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讲究。”关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冷枫的问题,不免有些紧张。
冷枫摆了摆手,不等关允继续说下去,又说到了别的方面:“你是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给我当通讯员,屈才了。”
冷枫这话是什么意思?关允的心脏不由自主猛烈地跳动几下,正要开口谦虚几句,冷枫却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等关允的身影经过窗外的月季向东面的秘书科走去,冷枫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关允提交的材料,并未放在心上。
随手拿起关允的材料,冷枫随意翻了一翻,没有细看,又扬手扔到了桌子上。忽然脸上的神情一变,想起了什么,又迅速地拿起材料,认真而细致地通读了一遍。
冷枫的表情由冷峻变成了惊愕,惊愕过后,又是微微的惊喜,过了许久,他轻轻合上材料,脸上流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虽然笑容很浅很短暂,但对于人称冷面冷心的冷枫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一见了。
过了片刻,冷枫拿起笔,又翻开了关允的材料,在上面一丝不苟地做起了批注。
关允闷闷地离开了冷枫宽大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心情复杂。
领导说话都不会无的放矢,肯定大有深意,也不知冷枫特意点明他京城大学毕业生的身份是什么用意,关允越想越不是滋味,脚步就愈加沉重了许多,就让他对今天的举动所带来的不可预知的后果又多了几分担忧。
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县长办公室的暗红色的大门,想起冷枫办公室的宽大和奢华,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几分。
冷枫的办公室是101,本是李逸风的办公室,在冷枫没有到任之前,李逸风一直就在101办公室办公。101办公室也是县委最明亮最宽敞的办公室,而且位置也最好。
但冷枫到任之后,李逸风主动让出了101办公室,搬到了102办公室办公。李逸风这么做可不是谦让,官场之上,书记对县长没有谦让一说,而是李逸风听从了王车军的建议,从西院搬到了东院。
孔县县委坐落在县城的中部,坐南朝北,面积不小,整个大院围成一个方正的长方形,一条主道由南向北从中间穿过,将大院分成东院和西院。
县委和政府在一处办公,原本县委在西院,政府在东院,但在王车军说了一句话之后,李逸风不但立即从西院101办公室搬到了东院102办公室,他还委婉地转告冷枫,希望政府班子的办公地点和县委对换一下。
王车军的原话是什么已经无从考证,但大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最先照到东院。”表面上是指以东方为尊,更深一层的含义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说,东方红,太阳升,太阳最先照耀的地方,官运最强。官场中人最是在意细节,李逸风又是一个事事讲究的人,他才不会让西方压倒东风的事情发生。
县委的建筑全是平房,没有一栋楼房,东院的办公室从双数排起,西院从单数排,县委搬到东院办公之后,一把手的办公室是102,就让李逸风浑身不自在,他就想让办公室的排号也全部对换过来,后来又是王车军说了一句话,他才又熄了心思。
王车军的原话只有八个字:“好事成双,好运成对。”
一想到王车军,关允就心中一阵无奈,他头上京城大学的光环再耀眼,也抵不过王车军有一个县委副书记舅舅的背景。
能让县委书记李逸风言听计从的县委第一红人王车军,既不是县委哪位重量级领导,也不是前任的县委领导,而只是一名24岁出头的小年轻,而且,他还和关允是同事,同是县委的通讯员。
县委领导不够资格配秘书,但县委书记和县长总不能事事自己动手,身边总是需要一个跑腿跟班的人物,通讯员就是秘书的角色。一些大县或县级市,书记的通讯员都半遮并掩地直接称为秘书了,但孔县是小县,一直沿用了通讯员的称呼。
县委一共三名通讯员,关允是一个,王车军也是一个,还有一人是温琳。三人都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毕业之时,起点相同,但一年之后,人生际遇大不相同。
才想到王车军,关允的脚步刚迈出政府的西院,一抬头就看见王车军迎面走来。王车军迈着副科级以上领导才有的四方步,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上面的摩丝油光可鉴,一只苍蝇试图落在上面,努力了几次都滑到了一边。
关允还没有开口,王车军就抢先露出了惯常的讥笑的表情,抬了抬他金光闪闪的金丝眼镜,细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关允好几眼,说道:“高材生,又向冷县长汇报工作去了?”
