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云捧着白净的茶杯,侧脸凝视一眼花解语抄写的金刚经:“我听说你被皇后责罚抄写经书。”
花解语尴尬笑笑:“这事已经传开了吗?怪我,祈福诵经的时候出神。”
“五十遍金刚经,想必天明公主也抄写不完。”
“抄不抄的完不重要,皇后不过是想……”花解语话说一半猛然收住话锋。
逐云这个人给人太过祥和,不设防备,不知不觉,花解语便将自己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逐云莞尔一笑:“我并不关心宫中权术争斗。”
“让大师见笑了。”
“不过,我却有些担心,金刚经被罚抄写,毫不走心,没有参悟的意思,会失去它原本无上的意义。”
“您的意思是?”
“我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到皇后那里去过,她的意思是,只是教训你,不必真的训写五十遍。”
花解语一喜:“那解语真是感激不尽,没想到我的小事,竟然打搅到大事的清修。解语惭愧。”
“无妨。”
逐云伸手翻了翻花解语抄写金刚经,不由称赞:“倒也工整,那你已经抄写的这些,就用来传教用,装订一处吧,这也算是你的功德。”“
“多谢大师。”
花解语双手合十认真道谢,第一次觉得认识一人乃是今生幸事。
“天色已晚,小僧便先告辞了。”
逐云起身向花解语行礼,烛火摇曳,罩在他清秀的脸上,眼角下泪痣宛若复活了般,越显得鲜明。
那一刻,花解语鬼使神差开口:“我听说眼角下泪痣都是苦命,前世有夙愿未了,不知今生大师有没有什么执着的?”
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
不知不觉,又冒失了。
不过好在逐云没有什么反应,一贯平和:“今生执着,唯愿明主治理天下,百姓安康。”
花解语皱眉,心叹这逐云说话未免太耿直了些。
心愿是明主治理天下,既然称之为心愿,那边说明这事还没有实现,再婉转点说,便是当任的皇上并非明主。
不过花解语现在并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她一介女子,也没有打算去治理天下如何。
没有犹豫,便顺着逐云道:“有一明主,的确是苍生之幸。”
不料逐云反而抬起头来认真看她:“公主当真如此想吗?”
“自然。”
“那若有朝一日,这明主需要公主的牺牲小我,公主会放下自己的私欲而成全天下吗?”
“天下何时需要我来成全?”
逐云一双眸子宛若点漆,最后深深看了花解语一眼:“也罢,时机未到。”
在花解语诧异中,又步伐悠闲离去。
因为昨日一夜折腾,逐云离去后,花解语也没有旁的心思,直接洗漱歇下。
三日后,皇家子嗣祈福的典礼,正式拉开了帷幕。
三日后清晨,寺庙的主持把往年说过的规矩再重复一遍,女眷们对这规矩简直是能够倒背如流了,因此便集体觉得有些厌倦,只是碍于皇后跪在首位,她们便只能强打起精神来了。
乏味的开场训诫词后,便有专门的小和尚派发黄纸香油。
到前面这些女眷身份高些时,这项工作便由主持亲自来完成。
花解语看着主持他走到每个人的面前,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花解语赶紧抬起双手以表敬意,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主持他自己先愣了片刻。
这里是佛门的大堂,里面尊着的菩萨罗汉不计其数,花解语她虽然不畏惧鬼神之说,但见几次逐云,的确有两分超然世外的意思。
心中有了忌惮,加之自己作为重生之人,便有些担心这样的场合。
谁料,此时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难道是自己的身份被看了出来?
这些世人嘴里玄之又玄的得道高僧,恐怕真的会看破一些什么东西。
花解语屏住了呼吸,一双明眸微微流转,看似巧笑嫣然,实际却想要为自己的悲惨命运感叹几声。
前几天是被歹徒挟持,而她偏偏还做了歹徒的帮手。今天呢,难道要被当做妖魔鬼怪就势在这大堂里烧死吗?
