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安为了当教习,特意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头发高束,精神气十足,简而言之就是一身男女皆可的装扮。
她甫一进殿,原本歪七扭八的娘子们立时端正站好,大概是把她当成哪个俊俏郎君,还有的人掏出小铜镜来照了两眼。
叶长安清了清嗓子,剧中而立,“我是叶长安,你们的教习。”
一开口又全露了馅,原来是个跟她们没什么两样的娘子嘛,姑娘们顿时又萎顿下来,哀怨命运不公。
叶长安抄着手走到她们跟前,眼神在她们身上一路搜刮,看的这些娘子们都开始不好意思。
走近了看,这位教习真的是很俊俏那!
“诸位,来之前没有人告诉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吗?”叶长安很给面子的迎合着她们的娇羞,笑的人畜无害,“穿成这个样子,是想摔残了脸吗?”
有娘子立时说道:“叶娘子,我身体一向不好,实在做不来这等玩闹把戏,你看能不能跟官家通融一声,哪怕让我去洗衣做饭伺候人都成。”
“是啊叶娘子,我身子骨也差,从小就体弱多病,每天还吃药那,跟官家说一声,让身体好点姐妹们来玩闹才合适嘛!”
这两位一起头,殿中的百八十个娘子恨不得个个一身病娇,过了今天活不到明天的模样,更有夸张的,掏出帕子咳了个天昏地暗,就差晕倒传太医过来瞧了。
叶长安摸着下巴吃惊道,“这样啊,你们这个样子都是如何选进宫的呀,之前都没有人查过身体吗,哎呀这样看来洗衣做饭伺候人也够呛那,不成不成,得找人来检查一番才好,不然我回头把人弄糟了,官家可要怪罪的,他还说要咱们好好练习,等你们练好了他会观赏来的,这下当真可惜了,只能换一批人了。”
官家会亲自观赏吗!这样鞠球好的人有没有可能得了官家青睐呀,这样听起来好像还有机会那!
殿中至少有一半的娘子不装病了,端正的站在那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倒是离着叶长安近的几个娘子站也不是咳嗽也不是,场面很尴尬。
“诸位不防再仔细考虑考虑。”叶长安给了她们一个台阶,“蹴鞠吗,又不是要上战场,跟舞姬差不了多少,咱们官家可是最喜爱蹴鞠的,没事看大家踢一场,不是很好吗?”
听起来好像的确很不错,跟舞姬这么一比较,大家心里就有了计较,也不再说什么,默认了蹴鞠这回事。
叶长安冲着徐应桐眨了眨眼,换来徐应桐无比敬仰的眼神。
然而接下来的训练就又成了头疼的问题,把蹴鞠当成玩闹把戏是好说,但若是如其他球侍那样操练比赛,这些娘子们大概要吃苦头,徐应桐琢磨着她们就算没真有毛病,操练两天过后指定也会倒下不少。
“长安那,要不要先让她们换下衣裳再来呢?”
“那没必要,就穿这样挺好。”叶长安不在意的说道,“娘子们爱美嘛。”
徐应桐:“……”
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啊各位娘子,既然大家决定留下来蹴鞠,那我们就得先讲讲规矩,咱们人数不少,一场蹴鞠赛最多只要三十二个人,其余皆为候补,能不能作为首发上场,端要看各位实力,所以前期的基本训练非常关键。”
这也是题中之意,便是舞姬也不是都能上场,凭个人本事罢了。
叶长安继续说:“蹴鞠先不着急,今日我们先来训练各位耐力,我初步定了一个训练方案,以后每日早上皆要晨练,我会尽量进宫陪着,大家分作三队,各选出一个领队,然后对各自领队皆要无条件服从,不服者挑事者驱逐出队,我会禀报内侍冯大人另外安排去处。”
晨练这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的,大多数娘子们都没遭过这种罪,心里十分发怵,然而如今个个都是骑虎难下,不蹴鞠就要去干下等活计伺候人,没准半辈子都见不着官家。
于是大家有苦难言只能忍着,叶长安把她们带到殿外,第一日的训练便是扎马步。
不管做什么都不缺有天分的人,她要看看有没有值得培养的体格,天生弱不禁风的姑娘就会费点功夫,假如官家要跟柔然使团比赛,就要优先训练体质条件都比较好的。
然而就眼下看来,能挑出来的寥寥无几,不过刚蹲了半刻功夫,一半的娘子都要撒手人寰了。
徐应桐在旁看的直扶额头,里三层外三层的裙子,脑袋上挂满了头饰,别说她们蹲着,是个人都受不了,秋老虎的天儿不是闹着玩的,这是要出人命吧!
叶长安挨个给她们纠正姿势,踢踢腿捏捏胳膊,跟选苦力一个标准,外加几句言不由心的鼓励,最好能让她们幻想着明日就能见着官家,这才能有动力。
当然也有死活坚持不了的,比如有一个娘子此时小脸煞白冷汗直流,身子抖若筛糠,难得的是她还挺坚持。
叶长安见她不像是装的,便过去询问,“如何,可是哪里不适?”
