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竹此次出发, 买了郊外十六亩田, 提拔了管事过去, 把其中十亩租出去,另外六亩自己招人, 用来种植马铃薯、花生、花生等耐旱作物。还收了一个庄子, 用来开池塘、养小鸭子, 种点水果。
令庄子竹惊讶的是, 京外的田价格都很便宜,比萧国的便宜多了。
卖地的小地主对庄子竹大量购入很不理解,说道:“这位公子, 你是从别的国家来的吧?”
庄子竹点头道:“是的,你也看出来了。”
小地主有点没好意思地说:“我们章国连续三年大旱,上一年也有蝗灾过境,啃食作物。虽然这边灾害没有西北那边严重, 但高粱谷麦都产量不高。公子买这么多田, 怕是会亏。”
庄子竹对小地主说道:“旱灾成因甚广,不好说, 可是蝗灾这一问题, 陛下爱民如子, 早有措施,开渠引水, 积极防治, 我相信从明年开始, 旱灾蝗灾都会慢慢减少的。”
小地主完全不相信, 抿嘴小声道:“都传当今是灾星转世,登基五年,四年旱,一年翻地龙,身上杀孽又重,明年……要是我看好明年,我都不会大量卖田了。”
庄子竹觉得奇怪:“怎么你们章国一个小百姓都能背后讨论皇上是灾星了?从这点来看,皇上不是很仁慈吗?”
“呃,皇上年年都发罪己诏,是他自己这么觉得的嘛。而且,堂堂皇上,应该不会怪罪于我们这些小百姓吧?”小地主说完,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跟着庄子竹身边的暗卫,详细地把庄子竹的每一言每一句都记录下来,等到晚上的时候,按例呈上给宣恒毅看。宣恒毅挑灯夜读,甚是满足。原来子竹对他如此推崇,对他又是如此有信心,对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百姓,都据理力争、为他正名!
那些积极防御旱灾蝗灾的措施,也必须加紧人手,更快更好地进行,好让明年少灾少祸,把福星的名头按在皇后的头上。
把庄子竹的雪披盖在身上,宣恒毅吹灯躺下,睡梦之中,嘴角绽开一抹微笑。
……
自太后的请帖送到之后,各家各户都请了荣养的老宫人出山,替家中受邀的哥儿再三重注意事项;家里请不到宫人的,都尽量去别人家里蹭课。庄子竹这两天想约梁雅意他们出去游玩,张文清和梁雅意却也和其他哥儿一般,被迫在家里学礼。
热情好客的梁夫人还邀请庄子竹与梁雅意一起同学,求道:“我这儿子从小叛逆,说话粗声粗气的,动作粗鲁,像他爹像了个十成十,昨天让他一个单独学他都记不住。我实在担心他在宫里冲撞了贵人,要是与你一起学,他就能定下性来。”
梁雅意十分苦恼地说道:“不是我不想学,而是东西太多了,以前教礼仪的都没说得这么详细,一天两天让我记住,我真的不行!子竹,不如你跟我一起,我们一人记一半,到时候用上了,就互相提醒吧。”
庄子竹好奇了:“还要记什么?”
梁雅意顺利地把庄子竹请到陛下专门派过来的老宫人这边,递给庄子竹一本书册,说道:“比如贵人们的品级服装,宫人们的品级服装,宫里哪些地方绝不能乱跑这些,你看看?老宫人说,这册子就能借我们看三天,三天就得烧掉了。”
庄子竹看着这本手册,都不禁怀疑了起来。因为这本手册实在太详细了,不止梁雅意说的这些,还详细到太后身边的宫人的名字!
什么宫人能记录得如此详细,该不会是皇上派来的人吧?
