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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红萼在江南的时候曾经跟黄药师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云梦莲和梅绛雪都是第一次见黄药师, 看见黄药师, 两人眼底同时闪过一丝惊艳。
蒲红萼站起来朝黄药师抱拳, 笑道:“见过黄岛主,今日我与师妹去见洪少帮主时, 尚在遗憾未能有幸见到你,没想到晚上就相见了。”
黄药师本就不是那种在场面上多热络的人,虽说来者是客, 他也不好太摆谱,于是黄岛主便是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江清欢见状,忍住捂脸的冲动, 她觉得真的是不管谁遇见了黄岛主,都只剩下尬聊的份儿。可她也知道像黄药师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梅绛雪见到黄药师那样的反应倒是没什么, 在她看来世有百样人,更何况黄药师名声在外,她远在云南也有所耳闻, 而且聂小凤对黄药师也颇为客气, 梅绛雪心里对黄药师其实是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的, 并不在意黄药师那过于淡漠的态度。反而是云梦莲见黄药师那样的态度, 眉头微皱了下,可聂小凤在旁, 她也不好说什么。
容貌清艳的冥岳之主聂小凤坐在主位上, 笑道:“你既然是清欢的朋友, 本座设的便是家宴,黄岛主不会介意吧?”
聂小凤收养江清欢的时候,尚未到双十年华。如今江清欢是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聂小凤不过也是三十出头而已。这些年来冥岳山好水好,她重生后也看淡了许多事情,是越年长越有风情和气场,除了那一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她看上去与几位徒弟竟是如同姐妹一般。
黄岛主此时尚未到而立之年,可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聂小凤是平辈,两人都是一方之主,哪有谁的辈分更高的道理。可倒霉催的,黄岛主是江清欢带到冥岳去的,黄岛主也没想到聂小凤竟然如此年轻。
平白无故矮了一截辈分,生平第一次吃瘪的黄岛主内心竟不觉得生气,还有几分微妙的感觉。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他以为只有自己在这样的年纪收了好几个徒弟,并且徒弟年龄比他还大,谁知道聂小凤年轻貌美,也收了几个徒弟,最小的徒弟江清欢也能出去闯荡江湖,兴风作浪了。
黄药师微微一笑:“不介意。”
聂小凤见状,拍了拍手掌,就叫人起菜。本来江湖儿女就不拘小节,云南此地风俗又与中原不同,在一些地方,还是母系社会。
冥岳这些年也算是在云南扎根了,耳濡目染,也不会像中原那样拘泥于那食古不化的礼节。
黄药师见多识广,聂小凤从上辈子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加上一个江清欢在旁边妙语如珠哄着师父,而梅绛雪等人适时在旁边插话活络场面,气氛竟也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黄药师说道:“我久仰岳主七巧梭神功,想与武会友,跟岳主切磋一番,不知岳主意下如何?”
其实黄药师不说,聂小凤也正有此意。她想要在中原武林有一席之地,首先就得打开知名度。且不说如今的中原武林会不会将冥岳视为邪魔外道,但有桃花岛主黄药师对冥岳另眼相看,那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聂小凤起身,整了整衣裙,笑道:“既然黄岛主如此盛情,也好。”
江清欢:“……”
因为聂小凤说的这句话,好像她不久前才从黄药师嘴里听说过,她怎么有种师父早就挖好了坑等着黄岛主来跳的感觉?
月色如水,冥岳之巅,有一男一女正在过招。
柔和的月光下,两人倏地交缠在一起,一声清脆的武器撞击声响之后,随即分开,缓缓落地,山风吹来,衣袂飘飘,好像误落入山林的谪仙。
江清欢和几位师姐在旁边围观两位绝代高手过招。
大概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就是棋逢敌手,聂小凤和黄药师酣战了一场,落下时头发略有些凌乱,可脸上却带着笑容的。
黄药师手持碧玉萧,朝她抱拳:“承认。”
聂小凤与他相对而立,姿态雍容:“中原武林人才辈出,令本座叹服。”
江清欢眨了眨眼,看着聂小凤和黄药师是打成了平手,可实际上到底孰高孰低?她还想着,就听到旁边的云梦莲跟蒲红萼小声嘀咕:“师父何必给这桃花岛主面子,直接将他打败了岂不是更好?”
