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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别人多看他一眼,也不许他多看别人一眼,叫他都二十好几了还没能娶上媳妇儿, 这就是她对秦铮的爱了。
陆季迟嘴角微抽, 深深同情了那位倒霉的秦大公子两秒, 末了才重新看向那少女。
秦铮出身寻常的武将世家, 但骁勇善战,是将帅之才。昭宁帝御驾亲征前往北夏的时候, 他也跟着去了, 并在那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昭宁帝非常欣赏他, 一回京就将他重用了起来,秦家也因此成了京中的新贵之家。
这少女唤秦铮表哥, 又称他的母亲为舅母……陆季迟努力翻查原主的记忆, 在被那庞大复杂的关系网绕晕前, 艰难地确定了她的身份:荣国公府三房嫡出的姑娘, 姜氏阿姮。
荣国公府是百年世家,祖上曾出过好几个阁老, 还有两个丞相,一个太傅。只是到了这一代, 已经有些没落了。如今的荣国公,也就是姜姮她大伯父, 是个碌碌无为的废柴。剩下几个兄弟, 二爷早逝, 四爷酸腐,五爷纨绔,只有姜姮的父亲姜三爷还能支撑一下门户。
不过弃文从武做了将军的他在府中并不得看重,盖因荣国公一家子都是自视甚高的文人,看不起武将莽夫。而且,姜三爷还娶了那时家世相当平凡的秦家女,虽然秦家女生下姜姮的弟弟姜辞之后就意外亡故了,姜三爷也在姜老夫人的强烈要求下又娶了一个出自书香世家的妻子,但这事儿到底叫人觉得不痛快——都是高门世家出来的贵女,谁愿意和一个出身那样低微的人做婆媳(妯娌)呢?
不过姜三爷并不在乎家人的冷淡,带着妻妾和一众儿女去了边关,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次。
至于原主,他其实并不认识这位姜五姑娘,之所以会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前几天刚好听人说起过她的美名——这姑娘的长相实在是太符合时下的审美了,面如芙蓉身如柳,却并不妖媚,反而温柔娴静,是男人会喜欢,婆婆们也会喜欢的类型。
另外除了亲爹给力,自己也与秦家,尤其是秦铮交好之外,宫里生育了九皇子的秦太妃还是她嫡亲的姨母。先帝在的时候秦太妃与九皇子不受宠,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昭宁帝登基之后,这两位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秦太妃跟佘太后,这俩可是亲闺蜜。没看从前的九皇子,如今的洛王都出宫建府了她还留在宫里么,这都是因为佘太后舍不得她的缘故。
还有洛王,虽然生母一样是不得帝宠的小透明儿,但他和昭宁帝不一样,并没有上位的野心。相反,他打小就沉迷种田不可自拔,平时最喜欢扮成农夫,扛着大锄头去地里干活儿。这在外人看来固然是个自甘堕落的大奇葩,可到了昭宁帝眼里……
这样的弟弟请给他来一打!
所以,洛王也是所有还活着的弟弟中昭宁帝最喜欢的一个。
因着上述种种原因,两个月前姜姮一进京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不过听说她和永安侯世子早有婚约,这次好像就是为了完婚才会回京长住的……虽然在陆季迟眼中,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她还是个高中生。
“公主误会了,”姜姮不知有人在同情自己,听了九公主这话不由诧异,“这副月光珠耳坠乃是舅母所赐,与旁人并无干系。”
九公主却听不进去,她是亲眼看见秦铮在首饰铺里挑了这对月光珠耳坠的,这几天也一直在琢磨秦铮会将它送给谁这个问题,如今突然找到了答案,哪里受得住?又想起秦铮都二十几了还不肯娶妻,以及自己曾亲眼见过的,他对姜姮这个表妹百般维护的样子,九公主顿时恨得牙都酸了。
大概是嫉妒使人脑子灵光,她想着想着突然转过了弯:“你!你方才竟还敢拿秦哥哥威胁我!”
什么一会儿出宫之后要去舅母家吃饭,什么舅母身体不好,不想让她担心,分明就是拿她那舅母作掩护,明里暗里地用秦铮威胁她,叫她不敢对她动手!
竟然反应过来了?
姜姮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心下轻啧。这副耳坠真是她舅母送她的,舅母家里的几个表姐妹也每人都有一副,不过这小公主正在气头上,就算她解释了,想来也听不进去……
少女目光微转,隐隐闪过流光,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发生什么事了?”
