盒快步走进了殿中。
“娘娘,吃饭了。”小宫女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唤了一声。
文妃坐在梳妆台前依旧发着自己的呆,过了片刻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扭头看了一眼小宫女。
她见着文妃这个样子倒是一点都不惊奇,最近她常常这样坐在那里,一坐便是一整日。
文妃站起身顺从的在餐桌边坐下,姿态优雅的开始吃饭,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小宫女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确定四周无人,才低头在桌上放下一块玉佩。
她将这玉佩含在了嘴里才勉强带了进来,刚刚才吐出来非常小心的放到了袖子里。
文妃夹菜的银筷子一顿,目光终于有了些生气,她放下筷子,伸手想将那块玉佩拿起来,却没料到那玉佩让她一碰便碎成了许多小块,她原本眼里升起的一点生气一下化成了浓重的哀意,细腻瓷白的面容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的身子轻轻颤抖,像是已经悲痛到了极致,死死的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将喉咙里的呜咽都吞了回去。
片刻后,她才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垂下眼看着那一摊碎片,低声道,“我知道他的意思了。辛苦你了,灵玉。”
那宫女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能伺候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哪里说的上是辛苦。”
文妃并不再说话,只如同之前那般默默的吃完了饭,这一次她却没有如同之前的几日那样,吃完饭便上床睡觉,而是坐在了桌前。
灵玉收拾好碗筷提着食盒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文妃。
她正坐在桌前,眼神专注的认真一片片捡起碎片,执着的一点点拼着那个玉佩,乌黑的长发柔软的搭在肩头,身上的每一根线条在黯淡的宫室之中都温柔的不可思议。
灵玉眼眶一红,扭过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身后的宫室中传来一阵轻柔的歌声,这一首歌,文妃曾为午夜身畔那个哭闹不休的小东西哼过无数次。
桌上的玉佩一点点显出了原型,这是一块白玉雕琢成的玉佩,它与寻常的玉佩相比,体型有些小,正面雕琢着几只仙鹤,背面雕琢着的是一颗松树。它已经碎的太彻底,就算勉强拼好了,上面的裂痕也清晰可见。
松鹤延年,这是长寿的意思。
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宝贝先天不足,自落地起便吃了太多的药,她总担心这柔软又脆弱的小宝贝活不长,于是便早早的去玄清观为他求了一块护身符。
他从三岁起便将这玉佩待在身上,一晃这么多年,她的小宝贝已经长大了。
文妃的指尖小心翼翼的落在玉佩上,一滴水珠滴在那翩飞的仙鹤上,晶莹剔透。
……
午夜,沉寂的杏晖殿中亮起了一点火光。
精致的美少年静静的靠在床头,手中握着一柄桐花底座的烛台,膝头上随手搁着火折子,他望着手中明灭不定的烛火,苍白的肤色在火光中昏暗模糊,眉宇之间带着久病的虚弱,眼下挂着些疲惫,像是古画中忧郁的病弱公子。
他望着那烛火坐了片刻便已经支持不住,喉头发痒,忍了又忍,蹙着眉头,捂着嘴尽量压低了咳嗽的声音,攥着烛台的一只手不断的轻轻颤抖,几乎握不住烛台。
“殿下,您怎么起来了,夜里风大。”
今夜睡不着的人不止有一个殷闻,灵玉在殿门外已经徘徊了有半个时辰,她听到动静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殷闻咳了一阵才终于是停了,听到这话抬头看向灵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乌黑如缎的长发披在肩头,映衬的那张苍白的精致面容越虚弱,原本淡粉色的唇上,更是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去了,“灵玉你来了。今天的事情你辛苦你了。”
灵玉身上穿的也单薄,头发并未束起,看起来比白日里要随意些,她俯下身为殷闻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些,瞧着殷闻这个模样,她一时之间神色更加悲戚,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住了口,几番欲言又止,终于才憋出了一句,“殿下,您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嗯,我知道的。我可不是孩子,你也要对我有些信心才好。”殷闻脸上的笑容浅淡,笑意却未进眼底,漆黑的眼瞳里反射出明明灭灭的火光。
灵玉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只沉默着看着殷闻。
她从来都不是个聪明的女子,不然她今天也不会答应他做这件事情。
“你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么?”殷闻耐心的等了她许久,看她只站在床头看着自己,便好脾气的柔声问道。
灵玉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殿下,你有没有后悔?”
殷闻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他收了笑容,靠在床头扭头望向窗户的方向,睫毛落在那双朦胧含情的美目上,侧脸剪影更添几分柔弱单薄,他垂头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灵玉扭头向外走去,她本也就没有想过能让他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只是不问这一句便不甘心而已。
“灵玉,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坏人吧。我是个坏人不假,但我若说,我后悔了,我现在很难过,你相信么?”他的声音暗哑,如同金灿灿的沙砾磨过镜面。
他垂眸目光的焦点落在自己青白的手掌上,神色漠然,瞧不出一丝的后悔的样子。
他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也不知道其他人如果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会有多么的伤痛,会比他发病时还要疼痛么?他才短短的活了十几年,却已经觉得活着这件事情,本身便已经是最大的痛苦和不幸了。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是真的在后悔这个决定么?他心里并没有一点波动,他甚至感受不到本该有的种种愤怒与悲伤自责。
可他真的就不在意这件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