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默不作声地跟着这个蛙人走了一段路,这段路上布满了发光的蘑菇,居然也有了一点欢喜的意味,亚历克斯猜想这个蛙人不是拉曼妥思的牧师就是蛙人法师,或是两者皆有,不过他觉得牧师,或是两者皆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甚至可以说,拉曼妥思正在降临中,所以这个蛙人才会如此狂妄与不可一世。
“就在这里,”蛙人牧师说:“祭献,人类。”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第二道门前,这道门一看就是蛙人的真正手笔,石头质地,布满青苔与黏液,竟然没有门轴,应该说,与其说是一道门扉倒不如说是两块稍微打磨并且雕刻着圣徽的石头,两个比牧师更强壮高大一些的蛙人守在门边,凸出的眼睛紧盯着来人。
蛙人牧师向他们打开手掌,亚历克斯往上面放金币,一枚两枚三枚,直到二十枚蛙人牧师才勉强缩回了手,看来他们是不打算和人类交易,但勒索还是没问题的——蛙人守卫眼巴巴地看着金币,随后也向亚历克斯伸出了手,亚历克斯分别往那两只黑溲溲的手里摆了两枚金币,到了第三枚的时候,守卫突然跳了起来,因为第三枚金币突然犹如烧红的炭火那样滚烫,他们的手发出了滋滋的响声,还带着古怪的焦香味。
他们又叫又喊,几乎要对亚历克斯投掷握在手里的短矛,但蛙人牧师用一种极其严厉的声调制止了他们,他们不甘不愿地将手放在门扉上,然后向外拉拽,露出后面的通道。
伊尔妲好奇地看着他们的手——她之前听过其他人提到过地底蛙人,但没有那么详细——蛙人的三根手指上都有着吸盘,吸盘吸住了石头门扉后再往后拉,因为过度用力而露出了半透明的结缔组织,看上去极富弹性并且脆弱,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们坚韧到可以拉动上千斤的石头,而且并不艰难。
他们微微弓着腰跟随蛙人牧师走进通道,不过几尺,眼前就豁然开朗。
通道的尽头是一座平台,不过六尺见方,他们不得不紧紧地挤在一起,艿哈莱伸出手,一只手抱住了伊尔妲,另一只手抱住了亚历克斯,他们面前是如林的石笋与如藤蔓一般垂下的钟乳石,在两者间是旷阔无比的巨大空间,足以容纳一只巨龙在其中飞翔,在最大的钟乳石,也是最居中的地方,悬挂着一枚庞大的卵,它被无数的丝线与黏液包裹着,如同心脏一般有节奏的鼓动着,从深处散发出血红色的光,照亮了整个洞穴。
在洞穴的底部,石笋的顶端、间隙与凹陷里全都是地底蛙人,他们鼓囊鼓囊地涌动着,吃着喝着,就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亚历克斯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蛙人的注意,腥臭的空气中涌动着一股难以描绘的古怪气息,仿佛正如蛙人牧师所说,他们正逢庆典,所有蛙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欢乐,甚至可以为此放弃狩猎的本能。
“我带你们去见我们的国王。”蛙人牧师说。
他似乎看不到他们的脚下没有任何道路似的,只一跳,就跳出了好几十尺的距离,在空中的时候他那根桃红色的舌头猛地喷吐出来,缠上了一根钟乳石,然后就把自己像是一只鱼饵似的丢出去,越过狂欢中的蛙人,飞向第二颗钟乳石,然后如法炮制,一路攀升到对面的平台。
“也许他觉得这种邀请方式很幽默。”亚历克斯喃喃道,他注视着蛙人牧师,在他即将踏上终点的平台时忽然眨了眨眼睛,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蛙人牧师抖动的脚蹼,就一下,甚至未必能让受害者本人察觉到的一下,却让他骤然失去了平衡,从平台上掉了下去。
