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车帘,顺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就收敛心神,问将起来。
与他对坐的宁完我,此时下巴上的胡须略显杂乱,原本光洁的脑后此时却长起了一层细毛,金钱鼠辫也粗大了不少,略显丑陋,但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认真状。
近两个月来,吉林城对于迁移之事,闹腾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剃头匠的稀缺,许多人不知不觉就留下了板寸。
“陛下,微臣去年行有了大半个月,来到了布里亚特蒙古诸部,见到了征服此地的罗刹人。”
宁完我一板一眼地解释道:“虽然说其建城,名曰巴尔古津,但却是一座木寨,驻兵不够几百人,依靠着火枪,凌虐着布里亚特人。”
“那里有一座湖,水的味道并不咸,可以直接饮用,但当地人把他算作是海,故称作贝加尔。”
“贝加尔湖极其辽阔,一眼望不到边,深邃难见底,水中的巨鱼不可胜数……”
“尤其是附近一片平地,受到湖水的滋润,分外的肥,无论是种地还是放牧,都是极为适合的。”
“况且,大量的布里亚特人由于分散,从而被奴役,一旦咱们把罗刹人消灭了,足以在此建立根基。”
宁完我热情地说道:“那里气候温和,幅员辽阔,不缺水也不缺地,更关键的是远离辽东,对于朝廷来说,足以休养生息,以图东山再起——”
先到这里,顺治皇帝一时间心驰神往,颇有几分筚路蓝缕,重建帝国的豪情。
他瞥了一眼热情依旧的宁完我,安抚了几句,然后就陷入了思考中。
在获得明军将要北上的消息后,朝堂上下一片哗然,立马就分裂成了两派。
与想象之中的不同,八旗贵胄们似乎想要回到长白山再次渔猎,亦或者向明军投降,不肯再次迁徙。
而那些汉人文臣,则毅然决然的要求迁移,且不是长白山,而是贝加尔湖畔。
其汉人所主张的,无外乎种地罢了。
如果回到长白山,渔猎生活固然快活,逍遥自在,但却再也不会成长。
而来到了贝加尔湖,则可以再次建立城池,容纳部众,从而让满清朝廷原封不动的搬迁过来。
这样一来,封建体制保存完好,曾经的奴隶制只能偃旗息鼓,文官们还能继续分享权力,而不是被那些八旗贵胄们踩在脚下,任意欺凌。
同样为了保持权力稳固,也知晓汉化的好处,顺治就顺手推舟,支持了西迁。
从吉林去往贝加尔湖,途中经过科尔沁草原,路过呼伦湖等地,可以说是一片坦途,山地都很少。
只不过路途遥远,超过了两千里,对于普通人来说,负担极大。
但也正是因为远,所以朝廷上下才会愿意西迁:跟明军越远越好。
不理会皇帝的思索,宁完我匆忙退出了牛车,然后转眼来到了范文程的马车。
这一次撤退,所有的一切都是由范文程进行安排,他作为内阁首辅,当仁不让的接过重担。
“皇帝安心了吗?”
范文程眼袋颇深,手中的笔却是不停。
“安心了。”宁完我松了口气,盘腿坐下:“毕竟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么也难让人放心。”
忽然,范文程停下笔,见到宁完我也是疲惫不堪的模样,他才轻声到:“没办法,国势如此。”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保持一些庆幸。
迁徙的人群中,大部分家庭还是拥有牲畜的,所以速度足够快,省却了太多麻烦。
“你没去瞧,那些所谓的八旗悍将们,听说不用南下对战,只需要保护皇帝离开吉林后,一个个松了口气,脸泛红光,好似不用去送死一般……”
宁完我则恨铁不成钢道:“昔日纵横天下的八旗,已然到了如此境地,可悲可叹——”
范文程则摇摇头,苦笑道:“从顺治元年入关起,截止到如今,八旗在关内起码丢下了三四万人。”
“再加上之前辽东一战,损兵折将,满洲八旗几乎换了遍,汉军八旗损失惨重,如今只剩下两百个牛录还缺额严重……”
至于蒙八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底,还得不到补充,只能守在皇帝旗杆下领份口粮。
从根本上来说,八旗制度就是个军事掠夺而生的,而非种田能养活的。
例如在吉林,迁移而来的百万人口中,家家户户都有当兵的领口粮,种田的微乎其微,奴隶更是少的可怜。
没办法,这段时间汉八旗被迫屯田,配合着存粮,养活吉林上下,但却不是个长远之计。
只有在贝加尔湖,掠夺规模十数万的布里亚特人,才能维持住八旗体制不散。
看似两个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你说,洪承畴能行吗?”
宁完我絮叨完,忍不住问道。
“除了他,也没谁可以了。”
范文程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而此时,洪承畴带领着万余骑兵,一人三马,甚至四马,跨过辽阔的草原,借着向导,来到了贝加尔湖东侧。
早在1648年,俄国人建立了巴尔古津,位于贝加尔东侧,随后设立,雅库茨克督军府,派遣哥萨克征服勒拿河周边大片地区。
1652年,也就是今年,俄罗斯人在贝加尔湖之西建了伊尔库茨克城。
从1631年开始俄罗斯人与布里亚特人开始争斗,后者一直被欺凌,被奴隶。
二十年来,眼见俄罗斯人在贝加尔湖地区的统治越来越稳固,忽然,满清来了,与春风一齐抵达。
携带着一万骑兵,三千杆火枪,大部分的火药,甚至还有三十余门轻便的虎蹲炮。
布里亚特人欢欣鼓舞,不断的起事带路,许多部落不断的参军,就是想要打倒俄罗斯人。
相较于高鼻红发,如同鬼煞一般的俄罗斯人,同样面孔的清军,就显得格外的亲切。
“此地,倒是不错。”
豪格下马,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以及蜂拥而至的牧民,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比那冻死人的吉林,好太多了。
洪承畴则登上土坡而望,远处的巴尔古津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