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抄手游廊,难以想象的,在尽头处竟有一个豁口,那一堵墙上刻画着禁制,在中间位置却破开一个洞口,呈诡异的方形。
它并非被暴力破开,而更像是一个虚空通道,一个抱着膀子的青年轻轻倚于通道旁边的墙壁上。
两人心底俱震,此人修为渊深莫测,非他二人可以揣度,更要命的是,他仿似早已料到二人会来此,这时其嘴角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小家伙,我知道你们有所猜测,可惜全错了。”
他这时抬眸,为乌发遮盖的眸子便显露,那是深沉地没有一丝空隙的黑暗,此人居然没有眼白,其眸子不动,便连眼瞳都不着痕迹,整个瞳孔便浑然一体。
待扫过二人,他邪邪地一笑:“你们一定以为黎家插手了此事罢?”
“其实是十三那娘们将我早年欠下的一个人情用掉,为的便是救下云家这个小姑娘同玉清宗的小子。”
纪随风心头大惊,这暖烟究竟是何来头,竟能让如此修为的修士欠她人情,尽管一再高估她,却仍然低估了。
苏伏很明显能感觉到他视线里的不怀好意,自他话语里,救下的人可未曾算他的份,即是说他需要自己逃命?
若果只是如此,他都要欢天喜地。
可并非如此,是以下一息,曼珠沙华蓦地刺出,无声无息便有剑气袭去,恐怖的浩然气绽放光芒那一刹那,剑光呼啸着将那人淹没,淹没前最后一幕,其脸上的古怪笑意竟愈发浓郁了。
“快跑!”
苏伏出手的瞬息便觉不对,法体蓦地一震,聚力于臂,猛地将纪随风同云溪一起推向那个诡异的黑洞。
纪随风惊诧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却只及回首去望,他眼睁睁望着苏伏的法体倏然间四分五裂,漫天都是苏伏法体爆裂开来的血雾,那些血雾迅疾地充斥了他双眸,眨眼便血红血红,一股热血涌上脑颅。
“苏伏……”怒吼渐渐淡去,黑洞吞噬了他二人。
纪随风只觉心头都在滴血,想象中天旋地转并未发生,眼前只一晃眼的功夫,天光便大亮,耳边轰然传来喧哗、吵嚷、推挤、尖叫、怒骂……
他抬首去望天空,只见半空流淌着一条黑色的河流,沉静而危险,仿似等待收割灵魂的冥王。
只一转念,他便明白过来,这里乃是天都榜会场,目下早已不知天都榜候选者去了何处,所有修士都只顾着逃命。
“冥河之水?”
纪随风抱紧了云溪,下意识地回首去望,身后乃至左右,都是不断向城外逃去的散修,哪里还有那堵墙?
他咬牙,无论如此抱着侥幸心里,他都无法乐观地认为,法体尽毁的苏伏能够活下来。
“那个混蛋!”
眼角有泪,无尽的懊恼与悔恨充斥心田,倘时光能够倒流,他必定不会拉上苏伏,惜万事皆可逆,时光不能移。
“师兄……”
耳边传来云溪迷迷糊糊的音声,她并不知发生何事,左右望了望,旋即惊惶,挣扎着下来,正欲质问,却见他浑身都在颤抖,紧咬的牙关蹦出几个字:“我害死了苏伏……”
云溪愣怔一瞬,旋即惨笑:“不止苏师弟罢,暖烟代了我,必也不能幸免,师兄,为了我,这样做值得吗?”
纪随风痛苦地闭上眸子,冷峻的脸庞尽皆变得扭曲:“我不知,苏伏之死乃是暖烟所致,我必要为他报仇……”
他望着不解的云溪,同样惨笑:“暖烟将一切算计得透了,请来了一个帮手,那个帮手杀了苏伏,他们是黎家的人……”
云溪脑颅晕眩,几乎不能站稳,她无力地坐倒,纪随风从来不会骗她,对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以下意识便信了他所言。
“师妹!”
纪随风轻轻地将她拉起,这时他的眸子变得柔软,语声忽然变作了平缓:“我不后悔来救你,可苏伏却因你我……或许他并未死去,我们要回去找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溪轻轻偎入他怀里,轻轻地说:“师兄,我明白,即便死在这里,我也不惧,只要有师兄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惧……”
“我们走……”
两人定议才下,肩背却被一人悄无声息地按住,纪随风大惊,想也未想地捻诀,掌中金雷令蓦然击出。
“砰!”
那人掌中竟同样闪动雷光,两两碰撞,竟不差分毫地抵消了。
“哼,翅膀长硬了?竟敢对我动手?”
纪随风诧异望去,原来竟是自家二哥纪修竹,他脸上又惊又喜:“二哥,你怎会在此?”