蛙人牧师掉在了一群正在大嚼蘑菇或是随便什么的蛙人中间,破口大骂的同时也在被破口大骂,等他挣扎出来,就看到三道绚丽的光芒正在穿过他的视野。
吟游诗人先是掀起了一阵微风,它将精灵举向高空,精灵向蛙人牧师选定的平台上射出系着丝线的一箭,在两个平台间搭设起一座暂时的细窄桥梁,亚历克斯再将三者的重量减轻到如同飞鸟一般的地步——这个法术只能算在戏法里,学徒就可以施放,但就算是在高阶的法师手上,能够如亚历克斯这样举重若轻的也是少数。
可惜的是蛙人牧师还没有这样的经验或是知识。
两个人类与一个精灵在平台上**了一会才等到他们的引荐人,骂骂咧咧的蛙人牧师不复之前的矜持,长袍被黏液揉成了一团,露出灰白色的肚子和犹如一对折弯叉子的细腿,他身上的脓疱都破了一点,**般的脓液正在往下滴,但他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拉了拉长袍的领口,在他掉下去的时候那里被撕开了一道惨重的裂口,以至于整件长袍就像是要掉下来了,蛙人牧师尽可能地把它攥紧,胡乱地绕在一起,长袍被进一步地提高,简直就像是一条缠在他身上的粗绳。
蛙人或许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他们之间的等级,亚历克斯想,但在外人这里,蛙人必须依靠服饰与珠宝来区分阶级,事实上没有鲜明性别特征的蛙人没什么遮蔽身体的需要——你看过一只青蛙需要穿衣服吗?这点在他抵达蛙人国王的洞穴前得到了确认,一路上蛙人的衣服从少到多,国王则穿着一身显然来自于矮人的盔甲,这套盔甲有顶头盔,虽然蛙人的三角形脑袋带不上头盔,但他还是要求一个蛙人给他捧着。
头盔顶部一道翻卷的裂口赫然入目,伊尔妲皱了皱眉,衷心希望这不是蛙人或是其他邪恶种族从矮人那里得来的战利品。
地底蛙人的国王古瓦要比任何一个蛙人更像是他们的神祇拉曼妥思,滑腻的肚子从盔甲的缝隙流了出来,一直垂到地上,他的下肢因此向左右大大地张开,下肢中间是一条看似非常邪恶的东西,但亚历克斯知道青蛙是没有如哺乳动物那样的器官的,这应该是条没能退化完毕的尾巴或是畸形的第三条腿。
不过这并不是他关心的事情,古瓦的眼神要比他的第三条腿邪恶多了,他全神贯注地看了亚历克斯身后的两位女性一会,才终于将视线转回到亚历克斯身上,“你们要什么?人类?”
“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或是听到,又或是察觉到有一群人类,大部分是女性,经过这里。”亚历克斯问。
“我没听过,也没看见过,”古瓦说:“但一些别处的蛙人可能知道,我允许你在这里等候,直到庆典结束。不过,”他细长的舌头在宽阔的下颌处摇晃着:“你要给我那枚别针,然后再给一些别的奉献,给伟大的拉曼妥思。”
氟石在任何地方,包括黑暗的地下,都是一件昂贵稀少的珍宝,蛙人虽然并不完全依靠视觉捕猎,但有时候黑暗中的一点光明可以成为很好的诱饵,尤其氟石这种矿物就算被吞掉也可以持续发出光芒,也不容易被损毁,可以使用很长时间。
“离开前我会给你的。”亚历克斯说。
“......”古瓦思考了一会:“好吧,人类,但别想出尔反尔,我有一万个士兵。”说完,他就让他们退下了,说是退下,也不过是离开了这个洞穴到另一个洞穴——也就是古瓦安排给他们的房间。这个房间孤零零的,是一根钟乳石挖空后的产物,正在那枚巨卵的后方,哪怕垂下粗糙的草帘,也无法拒绝暗红色的光线投入洞穴。
两个蛙人给他们送来了一种被称为“鱼卵酒”的饮料,还有一些鱼肉和蟾蜍肉,虽然地下蛙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大蟾蜍,但他们在食用蟾蜍的时候却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可能对他们来说,大蟾蜍就像是猴子之于人类。
他们当然不可能吃喝蛙人的东西,虽然用“生命之水”来维持必须的生理支出会让很多施法者悲恸地捶胸顿足,但这里的两个人,一个精灵都不是那种愚蠢到会让自己徒然陷入困境的傻瓜。
