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本转过身去,看见黑发的施法者正轻轻地落在他的船上。
在凯瑞本的指导与帮助下,人类编制出的芦苇船有三十尺长,十五尺宽,七尺高,佣兵们将牛皮帐篷拆下来作为船篷,这样无论是货物和人都能过的相当舒适——因为施法者习惯并且需要一个安静环境的关系,商队主人的两位法师共用一条船,克瑞玛尔则得到了单独的一条船,虽然也不免被货物占据部分空间,但比起那些必须十来个人挤在一个船篷里的佣兵与学徒,那真是宽敞得多了。
佣兵首领是看到了克瑞玛尔才借口离去的,普通人总是对施法者抱着一种既敬又畏的态度,尤其是佣兵,比起许多对施法者们所知甚少的平民来说,他们经常能够接触到施法者,就像是雷霆堡的士兵与骑士们,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在面对一个施法者的时候,态度更为谨慎保守,就像是面对着一只有着利爪獠牙的猛兽,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猛兽不会突然掷出一团火焰或是雷电。如果可以,他们还是会尽可能地与其保持一段较为安全的距离。
“怎么?”凯瑞本问。
“我在找那只小魔怪。”巫妖说,换来精灵一个危险的蹙眉。
“也许我有点多虑了,”凯瑞本说:“那只……小魔怪,我是说,假如它真的是——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身上总有地方让我觉得不对劲儿。”如果是以前,凯瑞本不会允许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于自己的队伍里,但现在他必须考虑伯德温,他的挚友——高地诺曼的老王与伯德温的妻子几乎将这位前圣骑士的信念与意志完全摧毁,就像暴雨侵袭沙堆的堡垒那样,如今伯德温所能做的只有艰难而缓慢地重建它们——而他说过要成为弗罗牧师的保护人,所以凯瑞本才会宽容梅蜜,还有那只被她藏在怀里的小魔怪。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就能随心所欲地诱惑与欺骗他的族人。
“另外,”他补充说:“小魔怪并不是魔宠的最好选择,虽然它们有着孩子般的智力,但它们对戏弄他人情有独钟,有时甚至会因为想要完成一个恶作剧而懈怠了主人交付的工作或是任务。”
“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曾经的不死者说,但他并没有返回自己的船,显然他还在坚持原本的想法。
“那么,”精灵无可奈何地说:“要小心它。”
巫妖做了个简洁的手势,在精灵的寂语中它有着承诺与肯定的意思。
三条有着连着尾巴有九尺到十二尺长的多足蜥蜴在沼泽的表面轻快地飞跑,一边咀嚼着精灵作为酬劳的酸浆,一边拖拽着巨大的芦苇船,在漂浮着无数白绒的水面上留下一道光洁如镜的痕迹,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如此,蜥蜴与人类引起的动静可能还不如一只暴躁的沼泽红嘴鹤来得大。
一些正处在孩子与少年之间的学徒兴奋地拥挤在船边,探着脑袋,伸着手争先恐后地享受着速度带来的畅快感受,阳光将他们的头发晒得蓬松滚热,看上去就像是一堆堆褐色与黄色的毛球,商人与较为年长的学徒挨个儿在后面踢着他们的屁股,催促着他们去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活儿——不过只要施法者落到船上,他们就会一起钻进帐篷里,但没过一会儿,你又能从帐篷的缝隙里看见许多双晶亮的眼睛。
好奇。
巫妖想到,他的魔宠阿斯摩代欧斯也有着极为强烈的好奇心,或者说,许多魔鬼都有着这种有碍于理智与生命的情感,可惜的是它的源头可不想人们所误解的那么可爱无害——魔鬼,以及大部分人类的好奇都源自于贪婪——它们探究任何一种它们觉得可能给其带来好处的事物,从岩石到蘑菇,从钢铁到花朵,再从身体至灵魂。