纪修竹警惕地望了左近,旋即低声道:“此处不宜久留,随我来。”
三人便随着奔逃的人流,渐渐离开了天都榜的法会会场,愈是奔走,愈是焦急,纪随风眼见离涂龙阁愈发远了,不禁急道:“二哥,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这时纪修竹略有些无奈地转入一条巷道里,有法决捻动,顿将三人身形掩盖,复行不久,他回身冷道:“你当我们会放心你一个人来神州?如初亦来了,他让我来将你带走,并让我转告你,苏伏无事,你不用担心。”
“如初姐姐?”
纪随风心底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从未想过纪如初竟为了他鲁莽之举而亲自来到神州,然而很快便为欣喜占据:“真的?如初姐姐真如此对你嘱咐?莫不是诳我?”
“哼,如初虽不靠谱,命运之术却算得颇精准,苏伏是什么修为?她还不至于算不到一个小修士的命数。你小子又是什么修为?亦敢来天池撒野?现下马上跟我走,再敢废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纪修竹骂骂咧咧着,心底却略有苦涩,纪如初或许是来救人,可更多却是一种古怪的行事,譬如将天辰令交给纪随风,他从小都看不懂她,此时更是难以看懂,天辰令显然并非他们能逃走的关键,关键还是黎家的影子。
暖烟便是黎家的影子,她是黎家影堂叁号,叁十三娘,她曾杀过真人。
这些都是纪如初告知他,纪修竹隐隐能够感觉,纪如初有着自己的谋算,多年不曾露出的爪牙,似乎渐渐露出了锋芒,这种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三人绕着路出城,趁着混乱,果顺利混出了南宫苑,旋即也不给纪随风同云溪反应的时间,径自祭起法器,带着二人冲天而起。
……
“虚空傀儡?”
天都榜会场,距冥河之水不远的地方凌空悬浮一个道人,他约莫五十来年纪,着白色道袍,看去平凡无奇,自语时,却有着莫名气场涌动。
随着自语,其法决捻动,眸子闪着奇异光芒,嘴角顿时挂起一抹冷笑,有道玄光自他指尖生发,随即穿透了无数重的虚空,击在会场一个白衣女子身上,旋即‘嘭’地一声,竟化作了一个人形傀儡,只是灵光尽灭,已失去了所有效用。
与此同时,半空那骇人的黑河霎时化作无踪。
道人淡淡地开口:“吾乃严真嵩,冥河之水不过是虚空傀儡所化,一切都是虚象,尔等身为修士,稍遇险便慌乱,丢尽了吾辈脸面,天都问道继续,所有持令者即刻回转,否则视为弃权,即刻收回天都令,并赶出南宫苑。”
“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许离开南宫苑,否则便视作挑衅天道盟,挑衅太乙圣地,圣地弟子听令,有欲出城之人,无需过问,即刻便可斩杀……”
音声仿似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整个南宫苑的修士渐渐安静下来,所有出了城的修士已不能再回转,南宫苑彻底封闭。
南宫苑一隅的巷道里,龙吟瑶小心翼翼地将灵觉探出,未有异常,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心道:该制造的混乱半点也不少,苏伏他们应当逃出来了罢。
她忽而窃笑自语:“谁能想到本公主手段如此高妙,必能打圣地一个措手不及,天道盟独尊久了,此处竟无真人看护,真是天助我也……”
便于此时,她的笑音蓦地止住,瞳孔微缩,玉指轻轻捻动印诀,有紫光生发。
“龙吟瑶。”
她听到了一个音声,那是一种不轻不重,不咸不淡,谈不上美妙,甚至没有什么情绪的音声,却令人有一种奇异的微妙感,仿似冥冥中的天道在与你对话。
“哎?”
她下意识地去应,旋即微微羞恼:“你是何方神圣,敢否现身一见?”
“吾乃纪如初。”
音声不变,却令龙吟瑶轻蹙蛾眉,道:“我记得你是玉清宗的长生真人,你不去救你家弟弟,来寻我做甚?”
“随风已救,吾元魂传音,剑斋有真人,已于城中,苏伏有难,汝引真人去天辰问道会场救,即刻便去,不可耽误……”
龙吟瑶怒道:“纪随风既然已救,为何单单落下苏伏?你们玉清宗便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此后任她再如何呼唤,那音声却再未出现。
她按捺住怒火,决意此间事了便上玉清宗讨个说法,这时她不禁细细回想纪如初话中内容。
然此时,却有一个清淡笑声自巷道拐角处传来:“纵火,搅乱灵脉,操控虚空傀儡引发冥河之水假象,原是得了紫月道宫传承的剑斋弟子,东海龙宫公主,龙吟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