那娘子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还一边摇头说无碍。
这可有点奇了啊,难道还真有如此可造之才,虽然身体条件差了点,但精神可嘉啊!
于是本着操练汉子的原则,叶长安还真打算让她坚持一会,但凡训练都是这么过来的,有时候过了最难过的时候就好了,然后耐力会更上一层。
倒是徐应桐想到了什么,过来跟叶长安咬耳朵,“长安你说,她会不会是那个来了呀,万一她是体虚腹痛的类型,是不是休息一下会比较好?”
还有这事?似叶长安这等身体壮如牛的姑娘自然不能体会寻常人的痛楚,她平日就是把自己当汉子养的,便是来了月事也不当回事,一般的疼在她这里就是挠痒痒,压根不知道还有来了月事就要休息一说。
“这个……死不了人吧,应桐你也会这样吗?”
徐应桐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嗯……偶尔会疼啦,我都有调理的,不过是很难过就是了。”
叶长安正掂量着她说的难过是个什么分量,那姑娘便身子一歪,这就要头栽地的晕倒了,好在叶长安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总算没酿成悲剧。
“我,我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那姑娘还在逞强,手无意识的捂着小腹,看起来好像确如徐应桐所言,是腹痛的厉害。
“这位娘子,若是月事不舒服,休息一下也无妨,你能坚持的时候我自然不会拦着,你这都要晕了便不好再勉强。”
叶长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才在殿内的时候她并无异常,还跟旁边的娘子笑语嫣然,莫非是月事才上身?那也说不通,假若是如此,她现在不会逞强,定会去换衣裳的。
不过她并没有过于纠结,扶她下去休息后便对其他人说道:“各位娘子莫要以为月事可以破例,实在如方才那位娘子那般便也罢了,但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假如将来官家要御览的时候碰上哪位月事上身,不能坚持的我一定会换人。”
原本有这念头娘子们顿时不敢再想,来月事是小,能见官家才是要事。
于是一日训练过后,除了那位娘子休息了半日,其余的都勉强坚持下来,叶长安赶在闭坊之前出宫回家,恰逢吕二口回来。
吕二口这几日都被拘在南安郡公那边,说是南安郡公生病,他只好陪着,搬新家的时候叶长安就想他一定会高兴,毕竟这是他们在洛阳城的第一个家,意义非凡。
可是叶长安在回家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预想中的飞扑与赞美,一向捧场的小胖子居然愁容满面。
“怎么了这是,不会是南安郡公没挺过来吧?”
“呸呸呸!老大你不能这样诅咒他。”吕二口还学会了护短,“哎我得跟你说一事,上次不是去给蔡兄弟送饼吗,我瞧蔡兄他瘦的更可怜了,我当时没敢多问,生怕他往后就不让我去了,所以就琢磨着过两日再去看看,你猜我今日去瞧见什么了!”
看小胖子气愤的样子就知道没好事,叶长安让他坐下来慢慢说,“难道真有人欺负他?”
吕二口猛点头,“不光欺负,还打人那,好几个人围着蔡兄拳打脚踢,就是不打脸,怪不得看不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学堂不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吗,怎么能这样可恶那,没比我们街头上的混混好多少啊!”
吕二口气的满身的肉都在颤抖,一边说一边就要掉眼泪,“你说我们逃命的时候也没遭过这罪啊,我当时要冲过去帮忙,可是守门的人拦着不让我过去,说一般人不给探望,又不是坐牢,哪有这种破规矩!蔡兄都要被打死了呜呜……”
叶长安眉头紧皱,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打死倒不至于,一定是故意针对,然后想让蔡崇嘉知难而退,逼他自己离开,恐怕不是冲着秦将军,那就是冲着她。
“二胖你别哭了。”叶长安跟他坐在一块,胳膊揽着他的肩膀,“知道蔡兄为什么宁愿自己扛着也不跟咱们说吗?因为他知道靠人不如靠己,他需要一个可以读书出头的机会,为此可以忍受一切不公,他今日忍下的所有,将来都会加倍讨回来。”
吕二口抽泣的声音渐渐沉下来,融在这方属于他们的小院子里,暮色愈沉,天地越宽,他们都在这方天地间沉浮,空旷的看不见未来。
“你要记住那一刻的无能为力,如同蔡兄忍受的一切,你今日不能冲过去救他,终有一天要讨回来,不是为他,是为你自己。”叶长安安抚的拍拍他,然后站起身,“蔡兄是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没有道理看着他白受欺负,你放心,明日我会去看一眼。”
吕二口眼中有什么在滚动,有老大的感觉真好,明明不见她长几岁,为什么总能稳稳地站在他们身后那,蔡兄弟跟小刀他们都在努力变强,自己也不能落于人后才行,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像老大一样守护别人呢?
叶长安伸了个懒腰,“啊……吃点什么好呢,家里什么都还没有那,还是去隔壁找隋小将搭伙吧。”
吕二口愣了愣,隋小将,隋衍?他为什么会住他们家隔壁那,还有他什么时候跟老大这样要好了,都已经搭伙过日子了吗!
秦将军知道吗?于伯知道吗?家里没有大人好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