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赵星,我往外跑去,在门口时却差一点撞上个人,吓得我心里一颤,借着屋里昏黄的灯光一看,是个戴着口罩的护士,由于这里的护士都一样的眼神差不多的装束,我认不出眼前这个护士是不是护送刚那两队病人中的一个。
我并没有因此放松,她站在门口,冷冰冰地看着我:“班小姐,你怎么会在这?”
“我……”我瞄着她手中的针管,那针管里装了不知名液体,她的拇指正按压在推柄上,针口因为挤压,露出一点点液体,我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脚下往后退,“我走丢了,不知怎么的又转回了这里。”
“是这样吗?”护士随着我的倒退而前进,“班小姐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说这句话时,她眼眸里的冰冷并没有缓解一分。
我继续往后退,直到背部撞到柜台,不得不停下来,她也停了下来,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针管,我一边屏息着惶恐着,一边悄悄地将手探向后腰上,那里绑着仇诗人给我保命的东西。
针管已经挨近了我耳边,在我快忍不住反击时,针管越过了我,放在了我身后柜台上的一个盘子里。
我无声无息地呼一口气,再假装无意地问:“这什么呀?”
“没什么,镇定剂而已。”护士同时抽出了柜台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在她的指缝里,沾了一点点红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不是血,“刚有病人发疯,给她打了一针,这支是剩的。”
今晚就十二个病人来这,我跟的那队已经走了,按时间来算,发疯也该回综合楼去治疗,不会出现在这,那就是走进木屋又消失的那一队?
“既然没事,”她将纸巾仍进垃圾桶里,“班小姐可以回去了。”
这不是问句。
我笑了笑,绕过她朝门口走去,装作完全对这地方不好奇的样子。
然而,我一脚刚踏出门,脑子里就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救我!”
我猛地顿住,回头查看,然而身后除了那名护士,再没其他人,再想想,刚听到的声音,是从脑子里传出的,更像是一种幻听,而不是真人在喊我。
“又有什么事?”见我又停下来,护士冰冷的声音中多了烦躁。
将木屋从地板到屋顶都看了一遍,我问:“你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她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真是我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出现的幻听?
我疑惑地看看护士,再次笑了笑后回头走出木屋,这次没再听到什么,只是等我走出一段,再回头看看离我五六米远的木屋,总觉得心里揪揪地不太好受,甚至有再跑回去的冲动。
就好像,有什么人,用一种非常强烈的意念在召唤我。
不过我也只是想想,因为那名护士也出来了,还说要送我回去。
在她冰冷的不容反抗的目光下,我也只能最后看一眼木屋,转回身,随着这名护士,离开了这林子。
园门口,仇诗人已经等在那了,看见我马上把我拉了过去,隔在我和那名护士之间,不用在被她冰冷的视线锁定,我绷紧的身体才得以缓解。
“就说你笨,这么点路也能走丢。”仇诗人假意对我呵斥着,强硬拽着我往宿舍楼的方向回去。
在离那些个医生护士远一点后,我松软地倚靠在仇诗人身上,让他带着我走,一手习惯性地揪着他的衣服:“鲁医生找你什么事?”
“跟我聊一些很没营养的事,”仇诗人冷然地道,“我估计他们不想我进入那个林子。”
“对,”说到这里,我把他衣服抓得很紧,整个人几乎扒在他身上,“那林子里一定有问题,我在里面看到了……赵星。”说到最后这个名字时,我本能地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仇诗人搂住我的手臂紧了一下:“回去再说。”
待回到我们在宿舍楼的房间里,仇诗人布了阵,让我们的谈话不会泄露出去,哪怕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也只会看到仇诗人想让他们看到的。
我将在林子里发生的事跟他讲了一遍,包括我觉得怪异的地方。
“显然,他们想要隐藏的秘密,跟那栋木屋有关。”仇诗人坐在床边,一脚垂放,一脚搁在床上,“你进了木屋后,赵星就不见了?”
我赶忙点头:“我到现在都无法确定,我是真看到了她,还是只是幻觉?”