“你们猜那是什么?”艿哈莱有节制地喝了两口生命之水就停了下来,问道。
“与拉曼妥思有关吧。”伊尔妲说:“自从大灾变之后神祇们就很少再愿意以‘圣者’的身份降临了,拉曼妥思虽然只是一个低阶神明,但也不会例外,这可能只是一个被冠上祂名头的眷属,鉴于祂......”她没说下去,但亚历克斯与艿哈莱都明白她的意思,拉曼妥思的配偶是一只史拉蟾领主,他们的孩子与所有的史拉蟾的子孙一样,都是卵,相当多的卵,坚韧的外壳与神明的血脉可以保证它们能够存活很久,也不知道这枚卵是不是在大灾变的时候被保存下来的。
“我们是什么角色?”艿哈莱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反正我不相信我们是被作为宾客邀请进来的。”
“反正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亚历克斯说:“那会是一个大惊喜,对很多人而言。”不单是因为地底蛙人是一种邪恶的生物——在另一个世界里你还能说不能凭借人种来区别善恶,在这里却能,尤其是对于魔法生物而言,他们生来就是有阵营的,不是没有例外,但太少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还有的就是古瓦对他们的态度,古瓦想要氟石别针,哪怕是威胁、强夺或是下毒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但他没有,还客客气气地为他们安排了住处,提供了食物。要么就是他的躯壳被另一个良善的灵魂占领了,要么就是他另有想法。
这个想法对他们可能很不利,对古瓦则不然,他不那么急切是因为知道氟石别针最后还是会落在他手里。
答案确实很快就会被揭晓,因为那枚巨卵孵化得很快,应该就在一夜之后(这里并不能感知到外界的变化),那枚巨卵就开始沉甸甸地往下垂,原本犹如血管般的脉络断裂,露出缝隙,里面的汁液羊水似的滴落,蛙人们开始躁动,亚历克斯看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停止了饮食,空气中涌动着一股糜烂的气味。
“我的客人们,”古瓦又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从盔甲换成了长袍,他说话的时候,除了舌头带出来的黏液,居然还有大量的白色泡沫从他的宽阔大嘴里涌出来,“跟我来吧,”他说:“这是你们的荣幸,能够和我们一起迎接拉曼妥思子孙的到来。”
精灵的推测是正确的,古瓦倒没有和蛙人牧师那样不堪地跳出去,他们在潮湿阴暗,弯弯曲曲的甬道里走了好一会儿,才从最高处的洞穴走到地上,蛙人士兵粗鲁地将地上的蛙人推开,这时候亚历克斯才察觉到他们正在“抱合”——和所有的青蛙、蟾蜍那样,蛙人居然也是采用这种方式繁衍的——没有直接接触,雄性与雌性紧紧拥抱,彼此的种子从身体里迸射出来,然后在没过脚踝的水里摆动着尾巴游动,接触就融合在了一起。
地上的“水”十分粘稠,每一次踏到地上发出的吱嘎声都让他们毛骨悚然,越往里面走,这种声音就越密集。
他们在距离巨卵正下方还有十来步的地方停下,古瓦露出了痴迷的神情,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巨卵又停下,只掬起了一捧黏糊糊的液体舔抿到嘴里,“来吧,”他说:“客人,你们也来吧,这回让你们感到快乐。”
亚历克斯的双手自然垂下,但艿哈莱和伊尔妲都知道他随时可以抽出腰间的利剑,身后的魔杖,又或是腿上的手弩,还有在舌尖蓄势待发的法术——虽然不知道这么一个能够成为出色的战斗法师或是术士的家伙为什么要去做一个吟游诗人。
“您说的那些蛙人到了吗?”亚历克斯温和地问道:“或是您只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