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好衣服,付修提着两个纸袋牵着司小喃在商业街外又晃了一圈。
他们两个彼此是初恋, 都没有约会的经验。漫无目的的跟在人堆里, 居然也不觉得无聊, 摇摇晃晃到了中午。
穿过商业街, 就是他们上次去吃烤肉的地方。
付修倾身问司小喃, “中午想吃什么?”
司小喃想了想,回答, “我得回家了,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呢。”
司小喃知道付修肯定不同意她吃辣的,还不如回去接受清汤寡水的浇灌。
而且, 她也不愿意惹付修不高兴,破坏现在的气氛。
两个人又挤上返程的公交车, 还好中午回去的人少, 车厢里不太挤。
到司小喃家门口, 分别的时候她抱了付修一下, 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明天晚上你来学校,老地方,按规矩来。”
老地方是后操场。
按规矩来又是个什么情况?
“嗯?”付修脑袋有些发懵, 不明白司小喃为什么要约他去后操场。
难道是…还没在一起就准备家暴?
要是打起来了,我是还手呢, 还是不还手呢?
付修陷入了沉思。
司小喃没有多说, 也不打算解释。
付修只好带着困惑回到住处, 推开门, 又是满室冷清。
他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站在房间正中央杵了会,久违的坐在琴凳前,拿起相框多看了两眼。
照片里阳光明媚,女生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活动活动手指,慢慢把手指搭在黑白键上,郑重的按下第一个音。
钢琴发出来的声音有些陌生。
又勾起灵魂身处熟悉的共鸣。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不止是钢琴,其他从小练到大的技艺都被他零碎的遗弃在时光里。
当初搬来这边的时候,苏念坚持要把琴也送过来。
付修却觉得他多此一举,自己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弹了。
他当初那么坚定的以为,自己能够跟过去告别,可现在,这个意识却动摇了。
因为司小喃。
付修猜不透司小喃是怎么想的,但他能感觉到,女生有多么努力的在追逐他。
明明现在这样的自己糟糕到了极点,司小喃却总说他闪闪发亮。
“付爷,你真的觉得自己在堕落吗?”
“那我换个问法,你要把这种堕落持续到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付修回答不出他们的问题,现在却有了答案。
“我也想,为了你发亮啊…”
…
付修摸到琴键的刹那,就找回了当初感觉,练琴一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趴在钢琴上睡着了。
冷冰冰的钢琴睡起来很不舒服,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第一感觉是天很暗。
他心里‘咯噔一下’,怕让司小喃等太久。付修连忙跑到卧室,床头钟表显示才刚过中午。
他往窗外看了眼,才发现是下雪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飘的,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半空中还洋洋洒洒的往下落雪。
瑞雪兆丰年,应该是祥瑞的预示。
付修从不信什么预兆,也不信神明星象什么的,可这次他却由衷的希望吉兆能够成真。
希望未来的一年,诸事顺遂。
他经历过死别,经历过生离,经历过太多物是人非,以为自己对人生没有留恋了,偏偏又出现了一个弥足珍贵的人。
他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失去了。
付修在衣柜前站了会,从众多衣服中选了最正规的一套。
是之前准备参赛的衣服,仿西装式的三件套,还搭配了一个小小的领结。
司小喃虽然没透露约他到后操场做什么,但付修大概猜了下,觉得小松鼠八成是要告白。
他们两个的故事在自己这里,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
可在司小喃那里,却是从那个后操场开始的。
如果那天他没有认真看女生的眼睛的话,两个人不知道又要错过多久。
幸好他看了。
幸好他记得足够真切。
也幸好女生眼里的温暖纯粹,没有消磨在时光里。
付修熨平衣角,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打好领结。
整理好头发,发现自己眼睑下面黑了一圈。他拐出去,从冰箱冷冻室拿出个冰袋贴在眼睛下面,皮肤接触到冰冷,冷得他哆嗦了下。
付修捏着冰袋,忍不住想要嘲笑镜子里那个人。
只是因为一个对方可能告白的假设,就兴奋成这种样子。
如果司小喃真的告白了,自己该有多激动?