把怀疑压在心下,有着梁夫人和梁雅意的邀请,庄子竹顺理成章地在梁雅意家蹭课。很明显地,这位荣养的老宫人,对庄子竹比对梁雅意严格多了。不但宫规需要反复背诵,每一个姿势,都矫正到位,要庄子竹多番练习,直到他再也挑不出错来。
这几天蹭课下来,庄子竹感觉堪比军训。以前他的姿势慵懒随意,现在被特训到端庄典雅了。
特训完毕,庄子竹这天乘坐马车到达宫门参加太后的宴会。下了车,因为不允许带下人进宫,庄子竹只能跟墨书道别。
庄子竹笑着和墨书挥手,说道:“放你一天假,和锦书喜欢上哪就上哪。”
墨书完全没有放假的高兴,还想着给庄子竹办事,说道:“不了,今天还得给主子物色温泉庄子呢,主子宴会开心!我看完庄子,会备好点心在这里等你的。”
庄子竹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行吧,随你高兴。”
被检查过后,庄子竹和梁雅意、张文清他们一起进了宫。有宫人引路,把庄子竹他们带到能遮挡风雪的大厅。大厅里,已经有不少哥儿一同等待了。
比起那天晋阳王王府里的举止随意,哥儿们今天都没有吱吱喳喳,而是安安静静的,保持娴雅的姿态,一个个端正坐好。偶尔聊天说话,都压低了音量,连笑容也是浅浅的,一点都不出格。
哥儿们都很明白今天是来干嘛的,往年太后也请了许多适婚年龄的哥儿进宫,说是赏雪,更多的却是在考较,挑选合眼的哥儿进宫伺候皇上!就算没能伺候皇上,能让太后亲自长眼挑选的,都是达官贵人,皇上并未立后,皇上的亲弟慎王也还有侧妃之位,更有并未成亲的一众世子。要是他们表现好,入了贵人的眼,他日必定能青云直上、劫富济贫!
梁雅意虽然没这种上进的意思,却被安静的哥儿们影响得收敛了起来,像学规矩时那样,端正坐好,粗豪的嗓音此刻根本没有发出本点声音。
庄子竹第一次进宫,左右无事,开始观赏起大厅里的雕梁陈设。这里真不愧是皇宫,雕纹精美,陈设布置得大气奢华。宫人们的言行举止也都训练有素,不动的时候像个木桩子。等到霍可清终于到来的时候,庄子竹还在用视线勾勒画梁上的祥云纹,没有看到他。
霍可清今天穿的是艳丽的桃红,颜色鲜嫩无比,而霍可清脸蛋娇艳,仿佛要滴出水来。他一进来见到庄子竹,竟然没敢上前,像是生怕庄子竹又要求他行礼的样子。只是,他虽然没上前,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即使和旁人说着话,视线也时不时向着庄子竹投射过去,神态轻蔑,好像在等着看庄子竹的笑话。
庄子竹没空搭理小孩子,进宫之后,他又技痒了,可惜手边没画笔,不然,他现在就能画一幅缥缈仙气的云上仙宫图。
不过,没让庄子竹等多久,庄子竹就有了作画的机会。
等太后邀请的哥儿们都到齐之后,宫人带着哥儿们进入御花园,太后并未来到,却派人发了话,请哥儿们自行欣赏御花园的美景,可以题诗作画。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将会评选出优秀的画作与诗句,太后娘娘与众妃嫔会拿出华美的首饰当彩头,赐给诗画优秀的哥儿们。
大冬天的,御花园里,只有寒梅怒放,其他花草都不在花期,没有春夏时百花盛放之美。不过,蜿蜒曲折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是美不胜收的。庄子竹取了画布画笔,带着梁雅意寻了个假山上的亭子,从亭子上,俯视下去,把御花园的美景收尽眼底。
只看了几眼,庄子竹便了然于心,挥笔而就,没一会儿,就把大气蓬勃的云海仙宫图画出了大致的框架。
梁雅意在一旁惊叹:“虽然我不太懂画,可你这画技,也太厉害了吧!比那霍可清厉害多了,天,我感觉,你这画风,怎么这么像青竹舍人的。难道你也以他为榜样,天天临摹学习?”
庄子竹笑道:“很多人以青竹舍人的画作为临摹学习的对象?”
