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第四杯抬起时,玉杯便被一只修长手掌拦了下来,花解语顺着手掌向上,难得见傅颜目光深深。
“公子,适可而止。”
原来他都看见了,他都知道。
花解语弯眼一笑:“没事,本公……强壮着。”
扭头却见对面花魁一只凝眸注视着自己,便报以一笑:“美人看什么?”
那花魁一愣,旋即忍不住红了脸颊退下。
花解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酒量太低,连喝了两杯之后,便开始昏昏欲睡。
再睁眼醒来时,人已经在花楼之外。
又没有见到宋裴,伤心自然是难以言喻,加之酒劲,不禁闹气脾气。
归去宫中一路上花解语都不消停,有马车不做,她扒着傅颜的衣服非要他背她。
这世上任何人都拗不过醉鬼的,尤其花解语这种偏执的性子,傅颜无奈,最终不得不矮身。
“小傅子……”
她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声音懦懦参者酒气本是好听的,但奈何这称谓有些……
傅颜顿了顿,背着花解语专挑些坎坷的路走。
姣是如此颠簸,花解语依旧难改称谓,一口一个小傅子。
此时月圆十五,他背着她,两颗头颅挨得如此近,月光下他睫毛分毫毕现,看得她忍不住抬指抚了上去。
“真长,你生的这么美干什么?”
冰凉的指尖触到额角一瞬傅颜僵了僵:“还好吧。”
“我让你帮我做那么多事,现在因为你而受伤,算是扯平了罢。”
霜白的人影闻言顿了顿,眸色闪过一缕复杂:“不,是我欠你更多。”
“小傅子,我因你插了一箭,也跟你逛过花楼,算是朋友了,我决定告诉你个秘密。”
“哦?”
他饶有兴味:“什么秘密?”
“我已经活了好久了……”
“有多久?”
“可是为什么我活了这么久,有些事还是力不从心。”
“难免的。”傅颜忖了村,想起之前花解语说的江南干旱一事,干脆试探:“你知道今年江南干旱,那北方如何吗?”
“北方?”她歪头仔细想了想:“长江一代很好吧,很正常。”
百里离当时还声称带她去游玩来着,后来却因为南方干旱而耽误下来。
但现在仔细想想,那根本就不是他放弃和自己出去的理由。
不过是早有计划,又正好得到了一个借口。
“为何是长江一代?”
他再问什么,花解语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傅颜侧脸看看,才发觉她已经睡熟。
童谣的药用的越来越厉害了。
花解语醉态太过明显,傅颜思量之后并未将她送回宫中,叫宫女给莺儿那边穿了消息,直接将花解语留在了锁心殿。
锁心殿原是傅颜的寝殿,如今来了花解语,傅颜只好回到太子特赐的寝宫去。
隔日花解语睁眼醒来时,关于昨晚的一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身在锁心殿,人影满脸迷茫。
在花解语还在思量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有没有见到宋裴时,此刻前朝已经乱作一锅粥。
大殿之上,原是有人举荐百里离的为人,说他年少有为,堪当大任,即便是刚步入朝堂,但处理事情却拿捏得当。
说话之人一看便是皇后的狗腿,因为皇后前几天才说了同样的话,眼下他便趁着机会给重复了一遍。
皇后的母家自然是势力深重,尤其是那位官员刚刚提了意见,底下便有一大片的官员像应声虫那样一般说臣附议。
地位得了提升,百里离自然喜不自胜。
原本封赏百里离也不过是近几日的事,但因为之前出了护卫不利,印象了他在皇上心中的形象,事情才拖延到现在。
但毕竟皇后那边势力不容小觑,皇上虽没有按照原计划将兵权分出去,却给了百里离一个名声头衔。
皇后党乘机,顺便提了关于赐婚一事。
这场婚事也算是理所应当的,皇上他坐在高座之上看着群臣的反应,也是顺水推舟。
只是关键时候,谁都没有料到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居然会跳出来反对这场婚事。
百里离声音掷地有声,字正腔圆在大殿内回荡。
“七公主她貌美无双、品行淑德,微臣确实是存有仰慕之心。可是,微臣的祖母年迈,她心有一愿,必是自己挑选儿媳才肯忍过门,微臣便早已立下了誓言,一定要以侍奉祖母为上,是以眼下陛下的赐婚,微臣是万万不敢受的,空公主会受了委屈……”
说着直直跪了下去,郑重叩首:“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不管是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悌治国的。因此凡事有人对婚事不满意,便要拿出孝悌的理由来堵长辈的嘴。
百里离对这桩婚姻,先前表现明显是感激涕零的,称心如意,眼下却是完全地换了一个态度,皇帝不禁侧脸看向底下诸臣。
所有人没人敢迎皇上的目光,都低头看自己脚尖。
