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书房之中,苏炳成双手背负身后,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皑皑白雪,眼神悠远,眉目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他身后不远,苏明轩垂手恭敬而立,眉宇间有些疑惑。自他跟着过来,父亲就一直一语不发,实在让他猜不透父亲叫他来到底是何用 意。
“咳咳,咳咳咳……”
一阵寒风吹来,苏明轩忍不住剧烈咳嗽。他身上本就有伤,本该好好休息一下,却无端在这儿吹着寒风站了许久,即便是武人体魄,一 时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落在原处的目光渐渐收回,苏炳成回眸望来,像是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把他叫了过来一般,关上窗户回到书桌之后,坐在梨花木的太师椅 上问:“今夜那个黑衣人,你可察觉出什么?”
“对方身手奇佳,招式间透着一股诡异的邪气,看着不像是正统世家子弟,也不似江湖中的武林豪杰。孩儿大胆揣测,怕是哪个邪派组 织派来的杀手,想要对我相府动手吧。”苏炳成权倾朝野,权势滔天,在朝堂之上又深得陛下倚重,有不少人暗中嫉妒想要取而代之。明面 上斗不过,暗地里买通些江湖杀手来找茬,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那人怎么会对月儿的娘亲如此感兴趣。
他想不明白,苏炳成心里却一清二楚。那些人想要的是什么,他可心里跟明镜一样。只是这个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呢?当年知道这件 事的人除了他就是何梦芷,这些年他对何梦芷百般纵容信赖有加,也不过就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将两人绑在了一条绳子上。难不成,是她?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些年何家越发势大,新近朝堂的一些何家人十分堪用,陛下也多有恩赏,他们起了别样的心思,也不是没有可 能。那个贱人,没想到居然真的敢。
“父亲,父亲?!”苏明轩连续唤了几声,苏炳成这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你说什么?”
“父亲,孩儿是说珍宝阁遇袭,四妹又被人掳走逼问,贼人似乎对我府中情形十分了解。未免再有意外发生,咱们还需加强戒备,以免 再出什么乱子才是。”父亲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像是格外担忧。而且方才那副咬牙切齿的神态又是怎么回事,他分明清楚的感应到,父 亲心中方才一闪而没的杀意。
点了点头,苏炳成挥手道:“这些事情安排就是了,你身上还有伤,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苏明轩本来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见他假装忙碌不想要与自己交谈的样子,也就按捺下去。道了一声晚安,这才转身出去了。
外面,大雪已停。皎洁的月光挂在天上,月光如水,白雪纯净,两相交辉,天地间圣洁一片。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当中,苏明轩忽然觉得,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们慢慢吞噬殆尽一般。
初云苑中。
柔和的烛火将一室照亮,苏明月穿着浅蓝色镶白狐毛边的对襟夹袄,腿上盖着红芙蓉攒金丝线的绒毯,歪在几榻上。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慢慢翻阅。
不多时,暖阁的帘子被人挑起,一个穿着枣红兔边夹袄的丫鬟缓步进来:“小姐,秋霜来了!”
