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过肩颈的头发变成干净干净清爽、规规矩矩的毛寸,易渊望着镜子里忽然成为五讲四美好青年的自己,感觉这个分分钟可以到幼儿园领小红花,扶老奶奶过马路还不会被碰瓷的造型,有些不太习惯。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口的十字架,还有张大嘴巴,露出利齿仿佛下一面就要飞出来,咆哮着咬人的大老虎,更加不习惯了。
感觉像是把乖宝宝的头,按在不良少年的身体上,形成非常突兀的两个画风。
张莲对二少爷的新造型非常满意,看着他短短的头发迷之顺眼。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日常沉迷清宫剧,审美停留在上个世纪秃脑瓢阶段,跟问题儿童易渊之间的代沟隔了太平洋和撒哈拉沙漠混合起来砌成的泥墙。
要不是刚才易渊极力阻止,她下手一重,现在易家小霸王金贵的脑袋就是个剥了壳的卤蛋了。
为了配合绝对符合《中学生行为规范》的发型,易渊不情不愿的换上张莲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买来之后从来没有穿过的纯黑西装,对着镜子规规矩矩整理好。
张莲望着这位太子爷的背影,欣慰的想,在易家做事十几年,总算看到有人能管制易渊了。他这么一倒腾,总算是人模人样了。要是身条再笔挺些,气质再精神些,就更好了。
并不知道自己在旁边眼里完成了从‘类人’到‘人类’的重大转变,他把领带挂在脖子上,磨磨蹭蹭走出屋子。
等在外面的司机满脸尴尬,“二少爷。”
易渊左右看看,没见到君婉,诧异地问,“人呢?”
“她已经先走了,我实在拦不住。”司机赔着笑说,生怕说不好易渊又生气,“这边还有辆车,我送你过去吧?”
易渊今早上已经丢尽了面子,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像是只被拔了指甲和利齿的猫,恹恹地跟着司机坐进车里。
…
城中今天要举行一场古董拍卖会,引来大量国内外的收藏爱好者,本市有头有脸的人听到消息,当然都得过来露个脸买点东西撑撑自家场子。
易家跟普通门户比算是富有,但放在全城全国来看,可差了不止一点意思。
难得有这种可以摘下‘暴发户’标签,跻身正统豪门的高档次拍卖会,易老先生早早就张罗着让家里两个儿子也跟过来瞧瞧,见见世面。
君婉到拍卖会外面,长子易宁看到她,远远跑过来替她打开车门。
君婉没觉得易家含着钻石汤勺出生的大少爷、这种放在旧朝就是要继承皇位嫡长子,身份尊贵的太子爷给自己开车门有什么不合适。
她施施然下车,金贵地扶着易宁的胳膊堪堪站定,连句谢的意思都没有。
易宁昨天见识过她的性子,好脾气的笑笑,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眼睛里还带了些别的意思。
他弯下腰往车里瞧了两眼,“易渊呢?”
“不知道,”君婉斜睨他,瑞凤眼尾生出些看不懂的意味,“他不来,你应该高兴才对。”
易宁让她的话噎住,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君婉召来旁边接待的服务生,让他带自己走进拍卖会场。
跟在她左右的小飘飘听得鬼脸懵逼,浮在君婉面前问,“你刚才说那话,什么意思啊?难道他们因为争夺家产,兄弟不和,所以易宁不待见易渊?”
“这么点破家产,能有什么好争的。”君婉嫌弃地说。
“几千万好多了呢,可以一辈子吃了睡睡了吃不用工作在家等死啊!而且,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啊,兄弟夺位什么的…”小飘飘弱气地辩解。
君婉翻了她一眼,“你平日里少看点烂俗电视剧,脑子里都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委屈巴巴的小飘飘被她瞪了,吓得不敢说话,挂在君婉柔软的长发梢上思考鬼生。
到会场里,看上去慈蔼周全的易老先生跟她打了个招呼,君婉骄矜的点点头算是回应,在他旁边正中的位置落座。
隔了会易渊和易宁进来,看到她坐在中央的位置,兄弟俩对视了一眼。
易渊还芥蒂早上的事,挑了最外侧的位置,留易宁挨着君婉。
易宁才被她看破了心思,坐下时有些尴尬,眼神闪躲回避。
君婉倒面色如常,甚至懒得抬眼,低头摆弄从来没没玩过的手机,没一会把手机上所有的功能全部掌握,沉迷于这项新世纪的消遣方式。
前后都是赶来拍卖的人,有认识他们的人,小声交头接耳议论。
“中间坐的那姑娘是谁?易家小女儿?”
