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惠率先发声为霍欣抱不平。
“哟,宁先生,你这是什么话啊?我还真不爱听了。”
“听你这意思,难道是怪欣欣多此一举?”
“难道今天她为你安排这一切,全都是白忙活了?”
李仲也跟着皮笑肉不笑打个哈哈。
“也许人家是因为初次见面,信不过咱们吧?觉得兹事体大,咱们这几块料,应该没这样的能耐。”
吴深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愤。
这次不但用手指头指人,都爆粗口了。
“我操,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嘛。”
“你还不愿意啊?那得勒,拉倒呗!”
“霍妹妹,你看见了,真不是我老吴不给面子啊,这事儿可怨不得我啦。”
唯有江浩的话还算平和点,但却又是带给宁卫民压力最大的。
“老弟,你在外资企业当经理,和我们这些人确实是有很大不同的。所以有些事儿,以你的层次和位置,或许还理解不了。”
“怎么说呢?其实你眼里的一些麻烦事儿,或许你认为解决起来很难。可对于某些人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叫事。”
“我们呢,也并非想多事儿。完全是看在霍欣这个小妹妹的面子上,才打算过问一下。”
“既然你自己不着急,我们当然也无所谓啊。只可惜霍欣的一片苦心啦,你可有点忒让我们妹妹没面子了。”
说到这里江浩还故作姿态的摇了摇头。
似乎是在替宁卫民感到惋惜,又似乎是替霍欣感到不值。
这下弄得在座的人都把轻蔑的眼神投向宁卫民。
仿佛他就是个大猪蹄子加二傻子。
明明有一个能解决他麻烦的大好机会,他却不知好歹,自己非要放弃。
还把霍欣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所以哪怕是霍欣,还在为宁卫民牵着心,仍旧忍不住想开口再替他争取。
这时也面色不虞地克制住了自己。
不为别的,她被江浩说得加倍气苦啊。
也正是因此,真的不能不承认,江浩的“话术”确实挺有水平的。
不动声色间,这件事的情、理、势,他就都已经占全了。
反把宁卫民推到了一个近似于公众之敌的位置上。
同时他还顺便展现了一下诱饵,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局气与体贴,希望宁卫民能“迷途知返”。
那么对在座的所有人来说,包括宁卫民在内,他都像极了一个可以充分信赖的好朋友,好大哥。
难怪才这么年轻,就要升任副处了。
就凭这几句,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怕是离不开家传培养的因素。
至于宁卫民,此时的感受还用说吗?
必然不好过啊,而且处境相当的悬。
只要一个不小心,马上就成了里外不是人。
别忘了,纵然有重生的外挂。
但从客观角度来说,出身于底层的宁卫民,并不能因此就具备上层社会的交际技巧和话术诀窍。
哪怕他再是个明白人,处于自己不擅长的弱势中,也很容易被江浩用话给不动声色地拿住。
那么他也就很有可能,会于患得患失中,一步步被江浩牵着鼻子走,直至最以赔笑和赔罪收场不可。
不过问题的关键恰恰就在于,虽然宁卫民没有家传,可他有师授啊。
谁让他这辈子又拜了个好师父呢?
康术德是个老派的生意人,平生见过的达官显贵多了去了看,在这方面自有其独到心得。
于是宁卫民便尤为幸运的,在老爷子的调教下,拥有了与任何一个官场人用话术争锋的本事。
“与智者言,依于博;与博者言,依于辨;与辨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贱者言,依于谦;与勇者言,依于敢;与愚者言,依于锐”
像这几句话,就是老爷子经常告诫宁卫民,甚至逼着他必须倒背如流的基本交际准则。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说:
和聪明人说话,须凭见闻广博。
与见闻广博的人说话,须凭辨析能力。
与地位高的人说话,态度要轩昂,懂得营造气势。
与有钱人说话,言辞要豪爽。
与穷人说话,要动之以利。
与地位低的人说话,要谦逊有礼。
与勇敢的人说话不要怯懦。
与愚笨的人说话,需要锋芒毕露。
所以只要肚里有了这套酒打底儿,宁卫民遇到任何人,自然就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相待。
他绝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犯常识性的错误,去跟江浩这样出身的人服软妥协的。
那只会适得其反,加倍让人瞧不起。
另外,还得指出一点。
为什么有人说一等智商的人从商,二等智商的人从政呢?
那是因为从政的人博弈,往往是拿生命和前程当筹码。
一把手可是只有一个啊。
有时候为了争权夺利,其结果就是你死我活,免不了把事儿做绝。
可从商的人不一样,无论是谁都明白,一个人是不可能把全天下的钱都装自己兜里去的。
那么交锋是交锋。为日后计,为细水长流,争的目的还是为了“和”,为了双赢。
想达到这样的理想,说话做事就更要注意细节、方式、程度,自然就要难上许多。
所以到底该怎么化解场面上的尴尬。
怎么巧妙应对别人的挖苦和奚落。
怎么既能扭转不利于自己的局势,警告对方不可得寸进尺,却又为彼此留有余地。
商人才是最擅长的交际学专家,这点就连官员也比不了。
宁为民就有这样的本事,懂得在这种情形下,怎么才能赢回主动权。
懂得怎样维护好自己的尊严,做到不卑不亢,绵里藏针。
“哎哎,误会了,误会了。我首先声明一点啊,我绝对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也没有怀疑众位能力的意思。甚至恰恰相反,我还正是因为出于对霍欣的感激,出于对大家的尊重才这么说的。否则,我才是对不起大家,怠慢了各位。”
宁卫民完全没有按江浩他们设计的路线走。
既没有踌躇不安,也没诚惶诚恐。
反倒胸有成竹,相当镇定。
而且这话一说,就等于抛出了一个悬念,相当成功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谁都想知道他到底想用怎样的理由来为自己做出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