“她倒是心急。”嗤笑一声,随手将书放在一边的小几上,正了正身子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身后一个碧色袄裙的女子款步进来,走到她面前后噗通一声跪倒,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头重重磕在手背之上:“三小姐,奴婢已经按照 三小姐的吩咐,把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三小姐答应奴婢的事情,不知……”
“放心吧,你的事情我早已经安排好了。”幽冷目光自面前跪伏的人影背上缓缓划过,秋霜只觉得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就像是被两柄利 刃割过皮肉般,一时忍不住颤了颤,就听头顶上砸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只不过,你若就这样走了,日后若是有人想起来问你,你……”
“三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苏明月的言下之意是什么,秋霜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所以 赶在她把话说明白之前,先表忠心。
对于她的话,苏明月不会全信,却也不会不信,端看如何处理罢了。凤眸半眯,内里潋滟华光闪动,手肘支在几上托着下巴,一手把玩 着垂落胸前的秀发,懒洋洋的道:“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绝对保守住秘密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人!”最后两个字像是毒蛇的毒牙一样 ,狠狠咬在秋霜的心口,让她俏脸变色,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就想求饶,却又听头顶之人舒缓了语气说出一句,“不过我不喜欢杀人,比起 杀人来讲,我更希望大家能彼此之间多一些信任。只希望,我的信任,不会被你白白辜负了。”
冷汗湿透了小衣,虽然暖阁之中暖意洋洋如春日,但她依然觉得浑身冰凉。这个三小姐,当真是比夫人还要厉害百倍的对手,难怪能轻 而易举的就让夫人栽了如此大的跟头。此时此刻,对于苏明月,秋霜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心底最后一丝的怨怼也消失无踪。她敢断定, 如果她日后真的生出异心,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话,三小姐也有办法让她顷刻成为一个死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奴婢知道了!”许久之后,秋霜才心悦诚服的说出这么一句。原本伏在地上的身子也瘫软下来,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一般。
见状,苏明月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于是抬了抬手腕道:“紫情……”一直侍立在旁边的紫情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上来, 递到秋霜手里。秋霜接过之后掂了掂,登时变了变脸,“小姐,这……”
“你当得起这些银子。”淡淡一句,算是给了解释,却让秋霜瞬间红了眼眶,看着苏明月的样子颇有些感激涕零的味道。
她在相府中耗去了大半青春韶华,即便是大夫人出手阔绰时有恩赏,积攒了许久也未曾有现在手中银两的十分之一。只是她没有想到, 第一次拿到这样一笔银子,居然是出自苏明月之手。
说实话,她与苏明月之间乃是交易。她之前替大夫人买通一男子想要诬陷苏明月失节,只是那男人长得风流倜傥又有三分才气,她一时 意乱情迷之下便与他行了周公之礼有了鱼水之欢。常年蛰居相府,沦为下人,孤寂清幽的生活十分寂寞凄清,一时之间有了男人,那种销魂 蚀骨的滋味实在让她欲罢不能。她是何梦芷身边的大丫鬟,有自己单独的一个小房间,也方便与那男人*。原本是美妙不可言说的日子, 却不想一次在花园中的忽然情动,让苏明月的丫鬟给撞见了。她本是相府家生子,只有主子有权利给她婚配。她这样与男人苟且*若是被 人发现,那是要乱棍打死的。所以苏明月与她做了一个交易,来日不管她指控何梦芷什么,都要帮腔。而苏明月许她成功之后会想法子安排 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相府,与那个男人双宿双飞。只是交易中并没有会给她银子这一条,所以她才会既惊讶又感动。
“你在相府中也是习惯了穿金戴银,外面的苦怕是吃不了。这些足够你做个小本生意,解决生计问题了。”紫情硬邦邦的解释了一句, 板着脸扫了一眼重新拿起书看的苏明月,对秋霜道,“希望小姐的好意,你莫要辜负了才好。行了,夜已经深了,小姐也要休息了,你先回 去吧。明日晌午,会有人在南边小院儿的侧门接你。”
秋霜千恩万谢,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快步离开初云苑。
“小姐,您怎么……”秋霜离开后,紫情本想问问她为何不直接要了秋霜的命,那样更安全也更有保障一些,却见苏明月抬起一双清幽 凤眸,凛凛看她一眼,“又有客人到了,你出迎一下吧。”
珍珠帘子再被打起,一个披着银灰色大氅戴着帽子的人被紫情带着进来。
帘子放下,来人接下大氅的帽子,露出下面一张妆容端妍的脸来。
“二娘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不放心吗?”眼眸轻抬,如水目光倾泻在那张沉静端庄的脸上,语调轻缓温和的问道。
来人正是蒋碧云,她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这才看着苏明月道:“三小姐今日的安排确实精妙,我来也并非因为担心, 只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三小姐。”
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苏明月掀开绒毯从几榻上下来,走到蒋碧云身边的红木圈椅上坐下,整理了一下裙摆才道 :“二娘是想问,绑走四妹的黑衣人,是否是我派去的吧?!”
整个府中谁不知道,蓝初晴三个字乃是相爷最大的禁忌,轻易绝不准有人提起。所以除了这位三小姐之外,又有谁还关心她当面的死究 竟是怎么回事呢。当苏明玉说起掳走她的人逼问蓝初晴的死因时,她第一个怀疑的人也是苏明月。只是不知为何,相爷却像是没有想到这一 层般,匆匆遣退了她们,却把苏明轩叫去了书房不知说了些什么。绞紧手中的帕子,蒋碧云目光殷切的看着她道:“三小姐如何回答呢?! ”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