蒲红萼语气莞尔,“二师妹,这些事情师父自有分寸。”
云梦莲轻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惯这所谓的黄岛主倨傲的模样,想让师父挫一挫他的锐气。”
而站在江清欢身边的梅绛雪,此时脸上有几分难掩的失落。
她本来也是在聂小凤的悉心指导下修炼内外武功的,可自从聂小凤将清欢带回冥岳自后,就再也没有教导她武功。如今她看到两个绝世高手过招,心中向往之余,又有些难过。
她武功太弱,根本无法离开冥岳出去闯荡江湖。
纵然她平时很少嫉恨两位师姐和江清欢,此时心里也不由得对聂小凤生出了几分埋怨:师父为何只教她读书识字,却不教导她武功,也不让她管理冥岳的事务?虽然江清欢也不管冥岳的事务,可江清欢得到了师父许多的关注,还让师父将毕生的绝学都传授给她。这点不止是她,甚至是两位师姐,都十分羡慕嫉妒的。
梅绛雪心绪起伏,忍不住看向江清欢。那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少女一袭红衣,亭亭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那双凤眼看着聂小凤和黄药师,嘴角微微扬起,也不知道她是为谁高兴。
江清欢察觉到梅绛雪的视线,转头,“三师姐?”
梅绛雪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在想什么呢?我看你好像挺高兴的。”
江清欢又朝黄药师和聂小凤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跟梅绛雪咬耳朵,“我在想师父和黄岛主可真会做人,我们在这儿看了半天,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谁赢谁输。”
梅绛雪没想到江清欢想的竟然是这种问题,愣了一下。
不远处的聂小凤徐徐开口,“清欢,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江清欢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聂小凤看向她的几个徒弟,目光落在黄药师的碧玉萧上,她笑着说道:“黄岛主几乎箫不离身,想必也精通乐理。本座的第三个徒儿梅绛雪,从小就喜欢音律,说起来,她也有一支碧玉萧。”
梅绛雪没想到聂小凤会点名她,一双美目惊讶地看向聂小凤。
聂小凤:“绛雪,你与黄岛主来一段斗乐,如何?”
萧索的箫声在冥岳之巅响起,身穿着淡黄色衣裙的少女低垂着双目,优美的旋律回荡在夜空中。聂小凤看着梅绛雪,目光复杂。
上一世,她不知道梅绛雪就是她的女儿时,对她就十分偏爱。因为她对梅绛雪毫无理由的偏爱,导致蒲红萼和云梦莲都十分嫉妒。可笑的是,对她最忠心的,是蒲红萼和云梦莲,而梅绛雪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都不愿意向她吐露,甚至还要联合所谓的武林正道,对她大义灭亲。
如今想来,原来上一世对梅绛雪的偏爱并非毫无原因,这个世上血亲之情本就是无法割舍的。她至今看到梅绛雪,心里还是会十分柔软,可大概是因为已经到世上走过一遭,即使再世为人,那些真正令她痛心的事情即便尚未发生,她也不想再重蹈覆辙。只要她不教梅绛雪武功,日后就不会有母女拔刀相对的那一天。
梅绛雪箫声刚落,黄药师的箫声就已经接上。不同于梅绛雪箫声里的萧索冷清,黄药师的箫声空灵,仿佛海浪拍打着沙滩,徐缓平静,随即节奏渐快,跟随着他的旋律,似乎能看到海鸟在大海上空翱翔,海鱼调皮跃出海面。
江清欢不通音律,这些旋律在她听来,就是好不好听的区别而已。梅绛雪和黄药师在音律方面的造诣都是不低的,可梅绛雪首先就输在了心境上。
萧索又婉转的箫声,似乎蕴含着梅绛雪无数的心事,听得人心里有些发堵。可黄药师的箫声,却能让人感觉到大海般的宽广和豪气。
江清欢以为所谓乐斗就是你一曲我一曲就算完了,谁知梅绛雪听了黄药师的曲子片刻,竟然跟他来了个二重奏。
不止是江清欢惊讶,黄药师也惊讶了一把。
这是他所作的碧海潮生曲,平时消遣便是普通的乐曲,加了内力用于乐斗便能影响旁人的心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聂小凤的几个徒弟,就唯独梅绛雪不通武艺,因此黄药师吹奏碧海潮生曲的时候,也就当成是普通的音律切磋而已。毕竟先前梅绛雪的起调过于萧索哀怨,即便造诣不低,可也让人有些失望。
他却没想到梅绛雪竟然能跟上他的碧海潮生曲,这真是令人意外。
聂小凤迎着梅绛雪那样的视线,也难得欣慰微笑,“黄岛主过奖了。来者是客,本座与黄岛主也算是一见如故,以武会友,心中也畅快不已。我还听闻黄岛主精通机关之术,我冥岳的后山有一处密林,本座想在那里设计机关,不知黄岛主是否愿意卖本座一个人情?”
