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祥在院外等了半天，终于瞧见伯韵出来，急忙上去问道：“银子到手了？”\r
伯韵没好气的将银票丢给承祥：“诺，就这些，你自己收好吧！”\r
承祥粗略数了数，惊道：“十万两！她手里竟有这么多？”\r
“十万两算啥？”伯韵愤愤道：“为这银子我连色相都出卖了！十万两我还觉得还亏呢！”\r
承祥这才注意到伯韵这一身狼狈：“不过才一会的功夫，你怎么这幅破落样就出来了？你的汗巾子哪去了？”\r
“哼，还说呢！你们家的丫鬟平日看着都是规规矩矩，没想私底下竟比那豺狼虎豹还可怕！就你二娘那丫头对我是动手动脚，差点没把我的衣服给扒光了！虽说小爷我长得俊美，可她也不至于这般没见过世面啊？要不是我机灵，只怕我的晚节都不保啊！”\r
承祥顿时笑出了声，伯韵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还有脸笑？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让一个丫头调戏了去？说吧，你要怎么赔我的清白？”\r
承祥笑道：“不就是一条汗巾嘛，多稀罕的玩意？把我的给你就是！”\r
“呸！谁稀罕你用过的东西？”伯韵一口啐道：“白给你干了这偷鸡么狗的勾当，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条汗巾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就是去卖身也不止一条汗巾子吧？”\r
承祥故意装糊涂道：“我可是个穷人啊，就这十万两还是靠你救济的，哪还有别的闲钱打点你？”\r
伯韵眼珠子一转，奸笑道：“你以为我傻啊？这笔账我还能算的明白！洛阳那批货统共能花多少银子？十万两也绰绰有余了，剩下的银子可怎么办呢？你这做哥哥的吃了肉，我做弟弟的总要分口汤喝吧？”\r
承祥掰起了指头：“我给你算算啊，除了物料钱、炭火钱、人工钱，再加上额外造炉的耗费、运输的车马人力的开销，满打满算也剩不下几个子儿了，你稀罕要么？”\r
“咋不稀罕？有多少算多少呗，就剩几个子儿你还舍不得给？”\r
承祥白了他一眼，嫌弃道：“就这么点小恩小利你就满足了？你也忒没气性了！我又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这还有大头的好处等着你，你就不想要？”\r
听了这话，伯韵狐疑道：“当真？你不会又是唱一出缓兵之计吧？”\r
承祥轻挑眉毛，得意道：“我早就替你打算好了，眼下有了这十万两，不出五日便可备齐货物运往洛阳，这一趟走货押镖是必出的开销，算下来也有不少赚头，肥水不流外人田，交给你岂不正好？”\r
伯韵犹豫道：“这能行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刘家在天下通行充其量算个二股东，那镖局的大东家是白府，这差事就算派给我也是别人赚大头，我手里剩不了多少！”\r
“你这脑子怎的这么不开窍呢？你也不想想没有好处的差事我会交给你么？如今你爹让你去镖局历练学习，依我看他是有心想要自立门户，好给你将来做个打算。你这一天大似一天了，总不能还这般东游西逛的没个定数，倘若你要继续考功名我也就不说啥了，可你又意不在仕途经济学问，到不如自己干点正经事的好。”\r
“你这些道理我明白，我也不怕你笑话，你别看我平日稀里马哈，其实我也烦闷得紧，话说谁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呢？如今你总算立住了志向，好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我呢？脑子里是一团浆糊，我自知不是读书的料，能考中举人也是误打误撞，真要让我去走仕途经济，还不如死了痛快！我爹成日拿我跟你比，说我游手好闲没长进，其实我自己也在琢磨，只是苦于没个方向。”\r
“志向总非一日而促，你有这份心思便是好的。眼下我在裕兴泰正是孤立难援的时候，别的不说，就说走货运输这一处差事，都是王衡决策派给哪家便是哪家，殊不知单从这一处他就能赚不少差价，额外捞的油水就更不知还有多少。如今我想要一步步分化他，只有先建立自己的门路才行。只是我数来算去，身边能靠得住的只你一人，你我知根知底的关系，到底比跟别人合作放心些，我岂能不为你多考虑？”\r
