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辰的确是烧的不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头昏沉沉的厉害,连抬眼皮看她都特别的吃力。“芽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回见面吗?”
“怎么会不记得。”腾芽沉眉看着他:“你杀了人,被我撞见。”
“是啊。”凌烨辰伸出手去递给她:“你过来。”
看着他病的这么辛苦,腾芽就把手递了过去,被她握着坐在了他身边。他的手很热,热的有些发烫,那样子看上去,让人很心疼。“皇上……”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能帮到我的。哪怕你亲眼所见,一个孱弱的弃皇子杀人,我居然也没有要你的命。你可知道,我当时的处境?”凌烨辰瑟瑟发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
“知道。”腾芽凝眉道:“但其实,你也没有必要防着我,那时候我的,朝不保夕,就算是告诉旁人亲眼所见,也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苦去揭穿你。我也是抱着能帮就帮的态度,希望你也能给我带来好运。”
“那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凌烨辰忽然把她揉进怀里,像从前那样。“芽儿,我好冷……”
有那么一瞬间,腾芽以为他还是从前的凌烨辰,心不禁有些软。她顺势将放在一旁的披风车过来,手穿过他身体的两侧,从身后给他披上。“我这就传御医进来,给皇上开些退热的方子。再让人去煎药,喝了皇上就会好一些。对了,或许太医院会备着退热的药丸,直接服用更为便捷。”
“不。”凌烨辰拼命的把她抱紧,不想让她从她怀里挣脱。“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不该相信宛心。她一步一步,以退为进,让我不能不娶她,不能不让她生下皇子成为皇后。可是她已经生了皇子,这是事实,我总不能遗弃她,连我们的孩子都不顾。”
“没有人让你遗弃她。”腾芽咬着唇瓣:“我在意的,从来就不是皇后的位置。”
“可是你因为这个一直在恨我。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凌烨辰像个孩子一样,怯生生的看着她的脸:“我好害怕,你会忽然离开我。我知道,你若要走,我拦不住。”
看样子,他也不是病糊涂了,起码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腾芽沉默了,她不是没想过要走,只是想等着盛世再强盛一些,等着邻国再安稳一些。等着两国不会在眼下这个时候,兵戎相见,让旁人钻空子……可是她的等待里,有多少是为了凌烨辰,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以为她的爱,只是付诸东流,不会再有花开结果的一天了。
却不知道,原来他这样软弱无力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会疼。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回到过去?”凌烨辰贴着她的脸颊,只觉得她很冰凉,冰凉的像一块玉,那么晶莹剔透,又那么的不可亲近。“芽儿,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个问题,腾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静静的看着凌烨辰,好半天都没有做声。
“芽儿,你知道么?朝廷上的事情,朕不得不折腰,这些委屈,是朕身为天子应该承受的。可朕有把握,绝对不会委屈一辈子。很快,那些与朕政见不和,盘算着如何操控朕的人,就会被朕用任何手段惩治。朝廷上只能有一把声音。这些事,朕能做好,朕有决心,从来不曾退却。可是即便如此,也难以抵消朕屈已迎娶开乐的公主为皇后,被迫扶持她成为正妻的那种遗憾。你知道吗?朕自从迎娶了宛心到现在,都没有一天安宁过。没有,从来没有!”
凌烨辰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腾芽,口气就软下来。“上一回生病,我也是高热不退,昏昏沉沉的时候,我把她当做是你,就这么紧紧的抱着不松手,我唤你的名字,和你说了好多话,可是好不容易退了高热,我才知道原来你仍然还留在盛世……大约是一年前吧。大约那一回,是我和宛心唯一一次的亲密。”
腾芽心中一惊,颇为诧异。也就是说,自从宛心入宫,凌烨辰都没有宠幸过她。而她之所以仍然苦苦支撑着皇后的位分,就因为她已经诞下了皇长子。
“我不喜欢她,从来没喜欢过。可是我能怎么办?”凌烨辰凑近腾芽的耳畔,低低道:“开乐的事情,朕也亏欠她。可正因为如此,朕亏欠她两回。她千难万险生下了子墨,那么小的孩子,总不能叫他没有了娘……”
“皇上,你累了。”腾芽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背脊。“早点睡好不好?”