“是不是幻觉,明晚再去一趟就知道了。”
“可如果那地方真的很重要,估计一靠近就被发现了,我现在很怀疑,赵星就是带我去了之后被他们抓了,而且,我们连园子都进不去。”
仇诗人笑了起来,手一伸将我拉了过去,和我一起双双躺下:“放心,我有办法,别问,先休息。”
他强硬地将我拢进他怀里,要我睡觉。
一离开家,我的精力就很短缺,晚上小小这么一折腾,现在就累得不行,嘴里还跟仇诗人嘀咕着明天一定要做什么,眨眼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被仇诗人拉起来,我整个人还不甚清醒,仇诗人拿起毛衣给我套头,拉起我的手给我套上袖子,再给我拉下来,又被我披上外套,跟给小宝穿衣似得。
好在因为在外头,也没特意换什么睡衣,裤子不用再换,不然我怀疑他会直接把我裤子也扒了。
走到公用厕所,外头是水槽,里间才是厕所,有点像学校里的宿舍,这种地方向来阴祟,一个地方在怎么干净,在这水槽房里,都会比较阴凉,怎么也要出现一两只阿飘。
然而现在,没有人不说,飘也不见一只,两个影子都看不见。
事实上,这种情况更诡异,一切仿佛回到了我没有阴阳眼的时候,我们寻常来到一处阴暗阴冷的地方,都会感到害怕,对是否存在那东西不知道、看不见、摸不着,因此会更加敬畏、恐惧。
我最近已然有点习惯看到飘儿了,现在什么都感应不到反而怪怪的,听着某个关不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水声,只想着赶紧离开这地方,找个有人的地方,吸点阳气。
匆匆洗漱好,一回到房间,看到正在穿外套的仇诗人,也不管他衣服穿好没有,直接朝他扑了上去:“太吓人了这里。”
仇诗人一只手还卡在衣袖里,没好气地拍了下我屁股:“你再不下去,你会知道,我更吓人!”
我悻悻地从他身上下来,看他穿好衣服再整理被子,我在他身后转来转去:“现在才几点啊,我居然一个人都没碰到,这里的医生护士都那么早上班的吗?”
“行了,走吧。”刚训斥我的男人,这会牢牢抓着我的手,“去看看这些勤劳的护士们。”
我和仇诗人到方杉房门前敲了敲,没等多久方杉就出来了,不愧是闫斌的手下,已经装备完好,随时等着我们了。
我们三人刚走出宿舍楼,迎面走来鲁医生,说是带我们继续参观‘日暮’。
我皮笑肉不笑:“鲁医生可真有时间,我还以为你们多忙呢,现在才七点,六点的时候,宿舍楼里就一个护士都见不到了。”
如果这里是都市,坐个地铁都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上班场所,那么别说早上六千,四五点起来的都有。
可在这地方:“你们工作时间,可真够早的呀。”
鲁医生脸皮极厚的承下了:“都是为病人服务。”
真特码大言不惭。
再次来到综合楼,鲁医生这次如约地要带我们到四楼以上的楼层看看,这次,我坚决走楼梯,再不用那部老旧得不知什么时候会出问题的电梯。
也不知这选择幸还是不幸,我们刚到四楼,忽然从五楼冲下一人,来势太猛,直接朝我撞来。
幸好仇诗人站在我身后,一手抓住楼梯扶手,将我和那人一起拦住,稳定下来后我惊愕地发现,撞我的人是叶子!
束缚带将她的手臂跟身体一起绑在一块,只剩下手掌能够活动,然而活动范围非常的小,她趁着跟我撞到时,抓住了我的衣服。
我以为她认出了我,可她却一边扯着我的衣服,一边在那仰着脑袋疯癫地大笑,不停地笑。
追她的护士没有耽搁多久就到了,纷纷按住她,并要将她拖走,可她却死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很抱歉班小姐,我给她送食,她突然发疯冲了出来,冲撞到你真不好意思。”其中一个护士解释一句,但那冰冷的声音里,根本感受不到什么歉意。
然后她们齐力地要将叶子的手从我衣服上扒开,为此,她们甚至去掰叶子的手腕,那力气,几乎是要将叶子的手腕折断!
