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笙从医院出来,坐到车上打燃火后才发现自己没地方去。
她不想回长岛,也不想在医院里看到季予南,但除了这两个地方,她其实已经无处可去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停车场还时不时的有人走动,时笙趴在方向盘上发了一会呆,才开着车离开了医院。
不知道去哪儿,只能漫无目的的沿着路瞎逛,不知不觉,她将车开到了自己以前住的贫民窟。
她第一次和傅亦见面的地方,傅亦两次在这里救了她,这也是傅亦交给她的那个信封里写的地址。
已近深夜,原本该是万籁俱静的时间,贫民窟里却还充斥着各种杂闹的声音,男人和女人时不时的咒骂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流浪的猫狗低低呜咽的声音。
时笙坐在车里,抬头看着眼前这栋破旧得墙体都斑驳了的居民楼,有几户还亮着灯,都是那种瓦数不高用根电线连这个灯泡儿的那种。
她不知道傅亦有没有在楼上,但她并没有上去的打算。
上次的事让她对这地方还心有余悸!
她从这里搬出去时就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来这个地方。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她嫁给季予南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那枚小印,拿到小印后她又想找出当年父母遇害的真相,如今,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事终于有了眉目,她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有的只是迷茫、难受
不敢面对。
时笙熄了火,灭了灯,仰着头静静的望着楼上其中一个陷入黑暗的窗口。
如今再仔细揣摩傅亦上午的话,总觉得有丝说不出的心慌和不安,他那时的语气明显就是在交代后事。
他出了事?
他能出什么事,还不早不晚刚好在这个结骨眼上?
如果傅亦真的是因为给她证据出了事,那这楼上的,就是她后半辈子的责任,作为她从他手里拿证据的责任。
不行。
这是她和季家的纠葛,不能将傅亦牵扯进来,就算他帮自己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后果也不该由她来买单。
她连自己的人生都过得一团糟,又怎么承担别人的人生。
时笙猛的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拿手机要给傅亦打电话,副驾驶的位置上没看到包,身上也摸了个空,才想起她连包带手机一起掉在杰西斯的别墅了,她还没去买新的,卡也没补。
……
后面不远处转角的位置,凯文看着停在黑暗中的那辆小乌龟,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男人,“季少,太太在。”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男人睁开眼睛,笔直的朝着时笙的方向看过去,薄唇抿紧。
黑暗的车厢里,脸上的神情模糊不定,但拧紧的眉已经足以表现出他此刻的不悦。
很快,时笙的车亮起了灯,红色的尾灯在夜里格外醒目。
凯文看了眼楼上黑漆漆的窗户,“季少,我们是等太太走了上去吗?”
季予南的视线还在时笙那辆小乌龟上,越看越觉得那辆车丑的让人怀疑人生。
昏暗封闭的车厢里,他烟瘾犯了,喉咙有些干痒。下意识的要去找烟,却又忍住了,半握着拳抵着唇边咳了两声。
“跟上。”
“啊?不守株待兔了吗?我们今晚出现在这里傅亦肯定会收到风声,明天再来说不定就人去楼空了。”
季予南皱眉,不耐烦的道:“不想走就下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开车回去,明天早上把傅亦带到我的办公室。”
凯文干笑,急忙启动车跟上时笙。
开玩笑。
这地方荒凉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门打车都要靠运气,在这里呆一晚上,他又不是脑子有坑。
而且,他平时出入的地方都有空调,要不就在车里,身上的衣服都穿得单薄,真要在这呆一晚上指不定冻死了,这种死法开追悼会都不好念吊念词。
这个时间点街道上车辆很少。
时笙到晚上视力就不太好,暖黄色的灯光一照,前方的路都是模糊的。
她的车速一直维持在五十码到六十码之间,也不算慢的难于忍受,就是苦了跟在身后的凯文了。
他开的是季予南平常开的那辆车,故而不敢靠的太近,遇到等红绿灯又没有其他车遮挡的情况下,还得绕到另一条路调个头,停在不显眼的地方等时笙的车开远了再跟上。
提速极快的高端豪车,他又是速度与激情并存的性子,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到了长岛,他和时笙的车同时驶进停车场。
男人在倒车方面天生就比女人的方向感强,何况是季家这种财大气粗,将停车场修得跟个足球场似的更是没什么挑战难度。
季予南从车上下来,点了支烟,安静的看时笙倒车。
他站的位置是从停车场回家的必经之路,时笙也看见他了,但并未作理会,停好后下车就直接走了。
经过季予南身边时,男人的身影动了,他向她的方向走了几步扣住时笙的手腕,往下一滑,强势的分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相扣。
像是有强烈的电流沿着她的指尖窜到身体的各处,酥麻中混合着木木的疼,她迅速抽手,却挣了两次都没能挣开。
“手怎么这么冷?没开空调?”