“高材生”三个字咬得很重,加深了嘲弄的意味。
关允知道,王车军看不起他,其实何止是看不起,简直就是赤裸裸地蔑视!
谁让他是整个孔县唯一的一名京城大学的高材生,谁让他这名当年轰动了全县的高材生从京城大学毕业之后,不但没有留在京城,反而灰溜溜地回到了孔县,并且在毕业一年之后,混得还不如毕业于职业技术学院的王车军!
王车军完全有理由有资格经常拿“高材生”的光环朝他的脸上抹黑。
关允没有示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只能领导才能称得上是汇报工作,我们这些通讯员,顶多就是为领导端茶倒水,是服务员。”
关允特意强调了通讯员是服务员的身份,也是有意点醒王车军,希望王车军收敛几分,别以为他现在深得李逸风信任,又有一个副书记的舅舅就真当自己是一棵菜,其实在县委里面,不提副科就是不入流的等外人。
王车军嘿嘿一笑:“果然是京城大学的高材生,有见识,口才也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同样是服务,服务的对象不同,最后的结果也不同。”神秘地笑了一笑,他压低了声音,“小道消息,市委已经考虑要将冷县长调离孔县了。”
关允可是吃惊不小,他才鼓足了勇气下定了决心要将全部赌注押在冷枫身上,怎么冷枫就要调离了?消息真的属实的话,他岂不是一脚踩空,要摔一个大跟头了?
难道说,他对冷枫秘密之中隐藏的惊人的事实所做出的分析是错误的?怎么会!根据他的综合对比,冷枫的官运应该比李逸风更亨通才对!
“真的?”关允紧张地问道,“你的消息可靠?”
“你说呢?”王车军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又用手拢了拢头发,他站在一颗高大挺直的杨树下面,愈加衬托他高大的身材自信挺拔。只不过和高大身材不相符的是,他的眼光跳跃不定,而且左脚轻微的颤动,显得整个人就不是那么沉稳,有轻浮之态。
王车军是县委之中为数不多的高人之一,高人一说,不仅是因为他是县委书记跟前红人和县委副书记外甥的两重身份,还在于他确实长得人高马大,身高超过一米八,在党政机关人员普遍身高不高的对比下,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一样的焦点。
县委就有一个顺口溜说道:“孔县两大怪,京大的高材不成材,技院的高人成大材。”京城的高材不消说指的是关允,而技院的高人当然是说王车军了。
真要算起来,虽然关允和王车军都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但实际上关允一毕业就分配到了县委办秘书科,比王车军早到县委半年。王车军毕业后先分配到了乡镇,在乡镇上了半年班才又来到了县委办秘书科,而且还是以借调的名义,现在他的人事关系还在下面的乡镇。
应该说,不管从学历还是论资排辈上,王车军都和关允差了一大截,但偏偏在官场上有一句话是说,年龄是个宝,能力很重要,学历不可少,背景最可靠。
关允和王车军年纪相仿,能力超他一等,学历耀眼很多,独独没有后台关系,所以孔县的怪现象还可以加上一条——红人是借调——连人事关系都还没有正式调入县委的王车军,只凭一个借调的身份,就成了孔县县委第一红人,而且有望在下一步抢在关允之前提升副科,正式迈入官场的第一道大门。
副科是个槛,提了副科,在官场就相当于入流了,不再是等外。
关允并不嫉妒王车军的耀眼,却心中不服,他不信以他孔县唯一一名京城大学毕业生的身份,不能在县委站稳脚跟并且打开局面。
王车军很满意关允的吃惊,他对自己始终能压关允一头十分开心,不是谁都能有机会骑在京城大学高材生的头上耀武扬威。打败一个比自己更有实力的人,比打败一个弱小的对手要有快感多了。
“我还有两个消息要宣布……”王车军上前一步,故作亲密地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关允,听说冷县长一走,县里新提的两个副科人选,就会正式公布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