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温含章第二个孩子是一个小姑娘, 生得十分漂亮。她坐在小床旁, 看着闺女逐渐长开的眉眼, 觉得小家伙可真够会长的, 居然隔代遗传到了婆母的盛世美颜。虽然孩子现下还小不大显眼, 但温含章已经能预见闺女长大后的俊俏模样了。
她看着高兴,忍不住伸手戳破了闺女吐出来的泡泡。小家伙吐出来一个,她就戳掉一个。这么无聊的游戏, 她居然能在这里玩上大半会,难得的是闺女居然还不生气,只是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直直地看着她, 嫣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的。
春暖在一旁笑道:“咱们家的大姑娘脾气可真好。”去岁在温含章的做主下, 春暖嫁给了清谷。清谷是自由身, 家中颇有几分资产,春暖原本也能在家中当个少奶奶,但她闲不住, 又回了温含章身边当差,现下一幅妇人打扮,十分俏丽可人。
温含章也很是骄傲。她生出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乖巧。阿阳就不说了, 半月前已经由钟涵亲自开蒙, 现下每日都会背着小书袋到外院读书习字。
想起大儿子,温含章算了算时辰, 觉得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大儿子每日放学后, 都会过来看看小妹妹。她让人备上儿子爱吃的糕点,刚出炉的点心那股热乎的甜香,一下子就在屋内散开了。
阿阳两条小短腿跟在父亲身旁,原还在默记着千字文,一闻到屋内的香味就耐不住了。他偷偷看了眼前钟涵,很想加快点速度,但钟涵一步又一步慢悠悠的,急得他脸上都有些冒汗。
两人一进来,温含章就看到儿子有些委屈的小表,她摸了摸阿阳的小脑袋,柔声道:“先去洗洗手,再过来用点心。”
阿阳低落的神色顿时变了一个样,他看了一眼钟涵,学着他方才的模样,背着手缓步走到特地做出来的低矮盆架旁,也不用丫鬟的伺候,自己就把手给洗了,洗完后还特地亮给温含章看,有些得意道:“娘,我自己洗的。”
从儿子启蒙之后,温含章就刻意训练他生活自理能力,阿阳虽是侯府世子,但身上并没有勋贵子弟的骄纵气。温含章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他立时眉开眼笑起来。
吃完点心后,阿阳便过去看妹妹,因怕手上的油腻把妹妹给弄脏了,还又去洗了一回手,接着才爱惜地摸向妹妹的小脸。
这是他一整日最快活的时候了。妹妹不仅会吐泡泡,他逗她时还会朝他笑。阿阳心满意足地对着妹妹背出今日学的千字文,一句又一句,发音断句居然都是正确的。
温含章惊讶地看着钟涵,她没记错的话,儿子几日前还在念三字经吧。钟涵笑道:“我说要早点给阿阳开蒙,你还不愿意,这小子记忆力好着呢。”
钟涵也不意外儿子会有这等能力,他自己小时候便是如此。阿阳的进度只在他预期之内。
温含章突然有些可惜。她先前只是觉得,阿阳和钟涵、温子明小时候都不一样,无需靠着读书出人头地。况且他就算学得再好,也不可能在科举中斩获好名次,还不如多享受一下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也不需要那么累。
没想到儿子的资质会如此出乎她的意料。
钟涵看着温含章头疼的表情,安慰道:“阿阳对习武也很有兴趣,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钟涵自己在武事上耽误了,但他却不希望儿子也是如此。未开蒙前他便找了人帮阿阳打熬根基,阿阳的武师傅说,大儿子的根骨不错,若是严加训练,日后必有一番成就。
说起习武,温含章瞪了钟涵一眼,又暗自叹了一声。有句话叫慈母多败儿,温含章一直不觉得她会是那种娇纵儿子的母亲,但看完阿阳扎马步后,她就不这么觉得了。一个小小的团子,每日要站两个时辰的马步,一开始习武时阿阳腿都是肿的。温含章到底是亲娘,看着不忍心,才会松口让阿阳在五岁前便开蒙。
阿阳仿佛不知道他做了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对着妹妹叽里呱啦地背完书后,就黏到温含章身旁,对着钟涵也不生气了,还把一块他不喜欢吃的茯苓糕让给了他爹,把他最爱的绿豆酥给了温含章。温含章顿时笑得别提多得意了。
(二)
女儿四岁时,温含章又怀上了。这一胎她生得最为艰难。当年生阿阳时她都没有过这样濒死的体验。整整两个月的月子,面前都是医女的身影,还有无数苦涩的补药,才堪堪将她的命救了回来。
