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登上皇位,成为九五之尊。
这不是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一直都是那个人。
“容月。” 我轻轻的念着这两个字,梦中都会笑着醒来——当然,那是曾经!如今,这两个字每每成为我深夜的噩梦,刚刚入睡,就会痛醒。有了权利又如何,她始终不会记得我,她始终不会选择我,她始终不
知道,为了她的一句承诺,我是怎样的辗转反侧兴奋不能入眠,又是怎样痛彻心扉的割舍着自己来成全她的快乐!
她都不知道!
就好像她从来不知道,对我而言,她是怎样重要的存在…… 我生在十二月寒冬凛冽之时,腊梅花开,处处结香,是辞旧迎新的日子。但我的出生并没带给母妃任何喜悦。我从小就知道,母妃恨我,痛恨、厌恨都不足以形容她对我的感觉,如果可以,她巴不得我死。我跟三哥站在一起,她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我身上,即使看我一眼,那目光也带着尖锐的刺。呵,她在深宫里早就学会了如何掩藏情绪,或许是觉得我是个孩子,不必要花费这些心思来隐瞒,或许…
…就是觉得没有必要吧,我对她而言,根本连个人都不是。 宫女们说,我是懿德皇后养大的,在我的记忆中出现得最多的也是懿德皇后。她总是笑着对我伸出手,轻轻给我擦眼泪,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记着我。到了我该上学的年纪,母妃不操心我的事情
也是懿德皇后一手为我准备上学的物品。下学了,懿德皇后来接几位哥哥,也会将我一同接到她的福安宫中,给我们做好吃的。
从小,我跟三哥都不亲,跟四哥、五哥、九哥反而亲一些。
但母妃并没有真的完全放弃我。
原因,却不是爱我,而是在我身上,她能得到利益。 母妃不喜欢我,父皇却对我很好,只要我在母妃的宫中,父皇便每每会来看母妃。母妃是戴罪之身,如果没有父皇的恩典,她在宫中极难存活,故而我在她心里多少还有些利用价值。只是,随着我的
年纪渐渐大了,我懂事明白了,这些东西就像一根刺一样,刺得我难以安宁。
后来,我便离宫了。
我天真的以为,大概是平日里我太着急得到母妃的喜欢,或许离开一段时间,骨肉分离,母妃会想起我来。
呵,天真!
母妃哪怕一天都没有念起我,反而是懿德皇后和父皇总有信件来,问起我的近况。我从满腔热血等到心底凉透,后来,我平静了,对什么都不再期待。
直到我遇到容月!
那一年春.光正好,我从京中出发时,并未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流光溢彩的小女孩。师父惹上事情,把我送到苏姨家里,我病恹恹的,并不是最好的样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苏姨来看我,握着我的手笑道:“殿下本该是闹腾的年纪,怎的这样闷闷不乐?我看殿下同我女儿年纪相差不大,等会儿容月下学时,我便让她过来陪殿下说说话解解闷,你们都是孩子,应该能玩到一
块的。”见我不说话,苏姨笑着补充:“殿下只管放心,容月不知道你的身份。那个孩子啊,很活泼很开朗,是非常容易相处的。只是容貌丑陋些,殿下别在意便是。”
我笑了笑,苏姨是京城第一美人,她的女儿能丑到哪里去?不过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我点点头,没什么理由拒绝好心的苏姨。
这个下午,我捧着书翻来覆去只看了一页,正发呆时,一个小身影摔在了我的门前,软软浓浓的的小孩子嘀咕着:“什么时候多了个门槛,摔死我了!”
紧接着,这身影快速爬起来,回眸看了看身后:“得赶紧跑,不然娘要抓到我了!”
这一回头,我便瞧见她满脸青绿色的胎记,吓了一大跳,只是不等我出声,她已经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身手干脆的翻过院墙,往后院跑去了。
哪里来的丑丫头,真是丑!
我收回目光,并未在意。
但过不了多久,这丑丫头的声音又在我门口响了起来:“娘,轻点,轻点,疼!” 我叹了口气,放下书抬起头,却见一向温柔的苏姨彪悍的拎着一个孩子的耳朵迈进了我的屋子里。一见面就笑道:“朱骁啊,这就是我的女儿容月,一向没什么规矩,你们少年人乐趣多,让她陪你玩一
会儿,也帮我管管她!”
那孩子在她手中拼命挣扎:“不要不要,我要去找大牛哥!”
苏姨怒了,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你再啰嗦,晚上你就吃竹笋炒肉!”