转头一看,竟是晋王。
“十一哥哥!”见到陆季迟,九公主顿时红了眼睛,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地跑过来。
陆季迟其实不是很想理她,这丫头性格太招人烦了,但原主向来跟她比跟自己同母所出的妹妹十公主还要好,为了不被人看出异样,他只能学着原主的样子放软了声音:“怎么气呼呼的,谁又惹你生气了?”
陆季迟的到来让九公主濒临失控的理智稍稍回笼,虽然没有明说,但姜姮显然有拿秦铮威胁她的意思,如果她真的叫人对姜姮动了手,秦铮知道了,一定会讨厌她……他本来就不喜欢她,她不能再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如果是晋王见不惯臣女张狂才动的手,姜姮难道还敢与秦铮说是她唆使的不成?
想到这,她指着姜姮便恼恨道,“她!十一哥哥,她不给我请安,还冲撞侮辱我……”
白胖丫鬟顿时紧张不已,物以类聚,九公主是个蛮不讲理的讨厌鬼,和她交好的晋王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万一他真要对她家姑娘动手,她……
“那你就掌她的嘴啊。”
“……?!”看着一脸“上啊,我帮你加油”的哥哥,九公主有一瞬间的懵逼。
“你是公主,金枝玉叶,有人冒犯你,你只管给她一巴掌就是,”陆季迟一脸好哥哥的样子,“放心,若是皇兄问起,我会护着你的。”
九公主:“……”
虽然这倒霉哥哥还是和从前一样不问是非地站在她这边,可为什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陆季迟心中暗笑,面上却是挑了一下眉:“怎么了?今儿怎么磨磨蹭蹭的,都有些不像你了。”
晋王与秦铮有过节,向来不赞同她喜欢秦铮,九公主哪敢说实话,支吾片刻,方才强忍着怒气嘟囔道:“这不是前些天有那多管闲事的家伙向皇兄参我跋扈么,十一哥哥,我不方便顶风作案,你帮我罚她好不好?”
陆季迟看了姜姮一眼,她正低垂着头,一副温顺恭敬的样子。
竟也不求情不辩解?
陆季迟心中惊奇,忍不住就多看了她几眼,九公主一看,更气了。
这不要脸的贱人!都已经是有未婚夫的人了,还到处勾引男人,先是秦铮,现在又是她十一哥哥……
盯着姜姮耳上那对灿亮剔透的月光珠耳坠,九公主心中又酸又疼,扯着陆季迟的衣袖便开始撒娇。
她在原主面前一向是可爱讨喜的,这会儿要是原主在,只怕早就已经命人对姜姮动手——不过是个臣子之女,打了也就打了,有什么要紧呢?
至于这臣子之女是个天仙似的美人……
对不起,美人什么的在晋王殿下眼里跟五大三粗的魏一刀没什么差别。
然而陆季迟是个审美正常的人,也不是那种会无限纵容熊孩子的智障家长,所以九公主的撒娇最终换来的,是一句充满惊讶的“这么巧?昨儿也有人弹劾我呢!”
然后就没了。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继续开口的九公主:“……”
姜姮没忍住,别过脸笑了一下,虽然没有出声,却已足够叫人难堪。
九公主浑身哆嗦,失去理智般狠狠抬起了手:“贱人!你竟还敢笑话我!”
姜姮也不躲,抬目看她,微笑着做了个口型:大表哥。
九公主理智瞬间回笼,手再也挥不下去的同时,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憋死。
回头看向陆季迟,却发现他只是一脸鼓励地看着自己,并没有半点替她出头的意思。
九公主抖了抖唇,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十一哥哥你变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最终,她狠狠一跺脚,抹着泪花儿跑了。
你家十一哥哥确实变了,变得可彻底了呢……陆季迟也没追,只装模作样地吩咐了一旁的宫人几句,然后转头看向姜姮。
嫁人嫁人,最重要的当然是看嫁的那个人啊!
嘴角微抽的少年没有说话,眼中却写满了这句话。
姜姮不知怎么又想笑了,忍了忍,方才温声说:“或许对于别的姑娘来说,未来夫君人品好不好,家世好不好,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婚后会不会冷落辜负自己,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可于臣女而言……”
什么?陆季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家人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善待我更重要。”大概是刚欺负过人的缘故,姜姮心情很好,又见他神色认真,不由也跟着认真了起来,“女子与男子不同,一生大多时间都在后院,若是未来夫君的家人不喜欢我,他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呢?他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护着我,叫我不受一点儿委屈么?退一步讲,就算他能,可被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排斥不喜,我心里又怎么会好过?再者人心易变,他如今喜欢我,不代表会一直喜欢我,万一哪日他变了心,那我在这个家里又要如何自处?反之,若是未来夫君的家人亲近我,只是夫君不喜欢我……有公公婆婆护着,他难道还敢休了我不成?”