坐月子的屋子从她出来后,便被钟涵封了起来。钟涵认真与她道,生完这一胎他们便不生了。温含章看着面前瘦得眉眼凌厉的钟涵,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知道这一胎让府中众人都吓得不像样了。儿子闺女也是如此,出月子后,她看着面上露出成熟之色的儿子,懂事地对她道会帮她好好照顾弟弟,让她不用多费心神时,温含章心都快碎了。
从这一日起,阿阳就真的像个兄长一般承担起了长兄的责任。
重锦从还是个小团子之时就是在哥哥背上长大的。小家伙与兄姐性情都不一样,磨人得很。温含章先前还想亲自带着小儿子,没几日就被他震天的魔音弄得受不了了。
阿阳对着弟弟却十分有耐心。温含章身子虚,孩子一哭她就睡不好,阿阳就与她商量,想把弟弟挪到他房里,他自己带着。这个主意当然是不成的。阿阳自己还只是个八岁的小豆丁。
最后小家伙夜里由奶娘看护,阿阳知道母亲担心弟弟,黎明鸡鸣一响,都不用丫鬟叫,就自动自觉穿戴好了衣裳,到奶娘屋里看弟弟。有时候奶娘不称手时,他还帮着换尿布。
这般的疼爱,小家伙长大后粘着哥哥便不让人意外了。
两兄弟的感情在重锦会说话后,增长地尤为迅猛。温含章只觉得长子在她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一个奶爸,真是让人怅惋。
张氏过来看外孙时听她说了这话,不客气道:“能不变吗?你当时多吓人啊!”钟涵在她生产之时简直是求遍了京中的道观寺庙,那段日子宁远侯府众人每日一醒就要担心主母去了,府中会有大变动。孩子们能不受影响吗。
不止是阿阳,就连她看着,钟女婿现下对着温含章时也没有一点脾气。
温含章听张氏说钟涵,也有这样的感觉。前几年钟涵还意气风发的,但从小儿子落地后,他就收敛了许多,说是他在道观中曾经许下承诺,若是温含章能撑过这一劫,他就修身养性,铺桥造路,多做功德。现下温含章真的熬过来,他也不能食言。
不知道是不是温含章的心理作用,钟涵日复一日坚持善行,她的身体确实一日日好起来了。
晚上钟涵带着下学的阿阳、钟晴回来用膳,重锦在她这里闹腾了一日就是想去看哥哥。
前两个孩子都是懂事伶俐,到了第三个,温含章才尝到了熊孩子的真实体验。纵使儿子是亲生的,温含章都觉得这就是个磨人精,难得阿阳还那么好脾气。
小家伙一见到哥哥眼睛就亮了起来。阿阳如今是个十一岁的小少年,被突然扑上来的弟弟抱住大腿往上爬,身姿也站得极稳。他帮着托了弟弟的小屁股一下,重锦稳稳地坐在他手臂上,对着温含章耀武扬威的。
钟晴上前拧了一拧小家伙柔嫩的脸蛋,笑问道:“今日和娘做什么了?”
重锦对姐姐还算喜欢,便奶声奶气道:“娘带我出去玩了。”重锦对着外头站立的丫鬟招了招手,便有人拿着一个插满糖画的草架子上前来。
重锦不准人自己动手,他一个个把糖画分配下去,先是把最精美最大的一个给了阿阳,接着就把一个小姑娘模样的糖画给了钟晴,接着是温含章,最后他犹豫了下,把一条蛇给了钟涵。
这样的分配法子,可见重锦心中的爱憎对比了,小家伙最讨厌蛇。钟晴见父亲下不来台,便从草架子上拿了一个画着旭日鸡鸣的图案给了父亲。
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亲姐的举动,又不敢让钟涵还回来。他还算知道,钟涵是家中最不会惯着他的人。
钟涵在重锦面前淡定地把糖画吃掉了,重锦顿时红着一双眼睛。温含章也头疼重锦与钟涵之间的父子关系,但钟涵觉得家中众人过于娇宠小儿子,想要慢慢改造他,她也只能好好劝说儿子。
但许是父子天性,重锦开蒙之后,对钟涵就没了先前的抗拒。小家伙的聪明伶俐比阿阳还要再胜一筹。钟涵正在油灯下看着小儿子做的律诗,看着便笑了起来。
温含章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钟涵把作业递给温含章,温含章顿时有些无语。
先前可以说是童言无忌,但重锦现下都七岁了,道理懂了许多,竟然还敢在诗里把钟涵比喻成一只吃人的大老虎,说是一张嘴便是血盆大口。天地君亲师,阿阳小时候就算生气,也不敢对钟涵不敬。重锦却是一学会作诗就把愤怒宣泄出来了。
前些日子觉得圣人口水太多,让他要背许多圣人言,连圣人也编排进去——这些作业要是传出去,重锦身上肯定会被泼上许多污水。
温含章对儿子的灵性,又是烦恼,又是骄傲。她叹了一声。重锦若是在现代,肯定是一个天才儿童,但他身在大夏,便只能按着这时代的规矩行事。
钟涵也只是想让温含章看一看。重锦三岁之后他便看出来,小儿子有一股无法无天的天性。钟涵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喜欢他这样的。但他从小便知道性情过于与众不同不是件好事,这世上不会有太多的人喜欢这种自成一格的独特。若是不好好打磨,怕小儿子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