付修想,即使她从路边拔下一把狗尾巴草,自己也会激动的在月光下奔跑两圈。
可惜今天下了雪,大概不会有月光了。
处理完自己的仪容,付修收到司小喃发来的消息,约他今晚八点到,还特意备注不许他提前去。
付修收回准备迈出去的脚,撤回来对着时钟坐下,开始数着秒期待。
离约好的时间还早,但他早都等不及了。
从昨晚到现在付修都没怎么吃东西,可却感觉不到饿,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司小喃那边。
度秒如年中,付修脑补了几种司小喃可能采用的告白情况。
按照她之前的性格,很可能简单粗暴的拔几根狗尾巴草,敷衍地把自己骗去当校霸的老公。
可她最近乖了很多,应该不至于那么不走心。
小松鼠很可能提前查了攻略,买好玫瑰花什么的,腼腆又害羞的跟自己说准备好的广告词。
或者她为了让自己融入,还会请一些朋友来…
付修叹了口气,觉得每种想法都美妙的让他战栗。
时钟总算到了七点半,期间付修无数次想把钟表调成二倍速,让时间进入奔跑模式。
他打开门顺着楼梯跑下去,外面已经黑了,路上只有昏黄的路灯洒下光芒,照亮一方皑皑白雪。
付修住处距离学校很近,他平常上学走路只要十分钟。
可他以前没发现这距离原来这么近,一路狂奔,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才七点三十三。
锈迹斑斑的大门前还挂着那道艳红的横幅,横幅上有他的名字。
付修最初看到这条横幅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倒是侥幸起来了。
还好我足够好,能够让你喜欢上我。
通红的横幅在白雪的映衬下有种喜庆的感觉,要是能把司小喃名字加在上面就更好了。
付修这么想着,走到门前打算翻过去。
旁边值班室的老大爷披着草绿色的军大衣,推开门,严厉的呵斥住他,“小同学,说你呢!翻什么翻,这门多高啊,摔下来怎么办!”
付修没想到大年二十九,学校还有人开门,不禁想为这个老大爷点个赞。
今年如果有扫福红包,你应该得到一百个敬业福!
但现在不是感慨大爷敬业的时候,付修杵在铁门下,脑子飞速运转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绕过大爷,混进学校里。
“你是来找之前进来的小姑娘的吧?”老大爷裹紧军大衣,把门开大了点,“从这走吧,别呆太久,早点出来啊。”
老大爷在付修眼里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他难得乖巧地问候长辈,“谢谢爷爷。”
“快进去吧,大过年的不要翻开翻去,容易出事。”老大爷把里面那道门打开,语重心长的交代,“你们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这过完一年啊,还有下一年。你们现在做危险的事情,要是哪一年不在了,在的人可是会担心的。”
他已经没有在的人了。
付修这样想着,又觉得不对。
以后,他还有司小喃。
“我知道了,祝您长命百岁。”付修转向他,由衷的说了句。
这才注意到,大爷身上的军大衣,颜色特别像昨天他选给司小喃的运动服。
难怪司小喃不让买,自己选衣服的眼光还真是没救了。
整个校园笼罩在幽蓝的天空下,特别安静。
天上雪花洋洋洒洒飞下来,静谧中透着唯美。
付修慢下脚步,绕过教学楼往后操场走。
这个时候学校里的野猫都回家了,耳边除了能听到风的声音,还能听到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压实的响声。
平日里喧嚷的教学楼寂静的屹立在两侧,富有历史感的石柱巍峨挺立。
透过光洁的玻璃,能看到里面整齐的桌椅。
付修来了一中一年多,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呆在校园里。
此刻他却像是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学校。
原来一中,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破败。
后操场的门是打开的,大概又是值班室的保安大爷行的方便。
付修非常感谢那位看门大爷,甚至打算等开年后给他送一面锦旗。自己今天的衣服,也确实不适合翻墙。
他翻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七点四十五。
还有十五分钟,他从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整个后操场黑漆漆的,看不清有没有人,也听不到动静。
不知道司小喃来了没有。
应该来了吧,门口老大爷不是说自己是来找她的吗?
