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山留下来,原本就不是为了做小伏低服侍冯岩这个婆婆的,她爱任昱没差,但不妨碍她对见面就泼她热水的任昱妈妈没有一点好感。
顾南山肚子没那么疼之后,想着住在一个屋檐下呢,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要面对,便准备下楼吃饭。
冯岩早坐在餐桌旁,四平八稳的等着开饭了。
顾南山一看她板着的那张冷脸,肚子被烫的地方就一抽一抽的疼。但她没打算跟冯岩当面起冲突,冯岩头顶上金光闪闪的“任昱妈妈”的桂冠对顾南山来说,就是那座压着孙猴子的五指山,谁叫她爱的是人家的儿子呢。
她礼节性地向冯岩道歉:“对不起,之前不知道您是大昱的妈妈,说话有些过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若到此时,冯岩哪怕点个头,这事儿也就翻篇了,冯岩生气是肯定的,叫一个来自仇家的儿媳骂“神经病”,她不生气才怪,可是顾南山肚子都快叫她烫烂了,她被骂“神经病”并不冤。
但是冯岩是长辈,顾家又害死了她的丈夫,她自觉站在道德的至高点,虽然这些天任昱劝她小不忍则乱大谋,叫她做事别太过分了,她也没打算叫顾南山痛快喽。
顾南山道歉的话说完,冯岩眼风递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你那是有些过分吗?”
顾南山径自坐到餐桌旁,接过阿珍递过来的豆浆,冲着冯岩莞尔一笑:“若是平时,自然是大大的过分,不过,参考着您先前的所作所为,我说一句‘有些过分’已经是足够给您面子了。”
得,这还没气着顾南山,把冯岩先气了个倒仰。
冯岩顾自被气得大喘气,顾南山看都不看,低着头吃煎鸡蛋,白色的蛋清均匀地裹着中间黄色的蛋黄,看着倒像是蛋清保护着蛋黄一样。
呵,顾南山心中气不顺,几筷子就将蛋黄剥了出来。
她这才觉得眼底舒服了些,抬头看着犹自气喘不已的冯岩说:“我是诚心跟您道歉,看在大昱的面子上,您就别跟我计较了。”
她给了台阶,冯岩却不肯老老实实走下来,她想到什么,终于不再气,呼吸也顺畅了很多:“你是不是诚心我一个老太婆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们任家的香火。”
孩子向来是顾南山的死穴,她忍着情绪:“你什么意思?”
冯岩皮笑肉不笑:“既然任昱不想要你生,自然有的是人要给任昱生,我给任昱安排了代孕。”见顾南山终于变了脸色,冯岩胸口的那股浊气散了几分,“没打算叫你做什么,你配合着就行。”
顾南山敛住情绪,不咸不淡地“哦”了声,然后说:“不可能。”
她“哦”的时候,情绪毫无起伏,冯岩还愣了下,以为她真的不在乎,但听她说“不可能”才松了口气,若真的不在乎,她还要怎么气顾南山。
冯岩便想着再加一把火,顾南山在她未开口的时候就堵住了她的嘴:“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相信大昱也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
她不是相信,对上别人她尚有几分胜算,对上任昱,她就只有虚张声势,若这时候冯岩来一句“任昱已经答应了”之类的话,顾南山整个人都会土崩瓦解掉。
事实上,冯岩昨晚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任昱确实没有答应。
冯岩的话,给顾南山敲响了警钟,他们七个月大的孩子都叫任昱狠心拿掉了,他确实不肯要她生的孩子。
如冯岩所言,任昱不要她生的孩子,可却不能不要孩子,顾南山再怎样也占着任夫人的位子,任昱真的会选择代孕或是私生子吗?
李妍熙的背叛近在眼前,由不得顾南山不多想,抛开感情不谈,任昱为什么不干脆和她离婚呢?他最近不是和萧未然打得火热吗?
她并不觉得任昱真的不在乎自己孩子的身份。
私生子可比窝囊废难听多了。
她沿着别墅区里的小溪漫步而行,溪边尽是些不知名的野花,黄的紫的,如星如辰,沿着起伏的山丘,长到绿意盎然的丛林中去。
顾南山抬起头来,入眼是澄净的湛蓝色的天空。
就在不久前她还和大昱一起走过这条路,看过这样的天空,如今却已是面目全非,竟连曾经的美好也变得虚假起来。
她瞧着与之前并无差别的美好的景致,心中想的却是任昱为什么累上他自己也不要和自己离婚。
先前她尚在童话中呢,以为纵然恨也是爱过的,所以才要将她留在身边,也叫她体味一下恨意蚀骨的滋味。
如今她却不敢这么想,这想法已是奢侈。
剥去爱恨,便只剩下**裸的利益,任昱想要的会是南山集团吗?可是爸爸只有她一个女儿,南山集团早晚要交到他手中,他又何必这么做?