梁雅意点头道:“是啊,你外国来的不知道,皇上和慎王爷都尤其喜爱青竹舍人的画作,每年都给各家各户送画师临摹的画。我家就有许多幅,还有许多家的哥儿,都以临摹画作为荣。上年太后出题,让我们临摹画作,霍可清临摹的百虎图还夺了头筹,得了太后和陛下的赏呢。”
庄子竹更正道:“青竹舍人没有画什么百虎图,那张不是叫猛虎出林嘛?”
梁雅意抠了抠手心,说道:“是嘛,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上面有许多只老虎。那青竹舍人真是厉害,连猛虎都能画!能画那么多只,我太敬佩他了,不知道他是怎么驯老虎的。”
庄子竹一边继续画画,一边回答道:“我没有驯老虎啊。”
梁雅意不解其意,只觉得庄子竹说的话太跳跃:“啊?”
庄子竹下笔如有神,一边挥洒墨水,把浮云的轮廓补全,一边解释道:“只是养过猫,根据猫的神态画的。说起来,府里也想养几只。”
梁雅意被震惊得差点叫出声来:“你是青竹舍人?!怪不得,怪不得。啊哈,那霍可清临摹你临了这么多年,他知道可不是要气死了?”
“或许会把临摹过的画都撕了?”庄子竹推测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在庄子竹还没完成云海仙宫图时,霍可清扶着一位身穿紫色品级装的夫人,向着庄子竹所在的凉亭处走来。霍可清裙裾飞扬,眉毛上挑;穿着品级装扮的夫人也是神色倨傲,下巴微抬,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庄子竹不画画了,保护起难得心血来潮的画作,还没晾干,就把画卷起,收在怀里。
宫人刚从另外一边的小路离开,霍可清就扶着他的母父、昌乐县主来到了凉亭。
霍可清显示敷衍地对庄子竹微微屈膝,接着瞬间站好,算是行过礼了。这边梁雅意只得对两人都行礼,并提醒庄子竹道:“雅意拜见过昌乐县主、霍乡君。”
县主可是二品,品级比庄子竹的三品官还要高。庄子竹会意,也随后向昌乐县主行屈膝礼。在庄子竹向昌乐县主行礼的时候,霍可清挨着他的母父、昌乐县主站着,看起来像是庄子竹向他行礼似的,脸上也带起讽刺的笑容。
庄子竹行完礼,瞥了一眼霍可清,看到他那讽刺的神色,心中暗叹。
自己品级越不过他,还故意带母父过来,让他行礼。这小孩得多小心眼儿啊?
庄子竹行完礼就准备离开,不和来者不善的人一同呆在亭子里,然而昌乐县主所带来的两个粗壮宫人却挡住了去路。
昌乐县主好整以暇地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对庄子竹说道:“本县主三番四次请庄大人到府上一聚,庄大人可真是贵人事忙,每次都拒绝来啊,这是故意怠慢我?”
庄子竹稍微辩解了一下,说道:“县主邀约太过突然,子竹本来与他人约好了,并不是故意怠慢。”
昌乐县主没听他的解释,反而怪责起庄子竹来:“你屡次不赴约,让门人上门请你,你也不来,更不登门道歉,可曾有把本县主放在眼里?!来人!掌嘴!”
两个粗壮宫人就要听话上前,庄子竹不惧威压,半步没移动,对两位宫人怒目而视,质问道:“你!和你,竟想殴打朝廷命官?!”
宫人们动作定住,互相看了一眼,又以眼神向昌乐县主求助。
庄子竹提高了音量,转而对昌乐县主不卑不亢地说道:“本官乃是皇上亲封的三品官员,若是县主对本宫不满,大可走正常程序,请御史来弹劾本官。难道,县主要在太后的宴会上,对太后邀请的客人动用私刑?!”
这音量,假山以下的宫人都能听得见了。然而昌乐县主身份高贵,庄子竹更是朝廷命官,普通宫人们也管不到他们,只能去请高级宫人处理。
而昌乐县主被庄子竹这么一提醒,脑子也清醒了下,终于记起庄子竹不是没有官身没有品级的普通人,而是他动了私刑就会吃挂落的朝廷命官。掌嘴自然是不敢了,可昌乐县主心里依旧是气的,特别是他的四儿子可清在一旁看着,他又怎么能出师不利,连自己都输在庄子竹手里?