“不要。”凌烨辰用力的抱着她:“如果不是因为生病,如果不是因为你心软,我哪里能抱着你说这么多话。”
“……”腾芽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个道理。如果不是他病着,如果不是没谈及朝政的时候,他只说我而非朕,她也不会留在这里,听他絮絮叨叨的继续说下去。
“芽儿,如果我的病一直拖着不好,你会不会每天都来照顾我?”凌烨辰拖着她的下颌,轻轻的问。
“皇上身子硬朗,怎么会一直拖着不好呢。”腾芽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脉象的确不怎么好。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病的这么重?”凌烨辰笑得有些得意。“一场春雨而已,不足以成事。”
“皇上的意思是?”腾芽皱眉看着他。
“我昨晚淋湿之后,睡在九銮宫的冰窖里。”他笑着说:“哪里真的很冷,冷的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可是我知道,只有病倒了才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的和你说话。拥你在怀里。不亏!”
“你……”腾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是杀伐决断的君王,毫不留情。一会儿,他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让人哭笑不得,有很是心疼。“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什么?”凌烨辰尽量支撑着精神,皱眉看着她。
“我和薛翀之间,完全没有你所以为的那种关系。”腾芽咬着唇,语气很硬。“他救过我,在我最苦的日子,他陪我撑过来。也许你不信,可在我看来,他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所以,我恳求你不要再一时冲动,取他的命。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护着他。不会让你得逞。”
“我答应你。”凌烨辰出奇的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只要他不是来带你走,只要他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我不会再对他下手。”
“一言为定。”腾芽伸手去勾住他的小指头:“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许再返回。”
“对不起。”凌烨辰听他说个“再”字,便明白上一回是什么。他说过事成之后,就会回去迎娶她为妻。可是他没有做到。
”好了。“腾芽微微勾起唇角:“话都说定了,皇上也累了。早些睡下可好?”
“不。”凌烨辰摇头:“我睡了你就会走开。”
“不走,我留下陪你。”腾芽温和的冲她笑了下。
“不。”凌烨辰固执的摇头:“不睡。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良药。”
腾芽看着他疲倦的样子,轻轻的抚摸他的额头。“皇上这个样子,再若不睡,明天就没有精神上朝了。何况鲜钦的皇帝已经在进了皇城,皇上总不能显出疲倦之态,让他们看笑话。”
“只要你不走,朕会好起来的。”凌烨辰忽然坐直起来,抖掉了身上的披风,掀开了被子。有些霸道的将她拽了进来。身子一滚,就缠在她身上。“我不会再让你心痛了。从前,当好这个皇帝是我的愿望,以后,好好的守护在你身边,也是我的愿望。芽儿,在你面前,我情愿只是凌烨辰,只是个弃皇子,也不愿意你把我当成邻国的君主,有什么君臣之分,你懂吗?”
“那些话,你听到了?”腾芽不禁蹙眉。
“听到了。”凌烨辰吃味的说:“听完了就更不愿意醒过来。你总是有办法,用针戳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痛的我不能呼吸,却也不想怪你。那天我去接你回宫,他们告诉我,是薛翀把你带走的……”