江清欢都不知道,原来聂小凤和黄药师可以那么投契,黄药师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帮冥岳设计后山的机关!
江清欢躺在榻上看着屋顶,她已经从冥岳的山顶回来清心苑了,黄药师也到了隔壁的反思堂里休息。
“他为什么还要留在冥岳?”
“难道不是跟我师父比完武,就该走的吗?”
江清欢在嘀咕着,她回来的时候雕儿也在外面玩回来了,江清欢终于有个靠谱的小帮手了,她将白雕支使到了反思堂的屋顶上待着了,黄药师有什么动静她都会知道。
能通兽语这种技能,就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知道对方打什么如意算盘,开心。
开心的江清欢在榻上翻了个身,傍晚时分被黄岛主吓得晕厥的关二哥从窗户飞了进来,用翅膀拍了拍江清欢的头。
“不许吵我,珠花还我。”
关二哥在榻上散步,“珠花没了。”
江清欢坐了起来,看向关二哥,“那是我最喜欢的!”
关二哥的鸟头左转右转,就是不看向江清欢。
江清欢看着装蒜的关二哥,忽然好奇地问:“傍晚黄药师对你做了什么,你都吓得昏过去了。”
关二哥的鸟爪子一顿,停在空中半晌,然后默默地低头,用翅膀遮住自己的头,“哎呀呀呀呀,我不能说的啊。”
江清欢:“……”
可很快江清欢就没心思去管傍晚的时候黄药师到底对关二哥做了什么,因为喜欢到聂小凤院子里溜达的飞将军回来,跟江清欢说岳主晚上回去之后,在喝闷酒。
江清欢一怔,不应该的,师父明明和黄药师相谈甚欢的模样,黄药师对冥岳也没有任何偏见,甚至打架打得高兴了,还愿意留在冥岳帮忙设计后山的机关。桃花岛主黄药师亲自设计的机关啊,多少人梦寐以求,冥岳就这么得到了,难道师父还不高兴吗?
江清欢想了想,让侍梭给她收拾了一下睡衣,就往聂小凤的院子走。
聂小凤对江清欢向来放纵,她的居所江清欢从来都是可以不经通报自由进出的。但自从江清欢慢慢长大之后,已经很少来蹭她的床睡觉了,因此手里拿着酒壶的聂小凤看到江清欢过来,还是有些意外。
聂小凤:“怎么过来了?”
江清欢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甜美的笑容,跟师父甜言蜜语:“我这次日行一善,离开了冥岳好长一段时间,想师父了。”
江清欢坐在床上,看着靠在窗台上喝酒的聂小凤,问:“师父为什么在喝酒啊?”
聂小凤笑了笑,将手中的酒壶放下,走过去伸手捏了捏江清欢的嫩脸,“怎么,师父喝酒,还要跟你解释?”
江清欢那双凤眼瞅着聂小凤,忽然问:“是不是黄药师,让师父不高兴了?”
聂小凤看向她。
江清欢撇了撇嘴,盘坐在床上,“师父自从见到了黄岛主之后,虽然看着挺高兴的,可清欢总感觉师父的心并不平静。”
聂小凤在床边坐下,看着已经将头发散下来穿着白色中衣的江清欢。江清欢从小就很喜欢粘着她,时常过来蹭床睡,小时候动不动就喜欢搂着她的脖子,说清欢最喜欢师父了,一定永远不会让师父难过。这个小徒弟,确实从小就对她的情绪起伏很敏感,她稍有不高兴的时候,江清欢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似的,默默地跑过来,要抱抱师父,要和师父在一起。
聂小凤有时候在想,她上辈子没有当过一个娘亲,这辈子倒是好,在饥荒中捡回了一个小女娃,本只是想着随便养养的,谁知后来却将这小女娃宠上天了。
江清欢:“师父今晚有心事。”
聂小凤:“所以你别来惹我不高兴,我想清静一会儿。”
江清欢闻言,默默躺倒,背对着聂小凤。聂小凤看着她那纤细的背影,好气又好笑,可被江清欢这么折腾了一下,她本来想将从前的往事拿出来咬牙切齿一番的心情就被破坏了。
聂小凤轻叹一声,“黄药师长得跟师父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江清欢一怔,连忙转过身来看向她。
可聂小凤却只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下去,“没事了,睡觉。”
“可师父的什么故人跟黄药师相似啊?我认不认识的?”
