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站起身,“不早了,我得先去忙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吧。”
她身上有改造任务,跟其他社员的劳动任务时间、内容都不一样。
林寿忙跟着起来,巴巴地看着,“媳妇儿,我跟你一起。”
张红燕果断摇头,不知道第几次坚定地拒绝他。
“不了,我自己可以。”
说完,女人挑起靠在墙角的扁担,慢慢出了院子。
这一幕,林寿等三人明明已经习惯了。
可看着张红燕远去的背影,心里还是难受的要命。
林晓静鼻子一酸,“爹,我娘为啥这么见外啊,一起干不是很快就能干完吗,干嘛不让咱们帮忙……”
她对她娘的固执很不理解。
林寿跟张红燕多年夫妻,却懂自己媳妇儿的心思。
知道红燕是心里有愧,也不想让林家再次成为双山大队的舆论中心,更害怕被人抓着这点成为攻讦大队长的污点,所以干脆一切都按规定办。
让她捡粪就捡粪,让她开荒就开荒,让开河渠就开河渠……
丝毫不偷懒!
而大队某些看林家不顺眼的臭虫,见张红燕如此老实,只能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暗地里却时时惦记着……想抓林家的辫子呢。
哪里有光、哪里就有阴影,双山大队也不缺坏心眼儿、看不得别人好的人。
张红燕知道,林寿同样心知肚明。
林寿拍拍林晓静的肩膀,压下心头的复杂酸涩,说道:
“算了,这是你娘的任务,她不让咱干、咱就不干,管好家里的活也一样,别多想。”
林晓静心里哽的难受,鼻尖微红。
“哪儿一样了,我娘肩膀的皮都磨破了,那些活我哥做着都累,更何况我娘还是个女人。”
林寿听闺女话越说越过头,表情严肃。
“晓静啊,这些话在家说说也就算了,出去别说了。”
“改造的人哪有什么男女之分?你娘能有现在的结果还是靠棠棠跑的关系,只能慢慢熬着。”
熬过就好了!
他看着媳妇儿受苦心里不难受吗?不,他比谁都难受。
可,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人活在世上,就必须遵从既定的规则。
犯错就得受惩罚。
不然这世道早乱了。
林晓静懂她爹的意思,她就是心疼她娘。
她和她哥好不容易出息了,她娘却在受大苦。
这样的事,哪个有良心的子女能够面不改色地看着?!
压下心底涌出的难受,林晓静咬着嘴唇里的软肉,说道:“爹,我都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在外面说的。”
林寿深深叹了一口气,宽厚的手掌揉了揉闺女的头,“去吧,给你娘煮个酸梅汤送过去。”
林晓静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这就去。”
见闺女重新精神起来,林寿放下心。
瞧见林青崖还杵着,摆出一副严父模样,“你没事干?”
“有啊,我还得跟青水他们去周围大队收豆子和菌菇呢。”林青崖赶紧解释。
“那你还不赶紧走?”
林青崖一整个愣住。
咋滴啦?!合着他站在自家院子浪费空气呀。
跟自己老子他可不敢这么说,怕挨揍。
“……我走了。”
说完话,林青崖把破水壶背出离家行囊的沉重感觉,转身出了家门。
林晓静煮好酸梅汤,出来没见着她哥,一看林青崖的专属破壶也没了。
嘟囔一句,“急着干啥,明知道我在煮酸梅汤呢。”
正在院子修锄头的林寿脸一僵,表情有些不自在。
林晓静小声逼叨了一句,就把这事放下了。
反正她哥糙,喝凉水也一样的。
“爹,酸梅汤灶房里还有,我先给棠棠送点儿,等会儿去我娘那里。”
林寿爽快应声,“行,你去吧。”
林晓静拎着小木桶,前去二伯家。
到的时候,院子里林禄正在给木生低声讲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林禄话顿住,回头一看是晓静,当即笑开眼。
“晓静来了,找棠棠是吧,她在屋里,你去吧。”
林晓静脸上带着笑,“我之前来过的,都知道,二伯,我煮了点儿酸梅汤给你们送来。”
说着话,给边上两个空碗倒满酸梅汤。
木生眼神一动,看了林晓静一眼,又很快敛起眉眼。
谁也没注意到。
林禄笑道:“酸梅汤啊,家里刚好没煮,来的正好。”
林晓静看向木生。
他头都没抬一下,低眉忙着手里的活,面无表情。
林晓静眼底划过失望,转瞬又染上笑,“二伯,我去屋里找棠棠了。”
话说完,身体一转,去了林棠屋。
林禄发现徒弟还老老实实在刨木材,愣了愣,然后招招手。
“阿生,你也来啊,歇歇不碍事,在自家家别这么客气,累了就休息。
棠棠老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啥都会有,身体坏了啥都没了。”
师傅说话,木生每次都会认真听。
把林禄的话记在心里。
他到水池洗了手,坐到林禄身边的凳子上。
端起碗喝下一口,从未喝过的酸梅汤。
木生眉眼蓦地舒展开。
这酸梅汤明明酸多于甜,偏偏他觉得一下甜到了心里。
“味道不错吧,放到井里冰一冰,味道更好。”林禄笑着说,“你师娘本来今天要煮,村里有事又去忙叨了,你想尝尝怕是得等等了。”
在木生面前,他一向耐心十足,说的话多是家长里短,丝毫不把木生当外人。
木生感受到家庭的温暖,面上不说,心里对林家越来越亲近。
甚至升起一种这世界,还能指望的感觉。
深处地狱中的人,只要给出一丝光,便会让他……即使四肢溃烂,也要向光而行。
与林家相处的这段岁月,对后来的木生影响很大。
他坚守善心,不愿在泥潭中深陷,最终感情得偿所愿,还顺带成就了一番事业。
这些是后话,暂且不提。
平生头一回尝到酸梅汤的木生眼神微微一动。
压下心头涌动的波澜,认真听着师傅的话,时不时回一句。
屋里。
林棠正专心致志赶报告,听到竹帘轻动,她抬眼,“晓静姐,你怎么又过来了,还想听海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