他把头埋进她怀里,特别的悲伤。“我吓坏了,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毕竟,是我辜负你在先,你这么好,你可以选择更适合你自己的……”
“好了,不说了。”腾芽把他从怀里推开,测过身子,才能好好的喘息。“你快点睡。”
身边的人沉沉看了她一眼,才慢慢闭上眼睛。没有多一会,他的呼吸慢慢的均匀,只是有些鼻塞,发出轻微的鼾声。
“来人。”腾芽唤了一声。
颂昌轻轻推门进来:“婕妤有何吩咐。”
“去传太医过来,为皇上拿些退热的药。”腾芽皱眉道:“再开些方子,就把药炉搁在房里,慢慢的煎熏。”
“是。”颂昌低着头,不敢往龙床上看。嘴边却满是笑意,他成日里跟着皇上,知道皇上的心思,这时候,还真是替皇上高兴呢。
这一晚,药炉上不时的喷出带着苦涩的药气。腾芽喂凌烨辰吃了退热的药散,看着他睡熟,才总算放心不少。夜深了,她也有些疲倦,就这么守在他身边,慢慢的睡过去。
她哪里知道,除了她,这后宫之中几乎没有人能睡的安宁。
宛心怔怔的坐在窗前,皱眉看着漆黑的夜色。这样的夜晚,居然连月亮都被乌云给遮住了,看不见半点光。真是叫人从心里难受出来。
“碧桃什么时辰了?”宛心微微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慢慢坐起来。
“皇后娘娘,您还没睡啊?”依着凳子才眯了会眼,碧桃就听见皇后的声音,不免诧异。“已经很晚了呢!再不睡,明早起床会头痛的。娘娘还是该好好保重凤体才是。”
“保重凤体又有何用?”宛心心底那道高高筑起的宫墙,只在今晚会然就碎掉一个大大豁口。她皱着皱着眉头,泪珠子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皇上心里根本就没有本宫,哪怕本宫诞下了皇长子,哪怕做了他的皇后。可是他病着,他身子不爽,却只是想见腾芽那个贱女人。那个把他害成这样子的贱女人……本宫入宫以来,皇上何时正眼瞧过本宫?如不是为了子墨,他更是连碧波宫的宫门都不愿意踏足。外人面前,本宫还要小心翼翼的维系着皇后应有的端惠样子。凭什么呢?本宫为何要为了顾全他的颜面,这样委屈自己?”
“皇后娘娘。”碧桃连忙跪了下去,刻意的压低了嗓音,她慢慢说道:“公主,您不能这么想。这后宫里的女人如此之多,皇可唯独您才是皇后。无论皇上的心里有谁,您才是唯一母仪天下的皇后。只要您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您膝下有嫡长子,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撼动您的地位分毫。皇上再如何糊涂,也终究会有一日看见您的真心。奴婢只盼着,您可千万不要被这些表象蒙蔽了心。咱们不光是为了恩宠,咱们还有国仇家恨……”
“别说了。”宛心不想再听下去:“本宫累了,你出去。”
“是。”碧桃咬着唇边,起身慢慢走出了厢房。
门关上之后,宛心才伏在床上,哀婉动容的哭起来。那声音,很低很低,盘旋在她自己的耳畔。此时此刻,凌烨辰和腾芽正相拥而眠,互诉衷肠呢吧。哪怕他还发着高烧,高热不退。他也一样会用螳臂,将她紧紧用在怀中。
这样的恩宠,她此生还会有吗?
已经被锁闭多日的宫门,在这样宁静的时候居然敞开了一条缝隙。
两个身量纤纤的女子,裹着黑色的斗篷,在这样不起眼的夜色里,钻了进去。
不多时,沉闷的房门被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推开。
房中的人有些躁动不安,语气带着苛责:“都说了本宫不睡,叫你们不许进来,都聋了吗?”
“看样子尤昭仪这些日子的禁足,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怎么还是如此的心浮气躁,就跟谁欠你二百两银子没给似的。”说话的,正是溪夫人,苁心跟着她一并进了门,又将房门关好。
“溪夫人?”尤昭仪大为惊讶:“深夜了,你怎么会在我宫里?”
“来看看你啊。”溪夫人不动声色的说了话,自顾自择了一处落座。“怎么?妹妹这样子,像是不欢迎啊。”
“我虽然被罚禁足,不能擅自外出。可也没听说过谁允准了旁人,可以擅自进来探望。”尤昭仪凝眸道:“更何况,我这宫里的都是我的亲信,即便此时此刻,我虎落平阳,尤家的威势却仍然还在。您怎么可以这样自处自如我这里?”