这话终于让她安静了下来,蔫蔫的垂着脑袋乖乖跟在苏姨身边。她抬起头来看我,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格外闪亮,只是左脸上青绿色的胎记仍然吓人,我尽力往她右脸看,总算舒服了一些。
“月儿,叫人啊,这是朱骁哥哥。”苏姨轻轻推着她。
她不情不愿的开口:“朱骁哥哥好。”
嗯?
仔细一看,这小女孩其实长得还不错,眉眼精致,古灵精怪的模样甚是讨喜。好好说话时,声音也是软软的,天真无邪,很是可爱。
苏姨又交代了几句,便忙着去为我们做饭,将这个叫容月的小女孩丢给了我。
苏姨一走,她就凶相毕露:“喂,我警告你,我要偷偷出去玩,你不许告我娘!”
她明明比我小几岁,又生得细细的,这般凶巴巴的样子一点威胁力都没有,我瞧着只觉得好玩,遂放下书本认真的逗他玩:“那不行,要么你带着我去,要么,我就告诉苏姨。”
“不要脸!”她瞪着眼睛无可奈何。
我两手一摊,不要脸就不要脸吧,我实在是太孤单了。 她却托着下巴看了我片刻,忽然,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抚掌大笑起来:“你要告我娘,那你就去告吧。眼下我就不等你了,刚刚下了雨,田里的泥鳅可多了,我跟大牛哥约好了的,我才不耍赖
呢!”
说罢,她脚底抹油一般便开溜了,我连个影子都没逮到。
我抿唇无声的笑。
这丑丫头大约不知道,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这样的小孩子。 我在屋子里使劲咳嗽,没咳几声,苏姨就慌慌张张的过来了,一见她不在我跟前,苏姨便跟炸毛的猫儿一样,跟我顺了口气,便赶着去逮人。不多时,那丑丫头又跟着苏姨回来了,气鼓鼓的,仍旧坐
不住,嘴.巴里一个劲儿的埋怨,说都怪我,害她被大牛哥笑话。她说话间,眼睛盯着窗外的水田,不免勾起了我的兴致,我便笑着引诱:“你想去哪里,我可以跟你去。”
“你骗人,你连路都走不了。”她不信。
这抱着手小大人般审视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
我顿时黯然。
是啊,我若是健康,她又怎会讨厌我至此?我本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连母妃也不喜欢我,我又何苦苛求旁人?
我苦笑,还未开口,不曾想她却蹭了过来,眼中似乎存着内疚和动容:“哎呀,我知道了,你也想出去玩,屋子里很闷对不对?”
我一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闷,是很闷,但不是屋子,是心。
她又开心起来:“那我有办法,保证你能走。你等着!”
她出去搬救兵,留下我一个人,回想起方才被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呵护的感觉,蓦然湿了眼眶。丑丫头,好像也不丑,甚至比很多女孩子都好看呢!
我笑了。 这之后,我着实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丑丫头叫容月,她的玩伴叫展大牛,我都记住了。两人也都记住了我,上树掏的鸟窝,有他们一个,必有我一个;我教他们打猎、诱捕,他们分享给我童年无
邪的快乐。我很知足。 但我更知足的,是容月每每对我露出依赖和信任的神色。她会仰着头天真的问我:“朱骁哥哥,这个你会不会?”“这个呢?”“朱骁哥哥,今天晚上给月儿讲什么故事?上次讲的那个封神故事,哪吒生下
来就不被他的父母喜欢,他闯了大祸,接下来呢?”“朱骁哥哥,你帮月儿把这个手绢变成小兔子!”在她小小的心中,我是无所不能的呢,她不愿意与我分别,我也是。
可离别不会因为不愿,就变成了不会。
我还是离开了凤溪村,我同我的小丫头约定,等她长大,我必迎娶!
这一走,便是六年时光匆匆。 我在各地辗转,加快行走的脚步,只为了完成同父皇的约定,早日去见她。我却从未想过,再次见到我的小丫头,竟是物是人非。苏姨死了,我得到消息赶回凤溪村,那间屋子已经人去楼空。容月呢
呵,她摇身一变,穿上了锦衣华服,目光写着冷漠和陌生,她不再是凤溪村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不再是全心全意仰慕我的小姑娘。她甚至,不记得我了…… 我闭了闭眼睛,失心之痛,不过如此!容月,她成了忠肃侯府的嫡女,成了九哥的未婚妻,成了我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