此话若是旁人来说,恐怕是要掉脑袋,偏偏这门婚姻是皇后举荐。
皇上最后深深看百里离一眼,有些皮笑肉不笑。
“也好,百善孝为先,是接语没有这等福气。”
老太监伺候皇上多年,看出这微妙的局势,连忙宣布下朝。
众人等皇上离开后,纷纷鱼贯而出,之前与百里离巴结说话的,此刻躲得三步开外,假装不认识一般。
花解语他再不济,也是皇室的公主,难道还要发愁婚事么?如今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居然拒皇上赐婚……
百里离这样的举动,简直开罪了皇上,毕竟拒婚这样的大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理由这样直白地讲出来。
散朝回府的路上,群臣有着各种各样的议论。
说百里离另攀高枝儿的有之,说他年少归隐的有之,倒是有几个知情的人,把锦帕的事情给捅了出来,立刻就掀起了一阵的轩然大波。
朝堂和后宫向来是俱为一体的,早朝的时候就发生了那么一件事情,自然是立刻就传遍了后宫里面每个人的耳朵。
嘲讽的居多一点,总之就是皇后一派和长公主一派。
在他们眼里,花解语她那样寒酸的身世,确实是给了百里离拒婚的理由。
花解语的母妃一向是柔柔弱弱的性子,眼下这个打击对于她来说,简直可以说是致命的。
而在这个时候,花解语作为唯一的受害者,听闻消息,居然是第一个露出笑容的。
几个侍女看见主子一副欣喜的模样,心里也不敢猜度,只能是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花解语母亲向来文弱怕事,得知拒婚一事后,担心花解语想不开,立即将她传召到宫里来。
与预料中相反,花解语却是一身轻松模样。
“母妃,这次的拒婚本来就是极正常的事情,百里离那高傲的人,我早猜到了,希望您也能宽心。”
妙龄的女孩子被拒婚或退婚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甚至有人会从此青灯古佛地过一辈子,可这花解语,却神色自然一副了了心愿模样。
这样的反应,实在是让她这个做娘亲的都不解。
“解语,你真的没事吗?有什么话就和母妃说,这宫里你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母妃还是愿意为你分忧的。”
面对母亲怜惜的目光,花解语只是摇了摇头。
不嫁给百里离那个人渣简直是重生以来的一大快事,她又怎么可能会发愁。
但其中波折过程,具体原有,花解语不便与水氏多说。
片刻,为了错开话题,花解语将一盏热茶递到了水氏的手中。
“您放心,我没事。”
“解语……”
“母妃,有些事并不能只看表面的,解语这么长时间做的,难道您还没有看到吗?”
水氏闻言一愣。
是了,之前花解语落水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做事说话伶俐非常,即便是自己这个活在宫里半辈子的人,都自愧不如。
或许,她是真的有自己打算吧。
“母妃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母妃老了,但唯一的期望,就是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只要平顺一生,就是我今生所求。”
“您放心,我自有打算。”
又说些宽缓的话,花解语才将水氏哄睡着。
离开水氏寝殿后,花解语原本想去找傅颜,但左右担心昨晚的事,犹豫到底改为回到自己寝宫。
绣架上面的花鱼图已经是接近完工的地步了,花解语伏在绣架的旁边穿针引线,脑子却转得飞快。
这次赐婚,说白了还是因为自己的势力薄弱,否则皇后那一派,又怎么敢任意地摆布她的将来。
如果不是宋裴出手相助的话,花解语甚至看到自己重蹈前世的悲剧的结果。
一个人想要强大起来,势必是需要别人的帮助的,闭门造车到底不可行。
针线穿插过绣面,花解语出神,针眼蓦然刺破手指。
殷虹的血迹滴落,花解语凝视白娟上的血迹,在此时下了决心。
总之这辈子的白捡来的,她没有什么可顾忌。
如今百里离已经站到皇后一边,自己若再维持原状,恐怕很快就要被他耍的团团转。
看来也是时候,在朝中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了……
花解语被解除婚约的事,足够后宫众人笑一段时间。
在这样嘲讽的声线议论中,不知不觉已经迎来除夕。
除夕宫宴一向是举国的盛世,只要是五品之上的官员,都可以带着家里面的女眷参加。
大典上热热闹闹,底下女眷们轻声细语,外面官员相互恭贺,但恭祝之词,无外于就是互相拍几声马屁,彼此寒暄谁是皇上面前红人。
今日盛典花解语原是不想过来,奈何贵妃以为花解语被拒婚受了伤,亲自点名叫她来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