她到底没想明白。
虽然昨天与妈妈说过,她要留下来看明白一些事情,可当这些事情真的**裸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不够胆子去明辨真假。
毕竟,那是她的一颗真心,她最美好的幸福,她舍不得就这样揉碎了扔进尘埃中。
晚上任昱在外应酬,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他先去看了母亲,老人家睡得早,保姆倒是醒着,听到他回来,就上楼来跟他报告一天的事,话自然没有好话,无非是少夫人怎么拿话气夫人,一点也没有做小辈的样子,倒是一点儿没提代孕的事儿。
任昱揉着眉间,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回了主卧。
顾南山没睡,躺在床上不知道在看啥,小小的一团笼在床头灯的光晕里,越发显得甜软。
见他回来,面上竟也无波无澜,看过来的目光里既没有笑,也没有先前的小心翼翼,平静下隐藏着一点探究和怀疑,然后她低下头翻了一页手中的资料,说:“回来了。”
任昱打开大灯,问:“你今天下楼了?”
顾南山点头,也不问他怎么知道的,然后就不说话了,反正这是她自己的家,也没谁有权利拦着她不让她下楼。
顾南山状态不对,她虽然没有明确地同他讲,但面色眼神很明显的冷淡,他不知道冯岩说了什么叫她这副样子,任昱压着胃里的酒意:“发生了什么事?”
顾南山重新看了过来,说:“你喝酒了,先去洗漱,等你出来,我们聊聊。”
嘿,天方奇谭,任昱想,顾南山没有胡搅蛮缠、哭诉抱怨,竟然想要聊聊?
任昱收拾完裹好浴袍出来的时候,顾南山坐在落地窗边的藤椅上等他,任昱这才知道她竟然这样认真,是真的想要聊聊。
他去衣帽间换睡衣。
顾南山瞧着他挺拔的身影,任昱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他每周都定时要去健身房,宽阔的脊背上覆着练得恰到好处的肌肉,她曾经无数次贴着他的脊背听他的心跳,离他的心那么近,到今天,顾南山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走进他的心里过。
任昱换了睡衣,坐到顾南山对面,问:“你想聊什么?”
顾南山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她直言:“今天你妈妈跟我讲说想给你找代孕,你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任昱自然知道,昨晚冯岩跟他提过一嘴,被他拒绝了,他现在没考虑要别的孩子,他说:“我没答应。”
顾南山望着落地窗外如波涛般起伏的山林,天闷热了两天多,终于起了风,夜里绿墨似的枝叶被风吹来复又吹去,总觉得无助得很。
他没答应,想必考虑得怕不是她,顾南山靠在藤椅上,背后传来凉意,她说:“大昱,你告诉我,你爱过我吗?”
曾经她问“你爱不爱我”,现在却问“你爱过我吗”,到底不一样了,感情伤了就是伤了。
许是今晚的顾南山有些不一样,仿佛自始至终撑着她的那股精气神要散了一般,任昱眸光深沉地瞧着有些颓然的顾南山,到底还是说了实话:“爱过,你很容易叫人觉得幸福,我很难不动心。”
顾南山点点头,心中有酸有甜,不敢信,却又欣慰至少那段时光那段心事不曾错付,半晌后,任昱听到她说:“我也爱你。”
两个人之间夹着父仇,再说爱,终究还是多了几分难言的滋味在里面。
顾南山话音里透出些脆弱来:“大昱,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什么心眼儿,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别让我猜好不好?”
任昱却没应,他想要的,顾南山不会甘心给,所以他才要自己去谋求。他起身抱起顾南山,说:“不要想多了。”
不答应也没否认,顾南山知道任昱在敷衍她,她埋首在任昱怀中,喃喃道:“七年多的感情,还有我们孩子的性命,真的都抵不过父仇吗?”
任昱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恍若未闻一般将她放到床上:“睡吧。”
顾南山一身的官司,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乱,哪成想原来还可以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