庄子竹没心情对付昌乐县主,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告辞道:“子竹奉命在御花园游玩,告辞。”
“慢!”昌乐县主再一次让粗壮宫人挡住庄子竹下假山的去路,说道:“你以为你是三品官员,就能怠慢本县主了吗?你刚刚行的屈膝礼姿势不对,堂堂一名官员,竟然连行礼都不会,真是可笑。今天让本县主亲自教导你如何行礼。”
庄子竹微微一笑:“县主的礼仪必定是最好的了,还请县主亲身示范,为子竹解惑。”
“你!”昌乐县主才不会亲身示范,这不就等同于向庄子竹行礼了吗?昌乐县主只用语言命令,令庄子竹走到亭子外面去,在雪地里屈膝。
庄子竹还没动,梁雅意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阻道:“县主,子竹的礼仪是宫里的老人亲自教导过的,而且这是太后的宴会,县主在这里教训人,不好吧?”
昌乐县主劈头盖脸的就把梁雅意骂了一顿:“你都称呼我为县主,连先皇都尊称我一声表哥,你什么身份,还能轮得到你来教我做事?庄大人对我不敬,我不能教他礼仪?”
庄子竹对梁雅意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帮忙了,免得连累了他。这次昌平县主有意刁难,庄子竹也不听他的,再次告辞:“还是那句话,要是县主觉得本宫对县主有任何不敬之处,欢迎走正常程序,让御史来弹劾本官。时辰已到,本官得去集合了,告辞。”
昌乐县主气得牙痒,可庄子竹这次决心离开,身姿灵活,两名粗壮宫人根本拦不住他,让庄子竹从他们身边闪了过去。梁雅意更是长期练武,身手敏捷,也告辞溜走了。
霍可清顺着昌乐县主的背脊,说道:“母父,那庄子竹就是如此可恶无礼之人,可他溜走了又有什么用,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他。”
昌乐县主眯起眼睛,说道:“母父这就去找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给我们评评理!”
而在御花园的另一边,太后娘娘在陈妃、古嫔、洪贵人等九位妃嫔的陪同之下,传阅哥儿们交上来的佳作,评头论足。哥儿的画多是亭台楼阁,几支梅花,太后娘娘一幅幅看过,问起收集画卷的宫人,问道:“数量不多,还有那些哥儿没交上来的?”
宫人送上名册,说道:“回太后,名册上没做标记的都没交。”
太后扫了几眼,开始挑人点名:“雅意,今儿怎么没作诗?”
梁雅意走前两步,低头说道:“今儿看到子竹画画,画中景物美轮美奂,雅意心神驰往,想等他画完才题诗,我们两人同时完成一幅。可惜他还没画完,于是我也来不及题诗了。”
“没画完的画就能让你心神驰往?子竹是哪位?”太后娘娘问道。
庄子竹出列,把怀中的画取了出来,呈了上去。只见云海之中,天宫若隐若现,因为时间关系,庄子竹还未能好好细画天宫的华美装饰,但却更显得天宫巍峨大气,简而不陋。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墨迹未干,庄子竹就把画作卷起,天宫的某一角有几点墨汁,破坏了美感。
太后娘娘看了画,笑道:“原来章国皇宫,在子竹眼中,竟然美到像是神仙住的地方么?画得好!再给你一刻钟时间,和雅意一起,把整幅画完成。”
在众哥儿羡慕妒忌恨的目光之下,庄子竹从容提起画笔,把那几点墨汁改成飞过天宫的凤凰金乌;又把天宫大门的纹饰补全,勾勒几笔祥云纹。不消半刻,庄子竹就给梁雅意让了位置,让他来题诗。
时间所限,梁雅意都没押韵,提笔就写了首宫廷诗:“五色烟霞晓日光,千鸾飞起朝凤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一刻钟过去,两人把画作呈了上去,太后看了,果然赞不绝口:“旁人都各自交上作品,唯独你俩好友合作,诗画双绝!赏!两人都赏!这画,就当是送给哀家的礼物了,哀家得裱起来,给皇帝看看。”
庄子竹和梁雅意受了礼,谢过太后。陈妃古嫔他们也附和着,跟在后面赞美了好几句。众哥儿即使有攀比的念头,可是画技不如人,寓意也更不如了,根本比不起来,妒忌也生不出,只恨自己没练好画,又恨怎么没想到与别的哥儿合作,不然也能入太后的眼了。
只是,哥儿们没暗恨多久,情势就急转直下。霍可清扶着他的母父昌乐县主过来,昌乐县主满脸的怒气,给太后请安后,把刚刚在凉亭里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又开始投诉庄子竹有多无礼:“太后,我出生至今四十二年,从来没遇到过像庄子竹那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朝廷命官,对我敷衍行礼,当我指出他行礼姿势不对,他还不认,喊我叫御史弹劾他,然后直接离开。还请太后娘娘为我主持公道呀!”