男人滚烫的体温沿着掌心的脉络传递过来,逐渐变成又细又韧的丝,一圈圈的缠绕过来,勒住她的心脏、身体,堵住她的呼吸……
时笙冰凉的手被他裹住,很快就变得暖和。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般若无其事的,但他的靠近,现在只会让她痛苦、厌烦、逃避。
时笙皱紧了眉,“你到底想干嘛?”
“带你去吃饭。”
“我不吃。”她抿着唇,拒绝的意味明显。
季予南的眉头动了动,眼角眉梢的阴霾很重。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紧绷,明显在压抑心里膨胀的怒气,“那就喂给你吃。”
时笙的性格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何况他们之间现在还多了那么深的一道坎,她都不知道季予南心是有多大才看不出她现在不想理他、不想跟他说话、甚至不想看见他。
他现在的样子在时笙看来,简直烦透了。
“我吃不吃饭不需要你管。”
季予南没应,与她相牵的那只手依然强硬。
……
到别墅门口,季予南松开她的手刷指纹。
门一开,时笙鞋都没换径直朝着二楼的方向走去!
季予南周身的气场变得戾气逼人,几步跨进去,拽住她的手腕往餐厅方向带,一边吩咐愣在一旁的艾米丽,“把饭菜端出来,你先下去吧。”
这种情况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在吵架,艾米丽急忙进了厨房,将早就准备好温着的饭菜端上桌,摆放好后安静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客厅安静下来。
男人松开时笙,拉开餐凳,“自己坐下吃饭,还是我喂你?”
时笙在他刚松手后就退了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讽刺,“我说了,我不吃,你这样强迫有意思吗?”
季予南维持着双臂撑着凳子,微俯着身的姿势,掀眸看着她,薄唇勾出一道弧度,肆意的很,“看来,你是不想自己吃了。”
男人眯起眼睛的模样看上去危险性十足,森然的气场让时笙没有半点犹豫的转身要走。
才刚走出几步,就被疾走而来的男人扣住了手臂,重新拉回餐桌旁。
季予南坐下,揽过时笙的腰将她强硬地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双臂从后面伸过来,端起桌上的汤碗,另一只手拿着汤勺舀了汤喂到她嘴边,“吃完饭你要怎么闹都随你,现在先吃饭。”
“我不想吃,没胃口。”
“那就硬塞进去。”
季予南看着她黑色长发下苍白的脸,心尖上溢出明显的疼痛感,甚至不忍心继续逼她。
他移开视线。
他能容忍她和自己吵架闹脾气,不能由着她不吃饭,“或者我换种方式喂你?”
他说‘换种方式’的意思,时笙听懂了。
她坐在他腿上,两人贴的密不透风,他身上的反应她感受的很清晰。
时笙的瞳眸缩紧,脑子里那根神经像被人硬生生的扯断了,痛得她忍不住想抱着脑袋。
她魔怔般尖叫出声:“我不饿,不想吃,没胃口。”
伸手一推。
季予南手中的汤碗被推个正着,在餐桌上滚了两圈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里面的汤洒了一桌子,季予南的手上和时笙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了一些。
汤是早做好的,一直放在锅里温着,此时温度刚好,不烫。
那道刺耳的破碎声之后,客厅里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时笙感觉到身后抱着她的男人自她摔了碗之后就身体紧绷,全身每一处肌肉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异常森冷。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半响,男人开口,也不怒,笑着问道:“出气了?心情爽了?那就乖乖吃饭。”
他够着身子给时笙发盛汤,“我脾气不好,你非常有能耐的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要不乖乖吃饭,要不我们就做点别的事,做到你饿了,想吃了,有胃口了,再吃。”
他将盛好的汤放在时笙面前,这次没有动手要喂她的意思。
时笙背对着他,蹙着眉,大概是生气的原因,呼吸有些急促!