“易家那个女儿刁蛮又浮躁,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听说易先生给小儿子找了个媳妇,八成就是了。”
“这事我也知道,可那媳妇不是抵债的吗?怎么可能让她坐在中央?”
“兴许是为了做样子,免得外人说他家苛待女眷。不过来了也是当个摆设,他家上下哪有懂古董的,等会肯定做冤大头…”
君婉耳明,听到了他们的嘀咕。小飘飘魂惊魄跳的守在旁边,生怕大魔王恼怒,一飞刀要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万幸,直到他们说完,君婉也没动静。
“你不气?”小飘飘惊讶的问。
君婉古怪的看她一眼。
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为什么要气?
过去她当政时,朝廷内外有多少人对女流掌权不满?要是挨个去追究,恐怕人类早该灭亡了。
亲政二十年,明里暗里的诋毁君婉受的太多,哪还会在意这种闲言碎语。
其他人也没议论太久,拍卖会很快开始。拍卖员依次展出几个花瓶、宝鼎、衣帛。君婉只在每件展品搬出来时大略扫了眼,又低下头继续用手机查找需要用到的古董相关讯息。
期间易老先生看中一个青瓷花瓶,刚要举牌,君婉淡淡地说了句,“那不是官窑烧的,成色普通。”
易老先生诧异地看了眼君婉,有些不明白自己带回来那个胆小怯懦,怕事可欺的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但他没有多问,放下来牌子眼看着瓷器被别人拍下。
隔了会易渊又看上个紫玉扳指。他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饰物,恨不得多生出几百根手指头带戒指。
他跃跃欲试想要竞价,君婉一个眼神隔空飞过来,吓得他立刻安分了。
一千又二十年没见,怎么这个人审美堕落到这种地步,连那么次的玉都能看上?
君婉阖眼想起前世的皇帝,诗文骑射样样精通,还会骑射音律,无论穿私服或是朝服都俊朗非凡。
为什么投胎了十几辈子,会变成现在这样,搞得跟个长毛乌鸦似得,拼命的倒腾羽毛,生怕别人见了他染不上晦气。
陆陆续续几件卖出去,懂行的人急了,“我说,你们拍卖七八件了,怎么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啊?”
“是啊,”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这么大规模的拍卖会,我还以为能有多少宝贝呢,结果真是失望。刚才那个青花瓷,我十几年前在别人家里见过,就是个民窑随便烧出来瓶子,花纹釉色都非常普通,你们竟然拿出来以次充好拍高价!”
他说的正是易先生刚才看中的那个,最终拍下的人听到,气得鼻子都歪了。易老先生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转过去看君婉。
没听说以前君家有收藏古董的爱好,君婉之前大学里读的专业跟这方面有点关系,不过大一刚结束就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了,怎么可能会在一眼中,看出那个瓶子不是官窑?
易老先生望着她,有些好奇。想要深究,看到她幽深平静的眸子,又闭了嘴。商场上混久了,都是些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有些人得罪不起,能避则避。
参加拍卖的人情绪轻易被煽动起来,附和着指责主办方。
“各位稍安勿躁,接下来这件展品可稀奇了。”台上的拍卖员连忙出声安抚躁怒的来宾,比了个眼色示意工作人员把接下来的展品推出来,扯着嗓子吆喝,“来,大家看过来!”
前来拍卖会的人都听说本场拍卖会有个货真价实的珍品,一经出土,在古玩和字画行炒到天价。本次拍卖会很多人不远万里过来,正是冲着这件大宝贝而来。
蒙着红布的柜子被推出来,拍卖员看台下众人都安静下来伸长脖子等待,嘴边露出尽在掌握的笑,慢悠悠掀开覆在玻璃展柜行的布高声宣布,“接下来要拍卖的是——”
布料慢悠悠扯下来,玻璃展柜内是一副字,走笔干净利落,笔锋刚硬又透着柔,每个字单独放出来都可圈可点,放在一起又气势恢宏,令人震惊。
“钦太后亲笔墨宝!”拍卖员说完,高傲的扬起脖子,等待迎接他们震惊的叹息。
然而——
君婉恹恹地垂下眼,樱桃唇微微启,用不大却刚好让周围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赝品。”
全场安静下来。
小飘飘从她万千思绪中,读到一条:大胆狂徒,什么烂糟糟的字都往我身上扣,真是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