太后喝了半口热茶,慢悠悠地问道:“哦?居然有这种事?可清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霍可清当然是站在他母父这边,把庄子竹说得更加嚣张无礼。梁雅意插口道:“请太后娘娘明鉴,事情不是这样,是昌乐县主先叫下人掌子竹的嘴,子竹免得县主动私刑受责罚,才请县主走程序,让御史来弹劾他。”
太后娘娘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别这么多人一起说话,子竹,你来说,你当时说了什么,县主要掌你的嘴?”
庄子竹想了想,按原话说道:“昌乐县主询问子竹为何两次邀约没有受邀,子竹就回答,县主邀约太过突然,子竹本来与他人约好了,并不是故意怠慢。”
昌乐县主添油加醋道:“他就是故意怠慢呀,他的门人把我的管事挡在外头慢待,请帖派过去,人没来,也没有派人过来赔罪。”
太后娘娘让宫人帮他揉太阳穴,瞥了昌乐县主和霍可清一眼,说道:“给县主和乡君赐座。”
昌乐县主坐了,抬首看着还站着的庄子竹,眼神得意非常。
太后却又说道:“那天晋阳王老王妃进宫来,也提过庄公子,的确是与庄公子有约。昌乐县主,凡事有先来后到,既然庄公子与老王妃约好了,你请不到人,就改日再约。以后这种小事,就别在哀家面前提了。”
昌乐县主抿了抿唇,点头称是。
太后又问道:“一事归一事,刚县主所说,庄公子对你无礼,庄公子,你再行礼一次看看。”
太后发话,庄子竹不得不从,姿势标准地,对昌乐县主行了屈膝礼。
昌乐县主空口无凭地污蔑道:“太后娘娘你监督着,他这次有礼多了,刚刚那有多敷衍啊!根本没把我这二品县主放在眼内。我刚想帮他纠正,他却跑了,态度嚣张得很。”
太后挥了挥手,这次没问庄子竹了,直接发话道:“无礼是谁,切不可无礼无尊,都得尊重长辈。今天,昌乐县主就帮庄公子纠正行礼姿势,纠正到昌乐县主满意为止罢。春桃,你去看着,把握好度,只能教导,不可私下动刑。”
昌乐县主一喜,连忙谢过太后。霍可清也得意洋洋地望了一眼庄子竹。
梁雅意却口瞪目呆,想要帮口,太后却借口说乏了要休息了,让哥儿们自行游玩,午时出宫。
庄子竹刚被赏赐,就落到昌乐县主手上,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却只得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恭送太后离开。
太后带着一串妃嫔走远了,昌乐县主得了旨意,开始耀武扬威了起来。他自己找了个亭子坐着,吃着热气腾腾的点心,喝着热茶,却让庄子竹站到亭外去,在雪地里站着。
庄子竹踩着积雪,一步一步退后,等到昌乐县主发话,他才能停下来。
此时,庄子竹站在亭外的一片空地上,旁边的花儿还未到花期,秃了枝丫,外头的哥儿们能越过光秃秃的枝丫,看到庄子竹行礼的样子。
昌乐县主安排好庄子竹行礼的地点以后,笑着说道:“好了,你开始行礼吧。”
庄子竹低眉看着地上的雪,姿势恭敬地屈膝。
“停——定住别动了,现在姿势才是对的,保持住,让你长长记性。别动啊,动一下加罚一刻钟。”昌乐县主半路叫停,让庄子竹保持膝盖弯曲的姿势。
庄子竹一言不发,保持住屈膝没动。昌乐县主那边,却叫了好几个哥儿过去作陪,与哥儿们开心谈天,小声说,大声笑。刘礼泉也在其列,他不敢笑,只是感觉到半分哀凉。
被封了三品大员又能怎样,太后发了话,一个没有实权的二品县主都能把他当众折辱。