不是每个施法者都能了解到这一点,但巫妖对此相当熟悉并予以善加利用,尤其是对阿斯摩代欧斯。
他在冥想的时候意外地感知到小魔鬼的存在时,只能说略微有点惊讶——因为他知道小魔鬼一定会异常好奇于他为什么会有着与它的前主人极其相像的地方。不是躯壳,他在成为阿斯摩代欧斯的主人时就已经是一具包裹在灰袍里的洁白骷髅了,小魔鬼无法从外表上寻找出他们的相似点,但灵魂中溢出的魔法能量是不变的,或说,应该是不变的,但他原先的魔法能量就如无底深渊中翻腾的雾气一般阴冷邪恶,现在却如放在炉床上加热的甜汤一样变得热腾腾的,阿斯摩代欧斯一定会觉得陌生又奇怪地熟悉。
在阿斯摩代欧斯背叛他之后,不死者抓住了它并释放了一个自己加以变动与拓展的咒语,这个咒语可以说是单方面切断了他与小魔鬼之间的联系,阿斯摩代欧斯再也没法儿感知到他,也没办法从他那儿获得在魔鬼在主物质位面中停留时亟需的魔法能量,也不可能再与任何一个施法者签下真正的契约——不管怎么说,小魔鬼的真名始终被他握在手里——因此小魔鬼体内所剩无几的魔法能量很快就会被主物质位面抽干,它将会面临两个艰难的选择,如果继续留在主物质位面,虽然它可以从凡人的灵魂中汲取魔法能量,但那些稀薄的魔法能量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它终究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衰弱,不是被其他劣魔或是小魔鬼吃掉就是永远地消亡;但如果它选择回到无尽深渊……永恒的阿斯摩蒂尔斯!对于魔鬼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与耻辱,它甚至不是被一个白袍强行遣送回来的!
而且之后还会有谁召唤它呢?阿斯摩代欧斯肯定它的前主人会将它的名字完全地销毁,它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再一次降临到这个满是食物与乐子的位面?五百年?一千年?想到这个小魔鬼就要发疯——它真该叫做托托或是咪咪的,说不定会有那么一个傻乎乎的小学徒把它给叫出来。
阿斯摩代欧斯是幸运的,它在奄奄一息的时候遇到了奥斯塔尔,一个和它的前主人有着同样拗口名字的术士,他不但没有让他的魔宠双首毒蛇阿尼莫斯吞吃了它的同类,还给阿斯摩代欧斯找到了一个主人——一个愚蠢短视并且魔力微弱的主人,但恰好符合阿斯摩代欧斯的需要——德蒙对魔鬼的一知半解让他在没能获得小魔鬼真名的情况下就贸然签下了所谓的契约,而在取得阿斯摩代欧斯的真名后也没能聪明到发现其中的端倪,至于他灵魂中所蕴含的,那些可怜的魔法能量,松散的就像是一团糖粉,他根本无从发现阿斯摩代欧斯是于何时何地逐步吞噬掉它们的。
唔,如果要让阿斯摩代欧斯比喻一下的话,德蒙的魔法能量是一团糖粉,奥斯塔尔的魔法能量就是一座硬糖山岭,而那个黑发的施法者,很有趣,他的魔法能量就像是一条时而沸腾时而凝结的热巧克力河流——无法找寻到起源与尽头的那种——阿斯摩代欧斯喜欢巧克力,也喜欢它的不可测性。
就算没有奥斯塔尔的委托,它也会想法设法跟着他的,哪怕上上次它差点就被这被诅咒上万年的杂碎遣送回无底深渊,但他只是个人类(好吧,或许还有点发臭的精灵血脉),他总会疏忽或是动摇,阿斯摩代欧斯渴望着将尾巴上的尖刺刺入他的眼睛,而后捉住与撕碎他的灵魂,吮吸那些甜蜜丰沛的魔法能量。
所以它真没什么可抱怨的,在它被法师一把抓住的时候——说实话,他抓着小魔鬼的方式也让阿斯摩代欧斯感到熟悉——很多人以为阿斯摩代欧斯只有尾巴上的尖刺才是危险的,事实上,小魔鬼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是蕴含着毒液,既能麻痹也能毒杀敌人的利器,它们顺服的时候比白绒的花还要柔软,直立起来即便是一具皮甲也能刺穿,还有它的利爪与牙齿——但这个黑发的年轻法师在抓着它的时候,他的手指就像岩石那样坚硬冰冷,拇指抵着阿斯摩代欧斯的喉咙,小魔鬼的四只爪子全被他捏进它的皮毛里。