也有可能来了又走了。
付修现在情绪格外敏感,很容易就能被悬起来。
他做了两次深呼吸,转身背对着操场。
雪落在他头发上,衣服上,顺着领口钻进脖子里,凉飕飕的,正好能让他冷静一下。
这种等待比刚才在住处还要漫长,一秒仿佛被拉成了无限远。
付修数着自己心跳的拍子,在期待中焦灼的不安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操场里响起细微的声音。
那声音实在太轻,像是一片树叶落在雪地上,付修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现幻听。
又隔了很短时间,里面真真切切响起熟悉的声音。
“付修,你来了吗?”
“嗯。”付修回答。
“呼…你果然提前了。”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就准备好了。司小喃望了眼身后的东西,走到操场中央,“你进来吧。”
付修嗓子紧了一瞬间,有点发声困难。他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转过身走进操场。
近乎黑暗的幽蓝中,他只能看清楚司小喃的轮廓。
付修走过去,一直到她面前停下,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看清司小喃的样子,顿时心疼得揪了起来。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你弄了多久?”
女孩脸和鼻尖冻得通红,头上的毛线帽的缝中都是结成冰晶的雪花。
她身上的雪倒是拍过,可肩膀还有后背还有残留的冰,鞋湿了一大片。
付修拉起她的手,司小喃的十个指头冻得通红,似乎还肿了一圈,冰得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
“也没多久啊,是今天太冷了。”司小喃想缩回手,但付修不肯放。
他把司小喃的双手捧起,凑过去轻轻哈了口热气,用自己的手揉了揉。
“早知道我穿件厚衣服来了,现在还能给你穿。”
付修有些懊恼,自己这间衣服是贴身裁剪的,即使脱下来也套不上司小喃的厚外套。
“真的没有那么冷,你别总把我想的那么脆弱啊。”司小喃声音软绵绵的,眼睛里映着手机灯,亮亮的望着付修,“还好你没有换厚衣服,你穿这件衣服特别好看,像是我的梦中情人!”
“像?”付修挑了下眉,又开始抠起字眼了。
“就是我的梦中情人!”司小喃强调。
她没有说假话,付修长得本来就好看,身材比例非常完美,平常穿着大众款的外套裤子都能勾引十条街的小妹妹,更别说他这么一打扮,小西装往身上一套,分分钟能秒掉电视里的鲜肉明星。
司小喃咽了下口水,觉得今天的付老师完全衬得上四个字:秀色可餐。
“男朋友,生日快乐!”司小喃手被他握着暖了一会,总算恢复知觉了。
她凑过去抱了付修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冰柠檬糖,“先吃个糖,未来的一年,未来的每一年,都会是甜甜的!”
司小喃从苏念口中得知付修突然嗜甜的原因后,就特别特别心疼,一直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以后的每一年,她会让男朋友过得比蜜糖还要甜!
付修伸手接糖,司小喃却躲开了。
她剥开糖纸,咬在嘴里,踮起脚送到付修唇边。
付修愣了下,张嘴接住。碰到她唇的时候,尝到一股香浓的甜味。
“现在,可以去拿你的生日礼物了!”司小喃笑了笑,从他手里抽出手机,关掉系统自带的手电筒,转身往升旗台旁边跑,“你等半分钟再过来!”
付修听话的收起脚,等在原地。
嘴里的糖确实很甜,比他吃过的每一次都要甜。
他安分的等在原地。
那么多日日夜夜都熬过来了,不差这半分钟。
付修站在广袤的天地间,感觉自己拥有了这片天地。
下一秒,他的天地亮起来了。
前方出现了一条闪闪发亮的路,温暖的柠檬黄灯光洒在雪地上,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化冰雪。
付修迈开脚步,他很想走快点,却忍不住在途中停留。
每隔一米,就会有一个信封。
他捡起第一个信封拆开,里面是张照片,软乎乎的小孩爬在床上,额头上点了一抹红,咧开没牙的嘴笑得很开心。
照片后面有一行字:满月的司小喃,从出生开始就没心没肺的。
付修捡了一路信封,从满月到她的十八岁。
十八岁的照片是在医院拍的,司小喃那时候刚做完手术,模样并不好看。
照片后面写着:十八岁的司小喃,正在跟死神下棋!