花解语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虚汗,只是她这一愣神的功夫,住持居然恢复了平常的神态,把黄纸伸到她的面前来了。
在这寺庙里面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有些不伦不类,因此花解语只能是弯下了腰,回了一个普通的女儿礼。
每年的皇室祈福都是皇后亲自主持的,因此她对于这件事情处理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大师在花解语面前驻足不过片刻,很快神色自然走向八公主。
所有人都受了香,依照身份高低,逐个上前参拜。
福音入耳,香烟冉冉。
花解语跪在佛像前,抬眼见满前香火缭绕,佛眼慈悲俯视众生,没由心中生出一股安详。
远离了宫里的那些尔虞我诈,原来竟是一身的轻松。
那一刻花解语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就此离开宫中,也不错,
放眼远处,如今入春,山中寺院到处都是绿荫环绕,柳枝抽出新枝,随风轻轻摇曳,都是自在的景象。
怪不得有些人受不了俗世的纷扰,便会躲进了山中的古寺中。
这显然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周围受环境影响的显然并非花解一人,皇后平日在宫里和花解语横眉冷对,但到了这里,似乎也畏惧头上三尺神明,收敛不少。
前几天有刺客乱闯,好在没伤到什么人,皇上没有如何处置百里离,但这未来的领军之位,因为这两次守护不利,可能要耽误一段时间才能落到他身上。
之前皇后为此还有些愁容,到了今日,心情似乎也平缓了下来。
花解语跪在皇后身后,将一切无声尽收眼底,心中一番权衡,最终放弃了之前的傅颜阴谋论。
之前傅颜为了耽误百里离接受巡防营,而用计在丞相大寿上闹了一处行刺。
此举已经成功动摇了皇上对百里离的信任,依照傅颜的性格,同样计谋不会使用两次露出破绽。
排除了傅颜阴谋的可能性,花解语越加迷茫。
那日行刺之人究竟是谁,为何见到自己有一瞬间的诧异神色,偏偏又对宫里的事了如指掌。
而今日见皇后,她似乎对这件事也不知情。
花解语出神的时候,香炉旁边的住持,又把目光放到了花解语的身上。
还是那一种,深邃打量而奇怪的目光。
而且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先前皇后也没有在意什么,可是此时,主持的神色未免明显。
住持也算是这家寺庙的得道高僧,难不成是看到了什么孽障?
一想到是花解语那个贱丫头,有可能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皇后便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掌心。
之前脸上片刻的笑意烟消云散,又恢复成后宫之主模样,凤目含威。
一双眸子不动声色朝花解语打量过去,虽然只是一身寡淡素衣穿在身上,没有什么夺目出奇,但胜在一张小脸明秀难描。
这丫头永远是在看似安逸的时候给自己闹出点事来。
上次因为一个不留神,她便恢复了公主的位份,若是还留着她,真的不知道会在宫里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皇后心里一声冷哼,缓缓收回视线,再瞧一眼主持,心中情绪千回百转。
半个时辰后,由皇上带头集体吉时祈福完毕,众人鱼贯而出,皇后终于按耐不住心中所想,把主持拦在了殿内。
寺院内退的已经没有什么人,皇后含笑上前,脸上神色恩威并施。
“于主持在寺院普度众生多年,才有今日中山寺香火不断,如今本宫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方不方便为我解惑。”
“皇后娘娘请问,贫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才进香的时候,我看见您的目光一直在七公主的身上徘徊,是有什么蹊跷吗?”
两人在院内低语,殊不知院外一墙之隔,有两道人影在旁听。
刚刚花解语本来已经快走出了殿外,偏偏还被好事的长公主给拉了回来。
之前她便留意了主持的神色,此刻见皇后去找了主持,心中有所计较,应是将花解语带回到这里。
对方摆明了自己长公主的身份,花解语不得不从。
硬着头皮,只得和她站在墙根。
不料两人站站定没多久,花解语便听到里面皇后的问话。
一句“蹊跷”朦胧概括了很多时。
皇后的这些话落到了花解语的耳朵里,后者屏住了呼吸,唯恐这位得道高僧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奈何对面高僧沉着,久久未语。
倒是花拢蕊受不得这沉寂,冷笑站在花解语面前。
“花解语你听着,主持他若说你是孽障,到时候你就等着被押解进宫,乱棍打死吧。”
“长姐似乎期待如此?”
“民心所向罢了。”
“是民心所向,还是长姐所期?”
“你少在这跟我贫嘴,花解语,我现在是知道的,论巧辩我是说不过你的,但你因为这庶出的身份,没有势力的母妃,注定这辈子都要矮我一头!”
“是,长姐的教训,我都会铭记于心。”
花解语有些冷笑,见对方跋扈的眉眼,不禁联想起前世,声音跟着冷下来。
“还有长姐之前给我的恩赐,解语都不会忘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花拢蕊微微一愣,片刻后又兀自笑开:“不过估计你也没有什么真本事,之前让你嫁给番邦你不嫁,如今百里离也不娶你,花解语,你不会老死在宫中吧。”
花拢蕊为了要挟意味深浓,故意把嘴附在了花解语的耳边,因此花解语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异常地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