“你轻点,想弄断她的手吗?”我早就堆积的怒气在看到这幕时爆发,我跟叶子赵星都算不上朋友,可毕竟是在那种环境下认识的,生死对战过,有很难以表达的情感,我不想看到这个倔强的女娃,被如此对待。
鲁医生给了护士一个眼色,护士就没再对叶子实施暴力的手段,其中一个离开了一会,再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针管。
“这里面是什么?”
看她一来就要往叶子身上打,我阻拦着问。
“镇定剂。”护士冷眼看我,“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我迟疑了下,半响才放开护士的手,让她把针里的药剂打入叶子的身体里。
药效很快就发作了,叶子的笑声终于渐歇,仿佛一个十分倦怠的人,双眼开始一点点合上。
哪怕如此,她仍尽着最后的力气抓着我的衣服,半合的眼睛也把焦点对准了我,在那逐渐迟钝的目光里,隐隐流露出祈求的光。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双眼闭上了,脑袋一歪,倒在护士怀里,一直抓着我衣服的手,也因为无力再握紧而松开。
突然的,我有一种她可能会就此睡过去再醒不过来的荒谬感觉,下意识地就想把她抱过来,但护士却把我隔开了,不让我碰到她,我刚想说话,鲁医生已经横到了我们之间:“病人现在需要休息,三位,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护士在他的示意下,抱着叶子就要离开,我急急地喊道:“站住,不许把她带走!”
可护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连稍稍停顿都没有,继续半抱半拖着叶子往五楼走,我急了,刚想冲过去,一个垃圾桶飞过去,砸在了护士的小腿上,她一个趔趄,抓住扶手才站稳。
我悄悄给仇诗人竖起拇指,然后绕过鲁医生走到叶子身边,想将她从护士手中夺过来。
“班小姐,”鲁医生不急,淡淡地道,“或者说,长官,您要把我们的病人带去哪?”
“我……”
“带去你现在住的宿舍,还是,”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折射出冷芒,“带她离开‘日暮’?您可别忘了,她不仅仅是病人,她还是犯了几条人命的罪犯,您要是把她带走,罪名可不亚于劫囚!”
我朝叶子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
“是,您也可以说只是把她带回你现在的宿舍房里待两天亲自照拂,可这有什么意义呢,您迟早还要让她再回到这来,再交到我们的护士手中,您现在对我们不满吗?到时候,您可能会更不满。”
我恶狠狠地转头瞪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双手交叉在腹前,讲理地警告我:“我的护士们也是有情绪的,您今天不愿信任她们,明天,她们就会让你明白,什么才叫,不信任!”
这是在威胁我?
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威胁很有用,除非我现在就能带叶子离开这里。
鲁医生见我气得狠,放缓了态度:“我能够理解您,很多病人的家属看到自己的亲人受这种折磨,都会很难受,可您要知道,治疗是必须的,这是过程,指不定哪天,她就好了。”
我只能在心里冷笑,交给他们的病人,真的能好吗?
可我能怎么办,我能带叶子离开这里吗,并不能!
停在空中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护士撞开我,两个人抱着叶子带往楼上去。
垂放下来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陷入掌心,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不、爽!
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仇诗人将我揽进怀里,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地对我道:“会好的。”
我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激昂的情绪依然激昂,但心里已有了把握,别人可能会以为他的意思是,“日暮”会把叶子治好。
真实的意思却是……
我朝他笑笑,伸起手握住他放在我肩上的手。
除了叶子这个插曲,接下来的查询很顺利,综合楼每一层都走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病人该治疗治疗,该溜达溜达,该关起来的关起来。
然而,越是一点痕迹不露,越是正常,反倒,越不正常。
连地面都清洁溜溜,躺在上面转一圈,估计衣服都是干净的,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看来一个晚上的时间,或者在我们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清除任何证据了,越是这样,我越能感觉到,他们要隐藏的秘密,一定非常惊人。
晚上十二点,我和仇诗人准备就绪,打算再一探那个林子,综合楼或其他楼肯定已经查不到什么了,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林子。
可我刚要爬上仇诗人的背,门就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动作很轻,显然也是怕被发现。
我把放在仇诗人颈上的手放下来,仇诗人站起身去开门,当我看到开门后在仇诗人的示意下快速闪进屋里的方杉,没有太多意外。
“你们是不是要行动?带上我吧?”
