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猛地睁开了眼,她坐起了身:“你说什么?”
“睁眼了,睁眼了,你快赶紧来医院。”刘嫂落下这句话,电话便被挂断。
舒念举着手机还愣愣的,过了半晌,她猛地掀开被子下床,顾不得洗漱,只套了件毛衣拿上羽绒服,就急匆匆的离开家往医院赶。
舒念心里是焦躁的,好久未有这一刻砰砰砰的仿若心要跳出了胸膛,清晨的大路上很难打到车,舒念就一路小跑着去。
脑海里一直回闪着刘嫂的那句:“真的睁眼了……”
徐嘉荣,真的醒了。
喜悦不及上涌就被一股浓重的忧伤所笼罩,她盼了多久?
煎熬了多久?
那么艰难的曾经一步一步走过,是用灵魂里的坚韧在坚持着,痛过伤过,难受过……也恨不得死去过……舒念轻轻眨着眼,逼回眼眶里聚集的水雾,不能哭,她告诫自己。
已经哭过数不清多少次了,这时候应该高兴才是。
因为嘉荣哥终于醒了!
风起,吹过脸颊湿痕,明明告诫了自己,可还是忍不住。
秋季已过,树叶全落,只余光秃秃的树枝伫立在道路两旁,清晨太早,夜里的寂静还未退去,马路上行人稀少,连车辆也半天不见一辆。
舒念都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人烟才渐起,搭上出租车的时候,双腿好似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喘着气报了医院名字,这才得空拿出手机来看。
时间六点四十八分。
难怪马路上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舒念又喜又笑,又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还不到时候,还不是这个时候。
的士要比两条腿跑得快多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闹市区,车子缓缓停了下来等待红灯。
舒念轻抚着胸口扭头看向窗外,明净清澈的眸染上薄薄一层雾水,睑下微红,多日来的郁结一下子消散不见,她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其实,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平静,车子重新启动,舒念嘴角微微扬起,抬手不着痕迹的抹去眼睑下方湿润,缓缓宁静的笑挂上脸孔,使她整个人看上去静谧清淡。
车子不大一会儿停到了医院门口,舒念打开车门下去。
等她赶到的时候,病房里已经站满了一屋子的人。
十几个医生守在病床前仔细认真的观察徐嘉荣的情况,秦琴已早早赶到,秀姨扶着她,略显苍老的面容压抑着激动,眼角下沾染着水渍。
秀姨低低的安稳她,也不知道秦琴听没听进去,只见她伸长脖子透过医生之间站立的缝隙看向病床上眼神晃动的嘉荣。
舒念的出现,秀姨率先看到,低低叫了声:“小舒。”
这淡淡的一声,令站立在窗前高大的背影微动了下,徐泽木深沉眸子旋涡流动,几不可见,最后归为平静,却冷冽气息散发,慑然的令病房里的暖气好似都下降了好几度。
秦琴被秀姨搀扶的手臂微僵了下,她收回了视线,冷漠的看向出现在门口的舒念。
舒念对上她的眼,多日来的相处已经习惯秦琴的眼神,只是每每看到的时候,心底缱倦的情绪还是绕过一丝微痛。
秦琴漠然地收回了眼,当做没有看到她。
或许是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懒得再与她计较,舒念轻轻地松了口气,她走进去视线看向被层层包围的病床,医生挡着,根本看不出什么。
只有那低低专业术语说着目前病人的情况,舒念仔细去听,清澈的眸光沉了沉,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弯了下。
几乎才是被那股冷气吸引,她扭头下意识追寻而去,当见到站立在窗前高大背影,心底的担忧似才化开。
不是因为看到徐泽木而让她安心,不管接下来的情况怎样,嘉荣清醒过来都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忧虑,也该是身为他的家人才会做的事情,她不算什么的!
舒念轻眨了下眼,徐泽木双手环胸静静地站立在窗前,没有接近,不知怎么竟从那背影中感觉出抹孤傲的寂寥。
病床那边传来躁动,医生们散开,其中主治医生直直朝徐泽木走去。
舒念这才看到睁开眼的徐嘉荣,她很不可置信的瞠大眼,愣了许久才抬手缓慢的遮住嘴巴,看到的那刻,心里撞开什么,她差点控制不住的叫出声。
秦琴喊了声“嘉荣”便扑了过去,舒念站在原地没动,鼻头却倏然酸涩。
医生走到徐泽木身边,冷静从容的声音给讲解观察下来的情况。
他打了个比方,像这样昏睡了四年之久的人还能够醒来,已经是千百个人里的奇迹了。当年的创伤伤害了脑子部分功能,当下的状况,认知功能丧失,无意识眼球转动,不能执行指令。
但人醒了总归是个奇迹,往后发展还有待观察!
舒念就站在旁边,听的真切,连医生什么时候离开的病房,她都不知道。
徐泽木眼睛复杂的看了眼站立在门口不曾挪动脚步的舒念,那边秦琴惊喜的声音一遍一遍呼喊嘉荣的名字,她殷切的嗓音都带了颤抖,令听的人心里不自觉地都跟着恻然难受起来。
徐泽木抬脚走了过去,秦琴的声音溢出:“嘉荣你看看妈妈,妈妈的病好了,再也不用你和泽木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来医治我了……”
“嘉荣,我的嘉荣,你弟弟好有本事,撑起了一片天,你现在醒了,我们徐家终于不再支离破碎。”
舒念听到徐妈妈的话,身体因心里涌起的悲恸轻晃了下,她脸色苍白,本想扯下嘴角露出抹笑来表达这样的喜悦的,可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
徐泽木走到病床前,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神呆滞无意识转动的嘉荣,耳边想起刚才医生的话……他并不是表面表现的那么冷淡从容,当知道醒与不醒没区别时,心里兀然紧扯。
很不好受,这是他的兄弟。
不管中间横绕了多少复杂情感,就这份血脉相连还是牵动了他的神经。
进步之余,却多了些沉重。
徐泽木看着嘉荣的眼,他说:“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一定会把你医治好!”