她的字还是不太好看,歪歪扭扭的。
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间,要记录的绝望应该能编出一本比五三还厚的题,但她却用了这种方式。
付修笑了下,心软得不像话。
他走到升旗台旁边的角落里,看到地上摆了个小盒子,盒子上有第二十封信。
司小喃挡在他面前,笑得非常好看。
来之前,付修还在遗憾,今晚没有月光。
现在司小喃倒真真切切在月光里了。
付修拿起那封信拆开,里面没有照片。
只有一句话。
‘十八岁后的司小喃,每一天都是你的。’
司小喃抱起小盒子,说话声音很轻很慢,“付修。”
“嗯。”付修把所有信封叠起来,垂下眼认真地看着她。
“同桌。”
“嗯。”
“付老师。”
“你不加前缀吗?”付修问,“炫酷狂霸什么的。”
司小喃讶然,“你知道啊?”
“早就发现了,”付修笑了笑,继续拆台,“我还知道,你偷偷叫我付爸爸。”
“付爸爸。”司小喃第一次当着他把这个称呼叫出来,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管我比人家爸爸管的都多。”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不该管你了?”
司小喃连忙摇头,“不不不,要管!”
她笑得眉眼弯弯,把怀里的小箱子推给付修,“男朋友,你的小松鼠已经送到了,一经签收不许退货!”
“嗯,那你也准备好。家养的小松鼠,可就不能逃跑了。”付修接过小木箱子,想要打开上面的锁扣。
司小喃想到里面装着的东西,实在是毁气氛,连忙制止,“不,你回去开。”
付修顿了一下,缩回手,想去抱司小喃。
司小喃却避开了,露出身后藏着的东西。
她身后有一个小小的世界。
之前铺在路上的灯只是简单的两条线,而死角这边却像画一样围出来很多线条。
透过斑斓的光芒,能看出左边墙是温暖的太阳和植物,中间是繁华的都市,和都市里高耸如云的建筑。
最右边是医院,医院门口有一条长椅。
男孩坐在长椅上,望着挥手告别的女孩。
是他们之前分别的情景。
司小喃蹲下,把旁边的开关换了个方向。
S市的风景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刚才看过的一中,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中间的整面墙上变成了一间教室,右边是教室最后的一排桌子。
男生歪着头,手托着脑袋,笑着看着同桌的女生。
“付修,其实我还是没有想起,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你。我对你的喜欢,也许根本比不上你喜欢我的程度。”
司小喃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男生。
“但是我想跟你走到以后,走过漫长余生的每一个瞬间。我想要去你去的地方,看你看的风景,想要达到跟你比肩的高度。”
“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为我停留,为我牺牲,为我慢下脚步。”
“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跑向你,成为足够站在你身边的人。”
“你在我眼里…”司小喃看看墙上绕出来的男生,又看了看眼前的付修,坚定的说,“永远在发亮啊。”
付修仔仔细细的听完她的话,快要站立不稳。
他退后半步,捂住嘴,在司小喃视线中慢慢矮下去。
付修蹲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心里有太多太多想法,一瞬间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之前设想了太多,可真的收到司小喃的告白,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到过最美好的场景,都比不上她给的万分之一。
司小喃拍开落在他肩头的雪花,慢慢靠过去。
“宝贝,”付修问,“冷吗?”
“不冷,真的不冷。”司小喃环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想到能让你开心,就觉得很暖和。”
“我很开心,真的…”付修扬起头,虔诚地说,“谢谢。”
他以前过了很多次生日,以后也会过很多次生日。
但不会再有哪次比现在更好了。
男生长得很好看,司小喃一直知道。
他五官精致贵气,尤其是抬头的时候,眼底的星光让人无法抵抗。
她低下头,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