承祥收了玩笑，正经言辞分析道：“我虽不做走镖这行，却也知道那些镖师大多都是名义上挂靠一家镖局，指望东家派的活赚不了几个钱，全靠私下揽外头的生意。你爹在这行了混了这么些年，总归也攒了不少人际，旁的不说，走镖的师傅总该认识不少吧？这趟差事交给你，你只管派给他们去做，我总归是按市面行价出银子，哪怕给那些师傅多打点一些，中间的差价还不都是你的？更何况，等这趟差事办妥了，不愁没有下次，日后你想要自立家业，还怕没有机会么？”\r
伯韵思量着承祥的话，点点头道：“经你这么说，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啊！总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那就这么说定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跟我爹商量去！”\r
伯韵来了兴致转身就要走，承祥拦道：“哎，你就打算这幅模样回去？”\r
伯韵一愣，打量自己这身行头，顿时赧笑道：“差点忘了，你别笑了！赶紧的给我找条汗巾子去呀！”\r
喜全惦记着承祥交代的差事，过午忙完手里的活，便只身来到镇上打听消息。\r
他寻人并非漫来无目的，直径来到巷尾隐蔽处一间草棚，镇子上的乞丐常年聚集此处歇脚。其中一人立刻认出了他，招呼道：“这不是全哥嘛？您老怎的来我们这个腌臜地儿了？唉唉唉！大家伙都别睡了！你们瞧瞧谁来啦？”\r
这人一出声，周围的乞丐全都热络起来，他们顿时将喜全团团围住，仿佛见到了活神仙一般。\r
这些乞丐有这般反应的确有个缘故，前几年裕兴泰生意红火的时候，张世兴也做了不少乐善好施的功德，其一件，就是每逢入冬时节在镇子里搭棚施粥，这原是老太爷定下的传统，既是积德扬名的好事，张世兴也乐意秉承先父遗志，只是身为东家，自不会亲力亲为，都是交给了下人去安排。别人得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顶多做个样子，只有喜全一人格外积极，他向来不拿架子，为人又随和豪爽，因此镇子里的乞丐们大多与他熟稔交好。虽说这两年张家再没开过粥棚周，喜全也没把这些乞丐忘了，偶尔有一些跑腿包打听的差事，主子给了赏钱就匀一些差遣他们去办，以喜全的想法，这样既省了自己的麻烦，又把差事做的极为效率，还顺带做了善事，何乐不为呢？\r
乞丐们哄闹一通，差点没把喜全的耳朵给吵聋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他虽不通学问，却也听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个道理，自己不过举手之劳的恩惠，却被他人铭记于心，相比富贵门户的无利不往、人情淡漠，这些人虽然贫穷潦倒，却更富人性温暖。\r
那乞丐见大家哄闹得不成样子，出声制止道：“大家消停些消停些！全哥来找咱们定是有要紧事吩咐呐！你们快别吵吵了，也让人家说句话啊！”\r
喜全解下荷包倒出些散碎钱两：“这回主子给的赏钱不多，这些钱你们先拿着吧。”\r
那乞丐摆摆手，义正言辞道：“别说我不要，就是大家伙也不能收啊！平日我们困难的时候您也没少接济，兄弟们都记着您的好呐，好在近来每日都有开张，大家伙也都没饿肚子，这次说什么我们也不要您的钱！有啥事您只管开口就是了！”\r
“是啊！是啊！我们也懂江湖道义的，这钱我们不能要！”\r
“全哥只管吩咐就好了，兄弟们能帮一定帮啊！”\r
喜全磨不开面子，只得收了手，说道：“这次我是想跟兄弟们打听个人，不知你们中间认不认识一个叫仲平的年轻人？”\r
那乞丐乐道：“我们这些要饭的起得都是些粗名，什么王麻子、李二狗的都上不得台面，您说这名字听着像个体面人，难道他跟我们一样也是个要饭的？”\r
“这说来话长了，你只管说认不认识？”\r
乞丐摇摇头：“还真没听过，反正我们这是没这个人物，不过您要是想知道，我们帮您打听打听就是了，只是这消息要得急不急？是这样，我们这些做乞丐的也不比当年啦！如今镇子里的要饭的多了不少，大家分了派别各有各的地界儿，我们这处没这个人，兴许他在别处窝着呢？只是就我们几个弟兄帮您去打听，少说也得有个三五日呐！”\r