这句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对身后的舒念听,徐嘉荣醒来总归带有一丝希翼,令目前的局势显得不再那么的被动,也不用让她去承受来自于他们的迁怒。
只是待徐泽木回身看去的时候,那站立在门口的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徐泽木眉头紧紧的皱起,他下意识想追出去,徐妈妈突然哭了起来,嘴里一声声喊着:“嘉荣你怎么不说话,你看看妈妈……”
秦琴的病情也正处在稳定中,受不得半点情绪波动,徐泽木深眸里闪过犹豫,最后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双手扶住秦琴的肩膀将她拉了起来:“嘉荣刚醒,你得让他适应。”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徐妈妈怔了怔,才恍然的点点头。
——
舒念出了医院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就连脚步也带了往日所没有的轻风,阳光穿透城市高楼,明艳艳的银光洒满大地。
她仰起头,努力的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灿然的笑容,即便医生说的那些话犹如给人当头浇了盆凉水,让你沉重的觉得,即使醒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因他的大脑丧失了部分功能,他还和熟睡时没两样。
但舒念不信,甚至心底还有个声音再说,“当初医生也说嘉荣睡了四年,醒过来的几率很小……可最后呢?嘉荣哥他睁开了眼,他是坚强的,所以他一定还会再创造奇迹!”
舒念相信。
从病房离开是因为她要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徐妈妈也不好受,舒念知道的,所以她才最应该陪伴在那人身边。
说不定,嘉荣哥看到母亲好好的,就会彻底恢复了也说不定!
舒念打算先等情况稳定了她再去医院,只是她前脚刚走,孟梓佳后脚就急匆匆的赶来医院。
秦琴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孟梓佳走进去,她来到病床前,看着果真睁开眼的徐嘉荣,脸色闪过一抹不自然,快速的根本捕捉不到,她抬头看向徐妈妈:“嘉荣情况怎么样?他能说话吗?”
秦琴给自己儿子捏胳膊的手顿住,随即就像已经接受:“医生说很难,但慢慢恢复,会好起来的。”
孟梓佳僵扯了下嘴角:“已经醒过来,也算是大奇迹了,阿姨不要再难过了,嘉荣一定会好起来的。”
秦琴慈爱的看着眼珠子看向自己的嘉荣,他是有意识的,她能感觉到:“我也希望。”
孟梓佳还想多套问一些话,但看徐妈妈的样子估计也说不出什么,她耐下性子陪徐妈妈说了几句,便称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
出了病房,孟梓佳直至主治医生办公室,她细细询问了徐嘉荣的情况,当医生说出很可能记忆力丧失时,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没人知道,当得知徐嘉荣醒来的那刻,她的脊背因某种可能会被撞破的事情都生了薄汗,孟梓佳仔细去想当年的事情,其实万无一失,可变故就发生在徐嘉荣身上。
他之所以会去郊外,说不定就已经知道……!
孟梓佳手指紧紧攒在一起,指甲嵌入掌心都感觉不到痛,能爬到今日地位她付出了多少没人知道,所以她的一切决不允许轻易被毁掉。
幸好,幸好老天是有眼的。
一个植物人,脑子都损坏了,他还能说出什么?
孟梓佳长长松了口气,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才刚出了医院,医院里人来人往,她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拿出手机接听。
里面传来一道粗嘎男声,恶狠狠开口就骂:“孟梓佳你在哪儿撒野呢?给老子乖乖把钱送回来,不然别怪我闹到你单位去。”
孟梓佳头皮微微发麻,眼里瞬间被一股冷戾代替:“孟成章,你还能再怎么疯狂?搞垮了我,你以为你就好过了?”
电话里的人默了下,立刻软了声,“这不是没钱喝酒了吗,佳佳,快回来吧,你知道爸爸的瘾重……你忍心看着爸爸难受吗?”
父亲在孟梓佳小的时候就嗜酒成瘾,醉了后就把母亲往死里打,母亲忍受不住最后丢下孟梓佳和弟弟再也没有回来。
弟弟又不成器,初中辍学染上毒瘾,家里负债累累,面对这两个奇葩亲人,自孟梓佳懂事起,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
一定要摆脱现状。
她做到了,只是那个家却怎么都摆脱不掉,父亲没钱喝酒了就找她要,喝醉之后家里一通乱砸;弟弟赌博欠人巨款,被人差点杀死抵债的时候,是她周旋借高利贷还钱……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没人知道她是何其的艰难,而舒念的出现轻而易举就能夺去她费尽心思想要的一切。
孟梓佳恨,她痛恨自己不如人的身世,痛恨挡路的舒念……一切有碍自己前进的东西,她统统都要毁掉!
四年前是,四年前亦是。
——
舒念再次来到医院是第二天,徐妈妈在这里守了一夜,早上才被秀姨给劝走。
这些是刘嫂告诉她的,舒念拜托了刘嫂,所以那边一有什么,刘嫂就会给她打电话,也不是刻意监视,舒念主要避开徐妈妈,不愿她看到自己大受刺激。
来到病房,床前只有刘嫂在守护,一如既往。
看到她来了,刘嫂说道:“徐先生会晚上过来守夜,你不用担心的。”
舒念明白刘嫂的意思,前几次发生了太多,六嫂能替她想,舒念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