“你不认识,闭眼睡觉,再问我要将你踢下床了。”
“……”
其实聂小凤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罗玄了,可今晚见到了黄药师,又再度让她想起了那遥远的往事。她与罗玄一夜夫妻,她本以为可以和心上人长相厮守,可惜罗玄认为他们之间是一场错误。
她觉得他们没有错,跟他大声争辩,可罗玄的话却让她感觉浑身冰冷。
“你说你没错,是因为你魔性难改,善恶不分。对我来说那一夜是我一生的罪孽,永远都无法磨灭。”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会是罪孽。
聂小凤觉得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罗玄的喜欢,也不需要玄霜和绛雪的相认,可心里有时候依然意难平。
她心里意难平,又怎么能让别人好过呢?聂小凤微微一笑,跟身边的江清欢说:“清欢,你说冥岳在中原设立分部,如何?”
在师父身边感觉十分安心的江清欢本来已经快要睡着了,此时被聂小凤的一番话惊得瞌睡虫都跑了。
聂小凤徐声说道:“冥岳在云南,已经站稳脚跟,也该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挺进中原武林了。”
江清欢眨了眨眼,赞叹说道:“我本来师父跟黄药师比武,只是想借助桃花岛主在中原出名,却没想到师父已经计划要在中原设立分部了。可以的,我们大冥岳在师父的带领下,井井有条人才济济,在中原设立分部绝对没有问题。”
聂小凤听到江清欢的话,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清欢也长大了,知道心疼师父,现在也该要开始替师父分忧了。”
江清欢:“啊?”
聂小凤:“不过先不急,等阿芙蓉的风波在江南之后,再做打算。我听红萼说,丐帮帮主洪七跟你似乎十分熟稔。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你如今不妨先多和洪七接触,日后倘若真要在中原设立分部,与他交好对你有利无害。”
江清欢沉默,她对黄药师也好洪七也罢,或多或少都有些印象,可唯独对聂小凤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印象。她刚被聂小凤收养的时候,就觉得师父好像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她的眼底经常是一片冰冷荒芜,后来才慢慢改变了一些,可骨子里,依然是冷。
后来她陆陆续续地知道了一些聂小凤的往事。有时候你要是知道别人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你或许就能原谅她如今所有的一切。
聂小凤看任何一个人,首先看到的就是这个人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怎样才能物尽其用。这不怪聂小凤,只怪罗玄和命运对她不公,从来都没有善待她,导致她要利用一切所能利用的,才获得了自由身,活成了今天的模样。
“那黄药师呢?师父,我觉得黄药师可不会无端端留在冥岳。”
聂小凤笑了起来,跟江清欢说道:“不怕,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说不定这位黄岛主,会在冥岳喜欢上了哪位姑娘也说不定呢?”
江清欢闻言,不由得黑线了下,师父大概是不了解黄岛主这个人。她们冥岳的姑娘没有哪个是姓冯的,怕且是得不到黄岛主的喜欢的,就算是今晚能和黄岛主乐斗的三师姐梅绛雪,大概也是不能够的。
可在屋里的江清欢却是有些头疼,她盘坐在地上,而在她身旁,趴着一只毛色光滑的白虎,微闭着眼睛在打盹。
江清欢:“我说杨夫人,你也哭了一晚上了,怎么还在哭啊?”
那位杨夫人抬起眼,只见她眼睛微红,眼睛一闭,两滴眼泪就顺着脸庞滑下。
美人垂泪,端的是梨花带雨。
难怪那金国的王爷完颜洪烈对她惊鸿一瞥,难以忘怀,大费心思勾结杭州狗官段天德,诬陷郭啸天和杨铁心造反,将他们赶尽杀绝,只为了得到这位杨夫人包惜弱。
包惜弱微微低头,声音悲切:“我原本不过是不忍看到一个生命死去,却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害死了我的夫君和义兄夫妻。而我之前还对他心怀感激,差点——”
话一顿,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人羞愧的事情一样,又掩面哭了起来。
江清欢看着包惜弱好似流不干的眼泪,有些无奈,干脆直接将身体靠在白虎的身上。白虎回头,毛茸茸的头蹭了蹭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