昌乐县主偶尔用目光扫了扫定住姿势不动的庄子竹,把庄子竹晾在一旁。霍可清在母父旁边吃着果子,拍手大笑,像看阶下囚一样看着庄子竹。
见庄子竹不言不语,霍可清还觉得不过瘾,几步下了台阶,离开了亭子,踏着薄薄的积雪,走到庄子竹跟前,说道:“你不是朝廷命官嘛?刚刚还像只乌鸦似的吱吱喳喳叫,现在怎么像只鹌鹑似的?”
庄子竹不说话。
霍可清又挑衅道:“讲话呀?哈哈,现在知道了吧,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你连说都不能说一句。以后你见到我,还要让我行礼吗?”
庄子竹垂眼看着自己的鼻子,依然没作声。
霍可清又笑道:“你求我呀,或许我大发慈悲,劝母父让你少罚一会了呢?不过,求了也没有用,今天太后发话发落你,你都已经成了京中笑谈了,哈哈。”
庄子竹喉结滑动了一下,保持住屈膝,心里默诵四经五书,对外界充耳不闻。
见庄子竹还是不理他,像块石头似的,霍可清自讨没趣,就想回亭子里去了。
忽然,头上一凉,霍可清抬首一看,原来是空中飘起雪花来,一片一片,晶莹剔透,美丽极了。霍可清丢开庄子竹,抬腿就回到亭子里面去。
“母父,外面下雪了啊,”霍可清用手指指了指庄子竹的方向,问道:“要不把他叫到亭里来。”
昌乐县主让宫人给他换了杯热茶,红唇在茶面上吹了吹,吹出一串白色的烟雾,喝了半口,才问霍可清道:“下雪了啊,你身上衣服够吗?”
霍可清刚点了点头,昌乐县主却又对他带来的两位粗壮宫人说道:“看那个行礼的人,哎呀,都下雪了,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我看得不清楚,把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去了吧。”
两位宫人得了命令,越过风雪,过去将庄子竹身上的雪披给脱掉了,带到亭子里。太后派过来的春桃看见了,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默许了昌乐县主的行为。
用作保暖的雪披被取走,庄子竹那本来还算温暖的背脊,被北风卷着雪花一吹,实在寒冷。幸亏庄子竹在道观里保持了七年冬天洗冷水澡的习惯,才能堪堪耐得住。要是换了其他娇弱的哥儿,这次回去,肯定要受寒生病了。
亭里,宫人放下卷帘,架起屏风,挡着四面风雪;亭外,飘雪漫漫,慢慢地,把庄子竹的平底棉鞋给埋了。庄子竹的头上、肩上、曲起的膝盖上都堆了一堆白雪,睫毛都变白了。庄子竹心情放空,当是扎马步了,锻炼身体了。
偶尔有哥儿、宫人们路过,对着庄子竹悄声指指点点。有的想把自己的雪披给庄子竹盖上,却又怕被拖累,没有上前。梁雅意寻了一把伞,走到庄子竹跟前,把庄子竹头上身上的雪都给扫了,把伞盖在庄子竹头上。
亭内传来昌乐县主的一声呼喝:“那个谁,把人给挡住了!我都没看到他有没有偷懒,走开。”
梁雅意只得走到庄子竹的后面去,依然举起伞,帮庄子竹遮挡风雪。庄子竹嘴唇蠕动,说了一声:“谢谢。”
梁雅意不忿道:“太后向来仁慈,和昌平县主没什么往来,这次怎么会由得他作践你啊?那个昌平县主也是的,我回去就让爹把他儿子的官给撸了,让他得意。”
庄子竹轻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是县主罚我,跟他儿子有什么关系。”