仇诗人没马上答应,而是思量地看着他。
方杉急急道:“这精神病院肯定有问题,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事,闫队长打听到一些消息,这家精神病院好像在进行一些非法研究,涉案人员可能还涉及到某些高层,派我来之前特意叮嘱过我,一定要找到证据,如果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的人受折磨,你们就让我跟吧,我虽然比不过仇队长,还是有点本事的,我这里得到的一些资料,或许对你们有用?”
“非法研究?”我喃喃着,“那就怪不得了。”
“恐怕不是普通的科研。”仇诗人道,“你见过有什么生化研究,能让周围的灵魂一只不剩的吗?”
他说着转向方杉:“你跟着也行,但要听从我的指挥,要敢贸然行动,我会先把你打回老家。”
方杉连连点头,还有点自傲地挺起胸膛:“我可是优秀警员,遵守组织纪律,服从上级命令还是晓得的。”
仇诗人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那最好。”
他背起我,再一次从窗户上跳下去,方杉没有迟疑,这点难度还不被他看在眼里,仇诗人刚带我落地,他也顺着管子三两下就爬了下来。
不用特意招呼,仇诗人背着我朝那个林子走去,方杉自动跟上,时不时倒着走两步帮我们看着身后,饶是如此,在靠近林子前,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和两名保安,突然从旁钻出来,挡在了我们跟前。
其实也是没办法,林子只有景园那个入口,其他的都被围起来了,除非离开“日暮”,绕上一大圈,钻进深山再找到林子,有脑子的都知道,这可不是一个好方法,如果“日暮”的人有心堵着这边,我们很难避开。
看来昨晚还是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警惕。
医生是昨晚遇到的那个医生,他扫了眼我们三个:“三位都有晚上不睡觉的习惯吗?”
我从仇诗人身上下来,和他站在一起,一点没有要去做贼的心虚,大胆地回视他们:“你这话可真有意思,难道你们这里,只准你们晚上活动,不允许我们也当个夜猫子吗?”
“我们是有正事要做的,”医生看似有礼实则强硬,“还请你们三位,不要屡次影响我们工作,这样对病人的影响也不好。”
“你是不是也忘了,我们是来考察的。”我单手叉腰,“关于病人的治疗和活动,我们都可以在一旁观看的。”
“这里不是魔都,我们这山区,有我们山区的规矩,”医生缓步朝我们走来,他还整着自己白色的袖子,不知道在运作什么,“既然来了我们这,就得遵守我们这的规矩,您觉得对吗,长官?”
在离我很近的位置他停了下来,然后朝我伸出手,像是要摸我,然而他刚探过手来,就马上烫到一般缩回手去,同时,我被仇诗人推到他的身后。
他冷哼着,不知道做了什么,医生往后跄踉了一步,拉开了跟我们的距离,只听仇诗人不爽的道:“别离得太近,臭。”
医生眼里闪过怒意,仇诗人根本不在意,看蝼蚁般盯着他:“你在跟我说规矩吗?觉得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就能执行你们的野蛮规矩?那你信不信,真要用这种简单的方式,这地盘谁说的算,还不一定!”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仇诗人嘴角勾起,然不等他说什么,旁边的黑暗处发出了响声,类似于箱子被碰到的声音,医生警觉地朝那方位瞪去:“谁在那?”
没有人回答,他借势退后几步远离让他觉得畏怯的仇诗人,再去命令保安:“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两方的对峙因此得到缓冲,又谁也不肯退让,于是继续站在这里等。
然而那个保安去了半天没回来,另一个保安和那名护士也跟着去看,又等了一会,忽然听到一声惨叫,我下意识地也朝那方位看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我们三,“日暮”还混进了其他人吗?
偏这时候,我听到了利刃刺进肉体里的声音,就发生在身边。
我愕然地转回头,就看到医生瞪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发出了一点气音,人就轰然趴倒在地上。
在他的背上,插了一把刀子,直中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