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散透了,建筑与街道反着莹白的雪光,淡墨天色下视野分明,夜晚好似迟迟不来。
高高低低的窗口漂浮无尽灯盏,橙黄与银白的光芒珍珠般散落,小莫村如童话中的少女一样安宁。
老远瞧见等在村口灯下的林熊,拎着保温壶,一脸热切地张望。看到何风晚和成珠珠时,笑容乍现,开心地朝她们跑去。
她们小看了这条山道,足足走了五个多小时。
没想到太阳一落山,气温骤降,需要消耗更多体力维持热量。成珠珠走得精疲力竭,脚底发软,舌苔泛起焦苦的燥意,连说话的力气都稀薄。
何风晚还好,当模特不比这轻松,何况她还有长期健身的习惯,只虚虚喘着气问:“林大哥,你怎么来了?”
“太冷了,给你们煮了红枣姜汤。”
林熊让她们坐在路边歇脚的休闲长椅上,拧开壶盖倒汤。他高大身躯遮住风的正面,削弱了风的威力,成珠珠一口气饮尽,伸手又要一杯,看去的眼里写满崇拜,说:“林大哥,你真贴心。”
“嘿嘿。”林熊有些不好意思,粗糙的手掌地顺了顺被风吹乱的蓬发,“家里有个妹妹,知道你们喝这个能驱寒。而且何小姐这样牙……”
他面色一滞,静了下来。
牙什么来着?
江鹤繁那句怎么说来着?
——“她那样牙尖嘴利凡事总要占上风的,病倒了更难伺候。”
林熊回忆着,面露难色。
以他五大三粗的性格,断然不会顾及到煮姜汤这般细腻的小事。之前回到酒店,江鹤繁吩咐他去厨房找材料煮一锅,但别透露是他的要求。
他什么也没解释,叫林熊一头雾水。
林熊本来等在酒店,后来坐不住,拎着保温壶转到村口。此时朝何风晚上下一通打量,看她驼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T恤的边缘,薄唇血色全无,他突然就明白了。想必江鹤繁与她在山道上相遇时,注意到她穿得少,看来对她确实关怀备至。
可既然交代了别透露,林熊只好生生咽回去,勉强地拼凑措辞:“……这样牙口不太好的,更需要注意保暖。”
何风晚双手捧着杯盖,小口啜饮,透过蒙蒙雾气笑眯眯地盯着他。
林熊这样一个粗枝大叶到扣子绷了不在意,老毛病犯了用什么药都能忘,一心扑在登山事业上的人,还有多余的心思匀给煮姜汤?
她不信。
但她没有表露,十分感激地与成珠珠灌下满满一壶。
辛辣甜味蹿过喉头,直落胃袋,暖意于五内游走。两人逐渐恢复了生气,林熊邀请她们去餐厅吃晚餐。
“一会儿吃完了带你们去攀岩馆看看。”一路走着,林熊热情地计划,“别看小莫村不大,因为有缆车直通艾格峰山脚,这里是登山者的栖息地。再专业的设备,村子都能买到。”
何风晚好奇地问:“只有登山的人才来吗?”
林熊说:“专业摄影师也有,包括其他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游客。毕竟这人少嘛。”
吃过晚餐,一行人去攀岩馆,是与寥落街面全然不同的喧腾。
数座形状不一的抱岩排列在大厅中,不规则的几何切面上布满彩色岩石点,指引初学者向上攀爬的路线。往里还有十几米高的岩壁,那是进阶高手的天堂。
一时间地上墙上到处是人,乱哄哄地笑闹着,景象有些杂乱。
馆内大灯小灯都开了,白炽光照点燃空气,温度便成倍的抬升。看客们逃脱冷空气的束缚,就有了蠢蠢欲动的心跳,纷纷穿戴齐整,扮演起飞檐走壁的蜘蛛侠。
连成珠珠也受到蛊惑,一扫徒步的疲累,哀声恳求想要试试。
何风晚拗不过,就答应了。
林熊自告奋勇地当起老师,指导成珠珠每一个步骤。何风晚抱臂站在一旁,看了片晌,不免有些无聊。
林熊过意不去,叫何风晚也尝试,被她推脱没那个臂力。
他为难地挠头,说:“我其实想回酒店拿换洗衣服,都已经备好放床头了。这有淋浴区,运动后一身的汗,能马上冲洗。”
“哦。”何风晚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要不林大哥叫江先生送来?”