季予南耐着性子等了她一分钟,“不愿意吃那就别吃了。”
他环着她的腰作势要抱她起身,时笙咬唇,拿起汤勺动作机械的喝汤。
玉米排骨汤。
以前在中国妈妈最喜欢做的,后来来了美国就很少喝了,亚超的东西很贵,美国人又不喝这一种,要去中餐馆才能吃到,她嫌麻烦也就很少吃了。
现在喝在嘴里,像嚼蜡一般,寡淡无味。
时笙安安静静的埋着头喝汤,脸上面无表情,眼眶却越来越红。
一滴眼泪落到碗里,渐渐的越来越多,再混着汤被她吃进去。
季予南从后面看着她,虽然看不到她红肿的眼眶,却能看见滴落在碗里的眼泪!
脸色止不住的阴郁,薄唇抿紧,生硬地将碗端开,“不想吃就别吃了。”
时笙垂着头,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汤勺。
眼泪一直落个不停,季予南不太会安慰女人,虽然被她哭得一阵心烦意乱,但也忍耐住了。
时笙哭够了从他怀里站起来,沉默的朝着楼梯方向走过去。
这一次季予南没有阻止。
他坐在餐厅,看着女人的身影慢慢走远,灯光下,她太过纤弱,背脊却挺得笔直,透出一种让人想要用力将其折弯的倔强。
季予南浓墨般的眼眸渐渐失了神,直到桌上的菜变凉,他才起身离开餐厅。
……
刚上二楼,黑色大衣里的手机就响了,他原本是要回房间的,听到电话响转身进了书房。
关上门,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
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季予南的神色没有很大的变化,像是在意料之中,他接起,走到窗边:“喂。”
他透过书房的落地窗看向楼下,保镖隐匿在暗影中,将整栋别墅守护得像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
书房没开灯,男人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落寞,薄唇抿出冷硬的弧度,那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戒备。
“予南,”季时亦凉薄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明天叫上时笙,一道回来吃饭。”
他冷冷的勾了下唇角,想也没想的拒绝道:“不了,我最近事情忙,等过段时间再回来。”
带时笙回去吃饭?
季予南眼里窜起一团火焰,那是一种极致的冷。
他如果带回来,怕是就带不回来了吧。
季时亦的语气不自觉的沉下去,强硬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这也是我的决定。”
“季予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陡然抬高了声音,若是被手下的人听见,怕是要吓得面如土色了。
“我比你清楚,我想要守护的是什么,我不会带时笙回去,你最好也趁早打消了那些念头。” “我的念头?”季时亦冷冷的嗤笑,这已经不是两父子第一次意见不合起争执了,但这次,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我的念头就是尽我所能给你铺一条康庄大道,我现在做的,就是在为你扫平障碍,替你
维持现在挥金如土的生活。”
安静的书房,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以及从听筒里传来的‘滋滋’的电流声。
这份安逸的、挥金如土的生活却是建立在一个女人这么多年的痛苦上。
季予南大概明白,时笙在医院指责他时,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那番话了。 说来讽刺,自己和季时亦关系并不好,他没有尽够一个父亲在情感上的责任,但却尽够了在经济上的责任,不管怎么说,自己从小到大,从没有为金钱发过愁,哪怕十七八岁叛逆的年纪,一天换一辆
车,随手扔的小费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吃一辈子,也只是一句话的问题。
但时笙小小年纪却因为家变要自力更生,还要负担母亲在医院昂贵的生活费。
季予南眯了眯眸,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时笙的身份的?”
