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帮助烟尘清理好行李后,烟尘却凑了过来,语气略带暖意,“方姨,不用了。”
方姨背对着她,窸窸窣窣了一阵,用手臂抹了一下脸才回头,“烟尘小姐,我知道你在国外很有钱,这些东西你都可以添置新的,但我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烟尘有些手足无措,她很少听到这样的肺腑之言,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方姨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后放入了烟尘的行李箱内,然后将她一直准备好的纸条拿了出来。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字,但那些字迹看起来很稚嫩。
方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继续说道,“我不识字,我是口述给那些学生的,让他们帮我写写。”
纸条上写的都是烟尘的日常习惯,有些,连烟尘自己都没发觉,可是方姨却铭记于心。
譬如:小姐不能吃海鲜,小姐认床,小姐喜欢吃素食,不喜欢腥味过重的肉类……
烟尘十几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母爱,可是……现在她发觉,方姨似乎就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爱,一直从未离席。
烟尘不善于表露情绪,只是此刻,她头一遭主动拥抱了方姨。
她原本以为,没有人会关心她的。
冷却的心,似乎又慢慢复苏了呢。
目送烟尘上车后,方姨叹了口气,望着渐行渐远的车辆,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孩子,沉默寡言,心底却善良。
人人都以为她自私,其实她只是不想伤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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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琛早早的就在机场候机厅等着了,烟尘被保镖推到他的面前。
男人一时语塞,离别之际……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递给了烟尘一副墨镜。
烟尘望着手上的墨镜,然后戴了上去,没有人知道,她的那双盈眸,早已经蓄满了眼泪。
“再见。”
郁琛没有回答,就这样目送烟尘离开。
有时候,离别……其实是很沉重的。
不过烟尘却第一次感受到轻松,她终于自由了,终于自己重新做自己了。
可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
烟尘望着手上的机票,扪心自问,你到底再期待什么呢?
要安检了。
保镖正准备推轮椅去安监处,却被地勤人员拦住,烟尘疑惑的抬眸……
那名工作人员带着标准的笑容,礼貌的问道,“请问是,顾烟尘小姐吗?”
烟尘愣住了,很久后才略微的点点头。
“您好,请跟我来。”
工作人员接过轮椅的把手,将烟尘带走了。
郁琛站在远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正准备跨步,却被一个人拦住。
——容瑾。
“让她去。”
郁琛面带紧张,连忙问道,“谁让她走的?”
容瑾抿唇,眉宇微微上挑,但却没有说话。
郁琛沉默了。
能让烟尘乖乖走的人……也只有一个了。
而此时此刻,烟尘有些不知所措,眸子里透着一股迷茫,她喃喃,“请问,是谁让我离开的?”
工作人员稳步的走着,语气平稳,“是薄先生。”
薄先生……
薄惑。
烟尘听到了联想到后,立马将车轮扶住,冷声,“请送我回去。”
可是,工作人员丝毫不为所动,面带微笑的继续推着,烟尘的手与轮子相互摩擦,变得有些疼痛。
薄惑叔叔,这么快身体就好了吗?
烟尘垂眸,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她想着,只要等下说明自己的意图,薄惑……一定会同意她离开的。
很快就到达那间包厢了。
外面有三四个人看守着,工作人员推开门,将烟尘带进去了。
里面一片漆黑。
没有人开灯,但烟尘知道,薄惑一定在里面。
那沉稳,有序的呼吸声……
“你可以离开了。”这句话是对工作人员说的。
等那人离开后,烟尘咽了咽口水,眸子里盛满了水光,颤颤的,惹人怜惜。
“薄惑叔叔,您开一下灯好吗?”
“不必。”
那依旧清隽冷淡的声音响起,熟悉至极。
虽然看不到薄惑的方位与样貌,可那天生的气质丝毫没有改变,从容不迫,连说话的语速都像是计算好了一般,低低徐徐的。
才只有两三天时间,他就已经康复了吗?
