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向茶盏里倒了些温茶,递到傅庚的手边:“爹喝口茶吧。”
傅庚点了点头,接过茶盏啜了一口。
傅珺细细地打量着傅庚。
傅庚穿着一身家常玄色绣暗竹纹的青州棉单衫直裰,发上束着竹冠,鬓边的白霜瞧着又比之前多了一些。
“爹是为了广利号的事情来的吧?”傅珺说道。
傅庚怔了一下,神情瞬间有些复杂。
傅珺浅浅一笑:“爹不用为难。此事是女儿暗中设计的,女儿认下了。”
傅庚眸色微凝。
傅珺便又浅笑道:“是母亲算计我在先,被我提前窥破,所以安排了后手,反将了母亲一军。女儿也不瞒着父亲,母亲与五妹妹算计女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女儿往常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这样只能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住下回她们还要动手。所以这一回女儿便顺着母亲的设计提前做了套子。她若不动手,这套子便永远不会有用。但她若动了手,这套子便也只能落在她的脖子上,套住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傅珺的声音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面上始终含着一丝浅笑。然而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却直是字字诛心!
母女、姐妹、继室与原配之女,这其中的种种不能为外人言的东西,傅珺却全都摆在了桌面上。
傅庚知道,宅门里的事情从来就不干净。而即便如此,他也是头一回见有人将这种事情拿出来光明正大地说。
那一刻,傅庚心里涌出的滋味,简直就是五味杂陈。
他抬眼看着傅珺,傅珺也坦然地回望于他。
她的眼神很清澈,宛若秋日晴空下的湖水。
傅庚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她的眼睛与王氏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王氏当年也是这样的性子,坦荡、干净。只不过,傅珺比王氏又更多了一分冷静。
“为父并没有怪你。”傅庚低声说道。
“女儿知道。”傅珺浅笑,“女儿只是想向父亲解释一下缘由。若不是被迫得无法了,女儿也不会行此下策。毕竟此事已经惊动了祖父。母亲又是忠义将军的遗孀,父亲的为难之处女儿都明白。只不过女儿也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以而为之。女儿已经尽量将事情控制在小范围之内了,更多的以女儿之力也做不到。还请父亲原谅。”
傅庚真的很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
可是。在心底里他又觉得,这样说话倒也很痛快。大家都不用藏着掖着,干脆明白地解释清楚了也好。
其实,傅珺并非故意如此。她只是习惯性地以前世讲解案情的态度,向傅庚进行了这一番解释。
她从来没把郑氏与傅珂当成亲人。所以说起这些话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不像傅庚,身为大汉朝的土著,虽然他也是个叛逆的性子,到底不及傅珺这个现代人。
“那你是如何……”傅庚问了半句便顿住了。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这种谈话方式有些怪。可是,为了处理印子钱的余事,他还是要问一问傅珺是如何安排的。
“女儿早前得了个消息,有人瞧见我名下铺子里有人去了三江商号,女儿便留了心。在踏青回府的那一日,女儿临时召了铺面儿掌柜并账房先生见了一面。察颜观色之下便确定了吴伯雄有问题……”傅珺开始详细解释整个过程。
确定吴伯雄有问题之后,她便又追到了长陵的身上,再从长陵追到郑氏身边的范嬷嬷,于是便找到了此事的背后主使。
接下来不过是一番威逼利诱罢了。
吴伯雄背着东家拿东家的银子放印子钱,此事只要露出一点儿来便是现成的把柄。怀素与叶君得夫妻不过略盯了几日,便将之抓了个正着。
在去牢房坐监与听从傅四姑/娘/的安排之间,吴伯雄必然选择了后者。于是他表面上继续与郑氏往来,私下里却将一切都告诉了傅珺。怀素便将首尾收拾干净,将天奇斋先摘了出来。
至于广利号掌柜的余佑荣,那也并不难办。
郑氏为了联系方便。曾经介绍吴伯雄与余掌柜相识。吴伯雄便暗里以言语挑了几回,余掌柜便也动了歪心思,开始背着郑氏拿她铺子里的钱交给三江商号放印子钱。
自然,吴伯雄手上的那张票据。也是从余掌柜那里偷出来的。傅珺相信,如果现在派人去搜的话,还能从余掌柜那里搜出更多的证据。
有了这些实证,长陵只能成为郑氏栽赃继女的最好佐证。以侯夫人的能力,她是一定能从长陵一路查到郑氏身边的范嬷嬷的。到时候,郑氏还能讨得了好去?
待傅珺解释完毕。已是将至掌灯时分。晚膳时间早就过了,然而,秋夕居里的这对父女却都没什么食欲。
听罢了傅珺的话,傅庚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沉默了良久方问:“当初为何不寻为父帮忙?”
傅珺不语,只静静地凝视着窗边的一角天空。
在她的眼前是一幅瑰丽的画卷,玫红、深青与黛紫交替呈现着,然而最终,这一切都将归于黑暗。
“女儿不愿父亲为难。”傅珺终于轻声答道。
傅庚总不能把郑氏弄死吧?而送她去别庄虽然有效,却容易招致非议。所以傅珺还是决定先掐断郑氏的经济命脉。
郑氏几次三番出手,目的大概是为了钱。
傅珺知道自己的身家很招人眼红,郑氏已经把手伸到她的铺子上了,由此可知她有多想要得到王氏留给傅珺的嫁妆。
既然郑氏缺钱缺得这么厉害,傅珺觉得,如果能从钱上断了她的想头,可能她就得老实了。
毕竟想要做事总要靠那些下人去帮手,而若手上没钱,又有几个人会被她收买,进而听命于她?
目前傅珺也只能想出这种法子来了。郑氏的身份太特殊,傅庚出手不便,所以只能由傅珺来做。
傅庚肯定比傅珺还要明白其中道理。
所以,最后他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像傅珺小时候那样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便皱着眉离开了秋夕居,连晚膳也没有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