梁雅意说道:“县主这样,肯定是霍可清告状的,霍可清跟他哥哥关系最好了,近墨者黑,可见他哥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办了,回去我就让我爹罚他哥。”
庄子竹低头忍住笑,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了,谢谢你,你回去吧,我不知道要被罚到什么时候,你不必在这里陪我受罪。”
梁雅意很讲义气,说道:“我从小就在雪里滚惯了,一点小雪没什么。”
“我也没什么。”庄子竹说道。
梁雅意坚决没走。直到昌乐县主这边用完了午膳,罚庄子竹都罚了一个时辰的屈膝,罚得昌乐县主自己都觉得无聊了,最后才故作大方地放了庄子竹,带着霍可清出宫去。梁雅意把庄子竹扶起来到亭子里坐着,帮他按摩膝盖,休息一下。
太后留下来的春桃这时候过来,给庄子竹和梁雅意都布了午膳,还给庄子竹带了一句话:“太后有话,请庄大人好好思考今天的遭遇,思考是否推拒权势,任人摆布。三天之后,太后有请。”
庄子竹捶了捶屈得酸软的大腿肌肉,愣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了。”
直到晚上,宣恒毅在城外检阅禁军回来,才得知此事,派了太医到庄子竹府上去,又命人给庄府送了药材,宣恒毅想亲自出宫探望,却被太后先留下的人拦住。
宫人低头转告说:“太后娘娘请皇上先别到庄府去,太后娘娘有话要说。”
宣恒毅想请太后等会再说,谁知道,宫人前脚拦住宣恒毅,太后后脚就到,还亲自捧着一盅鸡汤过去。宣恒毅这下没法马上离开了,只得把太后请到殿中。
太后把鸡汤放在宣恒毅的御案上,揭开盅盖,说道:“哀家今日下午亲自熬的汤,毅儿出宫这么久还没用晚膳吧?先尝一口。”
宣恒毅没喝,开门见山地问道:“母后为何如此?明知儿臣属意庄子竹,却任那昌乐县主在大庭广众之下磋磨作践他——”
宣恒毅还没说完,太后就高声打断道:“他既然拒绝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哀家心里不舒服,自然得让他尝尝没有权势的滋味!”
说罢,太后又摊手道:“这只是开始,他尝过之后,要是想亲自报仇,还能对皇后之位不动心?毅儿,哀家是给你提供机会呀。”
“若子竹是为了权势才嫁于朕——”宣恒毅神色暗淡下来:“母后莫要逼迫了,子竹确有军功,朕也不愿如此。”
“母后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挡住多少明枪暗箭才保住你和柏儿,一步一步爬上这个位置。”太后说着,布了晚膳,亲自陪同宣恒毅用膳。
宣恒毅抬头望了他那满脸皱纹的母后一眼,抿了抿唇。
用完晚膳,天色已晚,宣恒毅没在深夜打扰庄子竹,而是去了御书房。
太后亲自允许昌平县主发作庄子竹,宣恒毅没有在明面上与太后对着干,没以让庄子竹屈膝行礼为由而直接发落昌平县主。他甚至暂且放过了他们,揪住霍可清的父亲、昌平县主的夫君霍庭的几点错处,罚俸半年,当晚就把礼部员外郎的官职撤掉了,下旨把霍庭贬到萧国去,当一个小县的县丞。
县丞的官位,比县令还要低微,当霍庭晚上收到调令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是的,他在礼部是犯了几个小错,但通常来说,罪不至此啊?莫非是他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