当初他和时笙结婚还是季时亦暗中逼迫的。
“若不是她居心不良找了私家侦探调查那件事,我也不会将她和时荆愠联系起来。”
事情过了这么久,再加上两个地域相差甚远,即便当时在公司看到时笙的名字时因为这个姓有一两秒的愣神,但也没往那方面想。
之后的几年光景,时笙作为季予南的秘书一直兢兢业业,从没有生过什么不轨的心,他就更没往那处想了。
再加上季予南和慕清欢的事一直让他头疼,也没心思理会这些。
当时他并不觉得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娃能翻出什么浪子,便没放在心上。
后来时笙找上他,说了个极为普通却是大多数在美国打拼的中国人梦寐以求的条件,他虽然怀疑过,但也只是一个念头,没有深入去调查。
“即便知道她是时荆愠的女儿,我也没打算要做的太绝,要怪就怪她一直揪着不放,予南,她的目的是将我们通通都送进监狱。”
当然,不能容时笙更重要的是他不信任傅亦,那个男人心思太沉,不会诚服掌控,若是有别的选择,也不会选择让傅亦去送这份证据。 季时亦无法肯定傅亦给时笙的证据是他伪造的那份假证,还是他这些年背地里收集的季氏暗箱操作的真实证据,那人在季氏做了这么多年的高管,虽然调到总公司才几个月光景,但以他的聪明,若真
存了那个心也差不多了。 见季予南没说话,以为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软下声音继续说道:“予南,我已经没几年可活了,在我有生之年,我敢保证时笙绝对没那个能力将我送进监牢,但是你不同,你如今是季氏的执行总
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牵扯到你身上。”
他当初从季氏退出来时就已经将手洗得干干净净了,想要再找到他的犯罪证据不容易,但季予南不同,就像季时亦说的,他如今身为季氏的执行总裁,季氏所有的灰色操作都将由他来买单。
季予南沉吟了半晌,“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你将时笙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安置在身边,你他妈是不是嫌命太长想早点死。”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那个女人,我绝对不会允许她留在你身边,”季时亦的语气里已经隐约含着几分警告了,“作为条件,我可以不再干涉你和慕清欢交往,如果你们想结婚,我还可以给你们安排一场盛大的婚礼。”
季予南甚至连冷笑都不屑,“你恐怕不止不允许时笙在我身边吧。”
以季时亦的性格和手段,怎么放心这么大一个隐藏的危险存在世上,什么保证都没有永远不会开口的死人来的守密。
“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她,我护定了,你要是不乐意,杀了我。”
他说这话时身上透着一股莫名的强悍味道,唇角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季予南率先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拿出支烟点上。
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插入裤袋,亦正亦邪的气息里透着一股捉摸不定的轻蔑冷笑。
青白的烟雾渐渐模糊了他冷漠的俊脸!
……
一支烟抽完,他走出书房去了房间,不是他平时住的主卧,而是去了时笙住的那间。
握住雕刻着复古花纹的门把手,往下压了压。
房间上了锁。
季予南扯出几分笑,他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顺手拿了钥匙。
真是蠢的怎么都学不乖。
时笙已经睡下了。
他推门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黑暗中,能听到女人浅浅的呼吸声,很轻很浅,拂过脸上时有点微痒。
他原本只是想进来看看她,其实没想要怎么,但那晚的记忆突然撞进脑子里,勾起他压抑的念头,蠢蠢欲动。
……
时笙心里装着事,睡眠很浅,几乎在男人靠近的瞬间她就感受到了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强势的灌入她的鼻腔。
她猛的睁开眼睛——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站在床边,没办法看清他的脸、神情、连身影都是模糊的。
时笙正要坐起来,被眼前的男人眼疾手快的吻住了唇。
她被压在床上,能清晰的感受到从男人身上传递来的渴望和占有欲,勾着她的舌,与她唇舌交缠的深吻。
她完全没想到季予南会半夜里跟个鬼一样站在她的床边突然来这么一出,完全被惊得呆住了,直到男人的身体彻彻底底的挪到床上,才反应过来去推他。
季予南的唇离开她的嘴,沿着下巴一路吻到了脖颈和锁骨,没有一丁点要停下的打算。
时笙是真的有点慌了,按理说两人已经有过那种亲密关系了,再来一次也不至于会太排斥,但因为她父母的原因,她现在对季予南的靠近已经排斥到近乎反感的程度了。
男人刚开始对她的推拒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后来大概是被这不重却扰的人不能彻底沉浸进去的力道弄得有些烦了,截住她的手,举过头顶压住。 时笙彻彻底底的被他禁锢着无法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