听她这么说,溪夫人不禁勾唇而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尤家有尤家的本事,焉知我溪府就没有溪府的手段了。”
话说到这里,溪夫人往她手里的纸上瞟了一眼,皱眉道:“夜已经这样深了,你还在这么微弱的烛光下抄写经书,你以为这样,就能让皇上心软,念及旧情而放了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尤昭仪心口一紧:“我只是被罚禁足一个月而已,一个月之后,我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出来。”
“做梦。”溪夫人一盆冷水从她的头上泼下来。“只要后宫里的人不想你出去,别说一个月了,就算是一年,你也休想出去。何况算算日子,临近一个月之期了已经。可是你宫里现在是什么样子,草木凋零,灰尘漫天,哪里有人宫人来专门为你打扫。就算是御花园,也没送来你成日里喜欢的花草,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尤昭仪的心砰砰跳着,目光越发的沉了一些:“你这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自然不是。”溪夫人凝眸与她对视一眼,神情渐冷:“我是好心来帮你的。”
“你来帮我?”尤昭仪冷着脸:“你怎么会来帮我?当日我指证腾芽那个贱人的时候,也不见你跳出来帮我。现在这算什么?落井下石?还是你想继续拿我当刀子使,满足你的欲求。”
“嘘。”溪夫人示意她稍安勿躁。“你看看你这样子,眼睛下面的青黑色比眼珠子都要大。再看看你这一身的墨迹,怎么的?你是想要在后宫里考状元?尤昭仪,你也是好不容易才攀爬到尽头的位置,一个才入宫的新宠,就把你折磨成这样样子,你自己说说看,我有什么必要再来拿你当刀子使?”
“我只是知道,这世上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是对你自己没有益处,你会好心的来帮我?”尤昭仪撇嘴道。
“自然不会。”溪夫人如实点头:“若只为了你一个人,我犯不着这样冒险过来。可若只是为了我自己,我随便选个谁不行,干嘛一定要则你?所以,你最好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说说,我有办法,让你和我能打破宫里现在的僵局。无论是皇后、左妃亦或者是那位才入宫不久的新宠,我都有办法能让她们被咱们当做棋子踩在脚底下。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和我并肩作战,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弃我而去。只有尤氏一族和溪府联手,咱们才能在这后宫之中屹立不倒。毕竟你我该明白一件事,从来,恩宠就不是为了哪个人而停留的。”
这番话,听得尤昭仪心里沉甸甸的。
她有些吃不透溪夫人的来意。只是今天的溪夫人,也确实叫她刮目相看,居然能在尤家人和皇上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进来这轻浪宫。
“左右,皇上一定会想起我来的。”尤昭仪心里吃不透溪夫人到底打什么主意,自然是不敢马上点头的。“即便皇上没有想起我来,尤家也一定设法营救。溪夫人的一番美意,恐怕臣妾愧不敢受了。”
“料到你会这么说了。”溪夫人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反而语调相当的平和。“没关系,我也不急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尤家的确是有尤家的本事,而你与皇上多年的情分,皇上也未必就不记得。不然这样吧……”
“什么?”尤昭仪与她对视一眼,凝眸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就以一个月为限期,让我看看你和你背后尤家的本事。”溪夫人沉冷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凉,叫人后脊梁发冷。
“你该不会是想背后使坏吧?”尤昭仪心里十分的不安宁。
“自然不会。”溪夫人幽幽一笑:“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相扶相持的伙伴,而不是一个互相敌视算计的对手。我若真的要与你为难,自可以不必说这些话,这点你还看不明白吗?”
尤昭仪将她的话在心里想了想,好似是这么个道理。如果她真的包藏祸心,自可以不必来这一趟,暗中下手也就是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么!一个月为期。”溪夫人与她对视一眼:“这一个月的期限,不是从你被禁足之日起开始计算。而是从今天,你见过我之后开始计算。这一个月之内,你若是能逢凶化吉的回到皇上身边,算我输,任凭你要求。我会尽心竭力的为你办一件事。可若是一个月之内,你做不到,走不出这轻浪宫,那你就要听我的。让我来设法营救。之后,你我之间便是同盟了,我能承诺你的,便是这一个月之中,我绝对不会出手作梗,只是静观其变。你大可以放心。”
“听着这笔买卖倒是挺划算的。”尤昭仪冷笑了一声:“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借我尤家的势力,与皇后、左妃平分春色,会不会有点不自量力?”
“蛰伏了许久,也是时候该让你们看看我的本事了。”溪夫人轻蔑一笑:“不过不着急,先看你的本事再说!”
她幽幽一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跳跃的烛火,起身,就着苁心的手,慢慢的走出了这间厢房。
等尤昭仪回过神来,这主仆两人,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房中,又恢复了如常的宁静。
“唉!”尤昭仪长长的叹了口气:“父亲母亲,女儿过的好苦,只盼着你们早些想到妙计,让女儿能恢复往日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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