他看着阿斯摩代欧斯,黑色的眼睛中倒映着小魔鬼的影子,但小魔鬼无法从中找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就是这个,小魔鬼思忖道,它借口找食物偷偷溜到黑发施法者的船上时还想着要如何诡辩作态一番来消磨他的戒备之心,但它刚落到地面就察觉到了不对——如果它就像个人类那样地又聋又瞎,只能靠着感知来辨识来人的话,它准会以为站在它面前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但它的感知又告诉它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小魔鬼完全糊涂了。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太多的时候,抓着小魔鬼的手指可不那么友善,它们紧握在一起,力量大的足以捏碎一块坚石,小魔鬼的身体被捏成一小团儿,假如它真是个小魔怪,那么它现在就已经死了。
阿斯摩代欧斯没有继续磨蹭下去,“救命!”它大叫道,一点也不羞愧。
“你想要干什么?”梅蜜喊道,从牛皮帐篷里钻出来,当克瑞玛尔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弗罗的牧师畏怯地后退了一步,但还是紧张地盯着他的手,或说挂在阿斯摩代欧斯脖子上的那只小袋子。
巫妖的手指按在那只袋子上,它小得就像是一个玩具,但确实是个魔法用品,而且里面应该还藏着能让阿斯摩代欧斯逃过精灵探查的东西——可能是个卷轴或是符文纹章,他也制作过这种纹章,毕竟阿斯摩代欧斯为他工作的范畴绝不限于他导师的塔——他能感觉到他施加在小魔鬼身上的咒语未被解除,它没有新的主人,只是受到了雇佣——谁雇佣了它呢?若是只是因为伯德温,或是李奥娜,事情就简单得多了,问题是,他刚从那本纯金封面的龙语法术书里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啊,有趣,并且致命。
他的手指在阿斯摩代欧斯的身上揉来捏去,就像是在捏着一团麻薯(也是瑟里斯人的特产),天杀的,小魔鬼想到,他可真有点像是我的前主人,我的前主人在思考的时候也爱这么捏我——他什么时候能思考完?
“别杀它!”梅蜜哀求道。
不,他并不准备就此遣返阿斯摩代欧斯,虽然它可能会造成一些伤亡,但那又与巫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看住凯瑞本就好,那个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虽然蠢笨迟钝,但勉强还能说有着那么一点理智——它应该能理解,毕竟他之前只是个不死者,而不死者总是更擅长杀戮而不是救援。
“我只是……呃,让它去帮我做点事情。”曾经的不死者懒洋洋地拉扯着小魔鬼肥涨的颊囊,把它拉到有原先的两倍那么长,放松,再拉长,再放松……这个就不太对了,小魔鬼想,我的前主人可没那么无聊!
“什么事情?”梅蜜抓住袍子,谨慎地问道。
就在这时候,李奥娜突然大叫了一声,猛地俯下自己的身体——两只透明的洞突然出现在牛皮帐篷上,依照它的轨迹来看,如果不是她反应迅速,它可能就贯穿了她的肩膀。
芦苇船轻微地摇晃了一下,而后他们听到了其他人也在叫喊。
“枪鱼。”巫妖说,这也是沼泽中常见的怪物之一,比起其他怪物只会潜藏在水里喷出水流击打猎物的它算不得很危险,但是……
然后梅蜜目瞪口呆地看着法师提着小魔鬼又细又长的尾巴,在空中反复旋转了几周后,就像投掷一枚带链铁球那样径直把它扔进了水里。
“就是这个。”巫妖愉快地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