“他睡得早,这会儿多半在浴室泡着。”
“这样……”何风晚笑了笑,“那我帮你拿吧。”
林熊意外,连声说:“不好不好,这离酒店也不远,我走几步就……”
“对呀,反正不远,我走不也是几步吗?”何风晚上扫的眼尾透着狡黠的光,“再说,我还得帮珠珠拿衣服,顺路了。”
不及林熊反应,她冲一脸懵怔的成珠珠飞个含笑的眼风,转身离开。
*
一进酒店,何风晚和几个玩闹的小孩差点迎面撞上。
老板娘急忙跑来赶走他们,向何风晚不住地道歉。这是一家家庭式经营酒店,传了好几代,老板娘少说年逾古稀,看着精神矍铄,已是满头花白,那些小孩都是她的孙子女。
何风晚的心早飞到楼上去了,看她端出长聊的架势,留下一串“不要紧”飞快开溜。
今早在顶层露台,何风晚把地形摸清楚了。
江鹤繁和林熊合住一间,就在她隔壁,两边顶层无碍地紧挨。
或许明白接下来,她要做一件不怎么正大光明的事,转过楼梯拐弯处,踏上走廊地毯的一刻,何风晚不禁放轻了脚步。
不是说江鹤繁在洗澡吗?
不是说江鹤繁还可能早早睡觉了吗?
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比这更方便何风晚对他的皮夹一窥究竟的时刻了。
反正不要他一毛钱,反正早在部门活动时皮夹就让他同事看光了。何风晚脑子里的想法层出不穷,不断为自己的行为做道德背书。
不,她就是要翻,不道德也要翻。
来到门外站定,何风晚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半天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
这才记起刚才走得急,没找林熊拿钥匙。
她转而打起顶层露台的主意,震惊地发现通往隔壁阁楼的门根本没上锁。
都说瑞士犯.罪率低,可这样的安全意识也太不靠谱了。何风晚忍不住心里一阵嘀咕,大鹏展翅一样张开双臂,搭上旋转楼梯两边的扶手,悄声悄气地下楼。
眼看楼梯就要到底,她又开始为如何摸进房中犯难。
苦思半分钟,何风晚决定先猫腰露个头,探探外面的情况。
比露头更快的,灯黑了。
视野中房间的轮廓彻底消失,何风晚身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所有活物一齐猝死。稍顷辨出从哪里传来清晰的水流声,极其微弱,像缓缓流动的山涧溪泉。
何风晚松了一口气,江鹤繁还在泡澡。
真是天助我也!
她迅速摸出手机,依靠屏幕点亮的一小片光徐徐前进。与自己房间相似的布局帮了不少忙,不消片刻,何风晚确定各处的位置,找到林熊口中整齐叠放床头的衣物。
既然这是林熊的床位,那么几米外靠窗的那张——
干净床面不见一丝褶皱,被子折出棱角置于中轴线顶端,枕头压在上面,枕面放有同样叠好的衣裤。不过就是那身下午看过的夹克和牛仔裤,经他之手折出线条的严谨。
这么一看,林熊的那堆简直漫不经心。
何风晚握着手机端详,不断刷新对江鹤繁的好感,看来确实是军人时期留下的习惯了。这让她对为了搜查而不得不破坏衣物的形态,内疚了起来。
好在很快从夹克内层的衣袋翻到。
何风晚掂着手上的黑色皮夹,启齿轻笑。
然而一转身,她碰到什么,吓得扔掉手机,视野再次陷入一团密实浓稠的黑。
她没叫也没跑,一点一点静了下来。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曾千百次地造访她的梦境——那种向下看来,带有压迫感的视线。不是好奇,不是轻佻,像是一种等待,在等她抬头。
梦中她从来没有抬头看过,眼下这样面对面站在全然的漆黑中,瞬间唤醒了记忆。
但此时并非做梦。
于是何风晚屏住呼吸,试探地伸出手。
随即有了皮肤的温热触感,大片裸裎的起伏,挂着湿漉漉的水珠,山一样坚硬。骨廓在手下蔓延,她脑中不由浮现明确的形状,像地理课上辨识大洲,指尖缓慢细致地描绘,随即认出名字。
他的颈、肩和胸。
皮夹完全抛诸脑后,何风晚沉浸在她的回忆里。
直至一小股潮热的吐息喷洒颈窝,耳畔传来江鹤繁沉冷的声音:“摸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