喜全为难道：“这事的确着急，可还有没有别的法子？”\r
“有啊！”那乞丐出谋划策道：“您不妨去找我师父，咱镇子里只要是个要饭的没有不认识他老人家的！您找他打听事儿准能利索就办啦！”\r
喜全只觉得是个奇闻：“你还有个师父？是谁啊？”\r
那乞丐道：“就是半斗大师啊！您见过的，您还给他施过半斗米呢！”\r
喜全顿时惊愕道：“你是说赖半斗？他不是个和尚嘛？怎的还入伙丐帮了？”\r
“哪是入伙啊，咱们镇子里的丐帮就是他牵头攒起来的！”\r
喜全对这个和尚可没什么好印象：“那和尚整日疯疯癫癫，张口闭口浑话连篇，找他能靠谱嘛？”\r
“哎呦，您可别小瞧了他，我师父要是没点真本事，那么多弟兄能愿意跟着他混饭嘛？您找他准没错！”\r
“那他人在哪呢？”\r
乞丐指了指临街：“喏？瞧见对面街坊那个茶铺了没？这会子他指定在里面讨茶喝呢！”\r
喜全出了巷子来到了茶馆，里面跑来一伙计招呼道：“这位客官您请进，想用点什么茶啊？”\r
喜全客气道：“茶就不必了，我是来找人的。”\r
“找人？您找谁啊？”\r
“有个叫赖半斗的可在么？”\r
伙计一愣：“您说的是那个要饭的和尚？”\r
喜全朝屋里瞥了一眼，顿时乐道：“巧了，他正在呢！”\r
伙计顺着喜全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浑身褴褛的癞头和尚正鬼鬼祟祟盯着一桌茶客的茶点，那桌的茶客被他那贪婪的眼神吓得直哆嗦，慌忙移开了座位，连银子也顾得付，逃也似的奔出了门，差点把这伙计撞的人仰马翻。\r
这和尚原是佑国寺的出家人，因多年前破了戒被赶出了佛寺，一直在外云游四方，说好听点叫做云游，其实就是打着出家人的幌子、靠着几句所谓的的“佛家箴言”忽悠寻常人家换点口粮度日。不过以他自己的说法，流浪并非流浪，而是修行，乞讨并非乞讨，而是化缘，忽悠也不叫忽悠，而是普度众生，假不假真非真，他倒也混的逍遥自在。\r
赖头和尚在外多年，终是年龄大了跑不动了，转而又回到了潞安，在这西火镇上安分起来。他居无定所，成日只跟一帮行乞要饭的混成一片。因他会念诵几句佛理，上门化斋没有不成的，那些乞丐们便认他做师傅，跟着他讨饭吃倒也容易。他成日带着一帮徒弟四处招摇，久而久之，这镇子上的市井人家没有不认识他的，不过人们倒记不得他的真名，只因他每次化缘，无论贫富人家只求半斗米，少了分毫宁可空手而去，多了分毫更是抵死不收，再加上他行为癫狂邪性，大家便送他一个诨名“赖半斗”，俗称半斗和尚，他也乐得其谓，自称“半斗大师”。\r
伙计好不容易站稳了，定睛一瞧，那半斗和尚丝毫不在意众人异样的眼光，他洋洋洒洒落了坐，就着客人用过的茶盏，将那剩下的半壶茶倒了一杯，美滋滋地享用起来，伙计见状咆哮道：“赖半斗！我啥时候允许你进来的？你这和尚把我的客人都吓跑啦！”\r
和尚连眼都不抬，张口就是粗话：“关我屁事？是他们自己不吃了，剩下一碟子五香豆扔了可惜，倒不如进了和尚我的五脏庙，也算是这些豆子修成正果了！”\r
小二气恼道：“赖半斗，我是看你可怜才允许你在没人的时候进来讨口茶喝，这会子客人正多呐，你进来不是给我捣乱吗？赶紧的给我出去！出去！”\r
喜全拦道：“哎哎，小二哥，你先别急着赶他呀，那桌客人的茶钱我付了，您再上一桌茶点来，我跟这和尚有事要谈呢。”\r
小二接过喜全的银子，冷哼道：“真有意思，看您是个体面人，跟个臭要饭的有什么好谈的？”\r
喜全自顾自进了茶馆，那赖头和尚正自在地嚼着客人剩下的半碟子五香炒黄豆，忽然面前一阵风扫过，抬眼一瞧，又低头继续吃起来。\r
喜全只当他没认出来自己，说道：“唉？癞头和尚，你不认识我啦？”\r
和尚不咸不淡道：“这位小施主，你说话不礼貌，和尚我不爱听！”\r
“半斗大师，这总行了吧？”喜全戏弄道：“我说和尚啊，亏你还是个出家人，抢别人的吃食也不臊得慌！”\r
和尚乐呵道：“非也非也，这抢来的东西吃着才香呢？小施主又没饿过肚子，哪懂这个道理？”\r
小二摆上一盘五香豆，喜全招呼道：“赖和尚，快别吃人家剩的了，你要是喜欢这五香豆我请你啊！”\r
和尚斜眼瞟了他一眼，摇头晃脑道：“无功不受禄，小施主突然要请我吃茶点，定是有求于我吧？”\r
“倒不是我的事，是我家少爷想打听个人，所以我才来找你。”\r
“哦？是哪家的少爷？”\r
“张家，和尚你忘啦，你还上门讨过半斗米呢。”\r