烟尘很想问问他的身体状况,却发现始终说不出口。
她不能让薄惑知道她还在关心他。
烟尘语速有些快,感觉的到,她很局促。
“薄惑叔叔,这一次我是准备去国外留学的,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很想去国外留学……”
烟尘还准备继续说下出,可是,被一个清冷寂寥的声音打断了。
“所以,那还回来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烟尘既然准备离开薄惑,就已经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心态了。
“肯定还会回来啊,我很舍不得叔叔的。”
薄惑的唇齿之间轻“呵”一声,语调冷淡到极点,带着一点点无奈,或者说是轻佻,“骗人。”
“我不会骗您的……”
“郁琛,陆呈川,容瑾,方姨,苏九九,我……”他微微一顿,似乎再思考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你要去哪……”
烟尘的手抓紧了轮椅,她想要解释什么,但都显得苍白无力。
“小烟尘,想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一向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你的生老病死,我都必须在场。”
烟尘瞬间懵了……
什么叫做,“你的生老病死,我都必须在场?”
难道这一辈子,她必须成为薄惑的掌中物吗?
烟尘憋了很久,趁着这黑暗的时光,她大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反正……也没有人看得见。
“薄惑叔叔……我也有梦想的,我不想就这样活着。”
“你的梦想,必须跟我有关。”
烟尘还想继续说什么,她要争取到出国的机会……她一定要。
“送烟尘回家。”
“薄惑!”
这是烟尘头一回直呼薄惑的名字,她真的急了眼了,可是,那一双灵动的眸子随着被别人推着离开渐渐暗淡起来。
薄惑叔叔,你把我唯一想要的东西……毁了。
等到轮椅的声音渐渐消失,外面的黑衣人才将灯打开。
白炽灯照着薄惑的脸,显得更加的苍白。
他根本就没好,可是……他还是坚持要来。
幸亏,还不算晚。
他及时留住了她。
薄惑微微踹息,冷汗渐渐从刀削般的脸庞滑下,原本清冷俊俏的面容也变的有些隐忍的狰狞。
伤口似乎裂开了,白衬衫上已经晕染开了些许的血迹。
刚才不开灯,只是不想让烟尘担心自己。
医生带着器材连忙走进来,细细的检查一番后,问道,“您是不是说了很多的话?”
薄惑没有回答,他已经疼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医生无奈的简单处理完伤口后,便与薄惑一同离开,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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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又回到了东庭,兜兜转转,她还是没能离开这个华美的笼子。
方姨看到烟尘后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
原本,东庭就清冷的吓人,薄惑和烟尘在东庭,才有一丝丝人烟味儿。
可是……烟尘看起来并不开心。
甚至,更加的阴郁了。
烟尘进了东庭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自己走向了自己的卧室,然后将门反锁,不想别人进来。
方姨端着牛奶和面包站在卧室门口,进退两难。
“烟尘小姐,早餐我送来了。”
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噼里啪啦的东西砸碎的声音传来了——
方姨一惊,正准备开门,却发现门已经被烟尘反锁了。
她放心不下,于是将餐盘放在了卧室门口,然后带上东西,离开了东庭。
房间内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
直到黄昏,烟尘还在房间内砸东西,丝毫没有觉得很累。
反而,她觉得有一丝痛快,那些美好的,珍贵的,她一直喜爱的东西,全部毁在了自己手上——
有些东西,就是毁了,也是她自己毁了。
不假人手,事必躬亲。
突然……她一惊!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渐渐变得恐惧,褐眸中似乎有一个颀长的人影,那个人影似乎在嘲笑她。
嘲笑她什么呢……
烟尘觉得自己有些困了。
她望着洁白的大床,却根本没有办法上去……
她唇边扯出一抹笑,看吧,顾烟尘,你连睡觉都需要有人伺候。
烟尘响起了下午苏九九同她讲的那些话。
“顾烟尘,你就是个废人。”
原本……她还心存侥幸,去了国外,找医生,总能治好的。
现在,连她自己都承认了,她就是一个废人。
“方姨……”
没有回应。
“方姨!”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地板上都是玻璃瓷器的碎片,烟尘有些害怕了……
她连忙用手滑动轮椅,却发现那些尖锐的碎片阻碍了她的行走。
“方姨……”
这个公寓,果然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吗?
烟尘的唇边漾出一抹寂寥——
没有人要她了吧。
果然,没有价值的东西,就不值得珍藏了。
她与那些沙发,和地上的玻璃,又有什么不同?
烟尘闭上了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沉沉的。
沉到,她不想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