陆季迟的三观再一次受到了猛烈冲击,最关键的是,他听完之后还生出了一种“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可这是不对的!太消极了!他忍不住瞪她:“你就不能找个对你好,家人又喜欢你的?”
她长得温柔端庄,一看就是婆婆妈妈们会喜欢的类型,这无缘无故的,谁家长辈会讨厌她欺负她啊?
这丫头怕是有被害妄想症吧?差点被她带沟里去了!
他看起来有点儿生气……不对,也不是生气,好像是某种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姜姮觉得这位晋王殿下真是有趣极了,长睫微微一闪,笑道:“这世上两全其美的事情太少了,臣女只求一生顺遂,不敢奢望更多。且就算能找到这样的人……我的出身注定我不可能低嫁,然而世家大族大多规矩繁多,人心复杂,又有几家能像永安侯府这般清静自在呢?”
永安侯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府里是永安侯夫人一人独大,别说永安侯那些个妾室通房,就是永安侯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的。永安侯夫人又拿她当亲闺女疼,有她护着,那府里谁敢对她不敬?谁敢惹她不快?
陆季迟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一时哑然,竟不能反驳。只是到底不甘,又挣扎着说:“可那骆庭怯弱无能,并非良配,你真的甘心嫁给这样的人,跟他过一辈子?”
“骆庭虽然怯弱,可性子软,心地也善良,即便不喜欢我,他也不会对我太过苛刻的,对我来说,这反倒是好事。若换个气性大些的……”姜姮忍不住笑了起来,“怕是还要花力气哄着他才能做到相敬如宾呢。”
不像骆庭,废物归废物,可是省心呀!
陆季迟……陆季迟已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这姑娘头脑清晰,思想成熟,一点儿都不像现代的高中生中二又容易恋爱脑,这……
说好的才十六岁呢?!
陆季迟嘴角微抽,恍恍惚惚中终于明白自己的满腔同情与担忧都该拿去喂狗——人家好得很,根本不需要谢谢。
“殿下?”
见他忽然就盯着自己不说话了,姜姮微顿,叫了他一声。
陆季迟回神,木然“嗯”了一声。
“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现在有点儿下不来台而已。陆季迟面上发烧,努力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着她,好维持面上的镇定:“没事,只是发现五姑娘和本王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姜姮一愣,见他一脸“别惹我,不然我会打人的”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抽的同时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殿下与臣女想象中……也很不一样。”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与外表温柔端庄的样子很是违和,又想起她刚才笑眯眯地逮着齐瑕往死里怼的样子,陆季迟沉默片刻,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显然是个和昭宁帝一样腹黑凶残的家伙啊,远离,必须要远离!
姜姮眼尖,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她忽然很好奇,抬头笑问道:“只是殿下似乎很关心臣女的婚事呢,臣女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本王根正苗红心地善良!陆季迟心中哼哼,随便找了个借口:“齐瑕的兄长齐彦与本王交好,本王是替他问的。”
“原来是这样呀……”姜姮眼波微转,笑吟吟地拖长了尾音。
陆季迟听在耳中,莫名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他心中凛然,扭头就要走,却不慎踢到脚下一颗被草丛淹没的石子儿,险些滑到在地。
“殿下小心!”姜姮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陆季迟飞快站好,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刚想道谢,鼻尖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是她身上的香味,很淡很好闻,好像在哪儿闻到过。还有那种头重脚轻时突然被人扶住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陆季迟突然想起了那晚在安国公府把他推下水的那个妹子。
“你……”
“殿下?”
明明已经问过她,也得到过答案,但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陆季迟还是神差鬼使地开了口:“那晚在安国公府推我下水的……是你吧?”
姜姮一怔。
就在陆季迟以为她会摇头否认的时候……
“殿下恕臣女无罪,臣女才敢回答殿下。”
不过是冲动之余随口一问,压根没想过能得到什么答案的陆季迟:“……!”
还真是她啊?!!
他简直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说:“那我上次问你你还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姜姮本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认出了自己,没想到他只是在诈她,这会儿也是嘴角一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不过这事儿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当日不愿坦白,只是不想与传闻中急功近利,野心勃勃的晋王有什么牵扯,以免连累家人,如今见陆季迟与传闻中大有不同,又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想了想,到底是长睫一垂,无辜地说:“这不是……怕殿下怪罪臣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