“镇子里的张家可多了去了，哪家的米我没吃过？小施主说的又是哪一个？”\r
“还能是哪一个？裕兴泰的东家、原翰林学士府！镇子里排的上名号的张家可不只有我们十泉岭的张家嘛？”\r
“哦~原来是他家的公子啊！我记得。”和尚漫不经心道：“想当年你家这位少爷的乳名还是我给起的呢！”\r
喜全翻了个白眼：“你这和尚又吹牛，难道这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是你给起的名儿吗？”\r
“这位小施主，你不仅不礼貌，还着实不谦卑啊，我问你，你家少爷乳名可是叫平坷？”\r
“唉？你怎么知道？”喜全愣了片刻，转儿笑道：“你这和尚惯会打听事儿的，准是从哪个闲人那里听说的吧！”\r
和尚往嘴里扔了几颗五香豆，边嚼便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知你家少爷的乳名‘平坷’二字该当何解？”\r
喜全一愣：“我一个下人，知道这个做什么？”\r
和尚笑解：“当初我给取这二字，是借引佛家所言：世间坎坷源于人心不平，修行之本谓之修心。有道是明镜本无尘，庸人自扰之，凡困惑、忧虑、焦躁皆因人性本欲，凡以常心而待，庸扰自销，坎坷自平。平坷二字并非狭义所言，意指心无波澜即为修行所成，小施主可懂？”\r
喜全被他绕得云里雾里，顿时不耐烦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个字也没听明白！”\r
和尚打量他一眼叹道：“唉！小施主不仅不谦卑，心性还格外浮躁，简直俗人一个，狗屁不通啊。”\r
喜全全然没了耐心：“你这和尚有完没完？我跟你打听人呢，你到底应不应？”\r
“小施主想打听什么人？说来听听。”没等喜全接话，和尚又道：“不过我可提醒你啊，和尚我打听消息从来都是明码标价的，你这一碟五香豆只怕不够受用啊！”\r
“你少来这套，我知道，咱镇子里的凡是讨饭吃的都让你这和尚收作了徒弟，我只从他们当中打听人，一碟五香豆买你现成的消息总不亏吧？”\r
“那倒是，好吧，你想打听谁啊？”\r
“你那些徒弟当中有没有一个名叫仲平的年轻人？”\r
赖头和尚想也不想回道：“没有！”\r
“真没有假没有？你可别糊弄我。”\r
“出家人不打诳语，说没有就是没有，小施主怎的这么啰嗦？”\r
喜全猜想或许那仲平并未沦落，而是到别处寻了差事，便又问道：“那你可知，镇子里有哪家打铁的作坊铺面有这个叫仲平的伙计？”\r
“打住！”和尚搓了搓手指，“这消息可是要另外打听的，小施主懂不懂规矩？”\r
喜全嫌弃道：“你成天带着一帮徒弟挨家挨户的讨饭吃，这种小事不过顺带就办了，你还想要多少钱？”\r
和尚睁大了圆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驳道：“我一个老和尚！这种体力活我一个人干的来吗？我不得给我那些徒弟们打点些跑腿儿钱嘛？”他紧接着又讽刺道：“怎么，舍不得花钱啊？你这小施主不仅举止无礼、脾气焦躁、言语啰嗦！行为咋还这么抠唆呐？”\r
喜全气道：“得了得了！你要多少钱吧？”\r
和尚伸出五个指头：“五钱！”\r
喜全掏出两串铜钱丢给他，那赖头和尚看了看，摇摇头道：“不够！”\r
“哎你可看清啦，这可是整整二十钱啊！”\r
“我说的是一人五钱！你是不是傻？感情打发要饭的呢，这点钱够几个人分啊？”\r
喜全强忍着耐性问道：“那你打算出动多少人？”\r
和尚沉吟道：“看你这消息要得急，少说也得有十来个人吧……”\r
喜全急道：“可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啊！”\r
和尚大方笑道：“唉~和尚我也懂做生意的规矩，你这点钱就当预付定金了，明日这个时辰你来这里等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施主明白？”"},"over":true,"preChapterId":"2263734","hasHongBao":false,"code":1,"alreadyAttention":false,"nextChapterId":"-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