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沉默。
徐青婼扶着身边面色依然苍白的少年,眼神闪烁着思索。
“在想什么?”
姬宫涅抬眼看着前面一句话不说只是在前面领着路的黑袍人,偷偷的在徐青婼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徐青婼看着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好似是没有听到这话的黑袍人,随即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回答道:“你既然知道他要去刺杀玄鱼前辈,就没有想过如何提醒她?”
“这怎么提醒?”面色苍白的少年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看着走在前面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的黑袍人,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
“再说了……就算是你有什么想法,难道你真的以为他听不到咱们两个的对话不成?”
听着姬宫涅的话,徐青婼悄悄看了一眼此刻停下脚步来的黑袍人,不禁缓缓的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黑袍人透过火堆上的火苗看着姬宫涅和身边徐青婼。
他看着眼前的这两人,冰冷的眼神渐渐的被火苗的温度染得温度升上了几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感觉到了几分已经“老了”的孤独。
“真是可笑……”他有些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但是他的这句喃语对于徐青婼和姬宫涅来说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可笑什么?”
徐青婼看着那名黑袍人,眼中的敌意十分剧烈。
“嗯?”黑袍人听到徐青婼的话先是一愣。
但是随即他恍然,故作冷声道:“我在笑你们两个现在看上去是因为我的威胁而在一起相互扶持,但是等到你们相互敌对的那一天,恐怕谁都不会留手。”
“这难道不应该么?”姬宫涅看着他亦是冷笑着。
“难不成朋友之间就要为了曾经一起渡过的生死而在大道之上相互退让不成?那古来又有多少天骄豪杰输在了,败在了自己曾经好友的面前?大道无情,所指的并非是要修者无情,而是指在这条路上争锋之时不含感情仅此而已。”
“应该?不应该?”黑袍人的语气竟然有些怅然的反问道:“谁又能够说得清楚?”
“应不应该何须他人说清?只要自己坚持内心所想,纵是和天下为敌于己而言又有何错?”
黑袍人默然。
他突然发现,自己一个在修道之路上走了千年之久的老人,竟然还不如眼前的这名不足自己年纪十之一二少年看得清楚。
难道这一千年来他都修炼到狗上了不成?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阴郁了下来。他对着姬宫涅寒声道:“你觉得这样教训一个随时能够杀了你的人,会对你有什么好处不成么?”
“不不不。”姬宫涅突然笑了起来,用着一种肆意的狂傲说道:“我只是觉得,说一些让你不舒服的话会让我自己舒服。或者说,这就是你口中我能够得到的好处。”
“你胆子很大……”黑袍人看着他许久之后才突然笑了起来。
“鉴于我对你的胆大很欣赏……所以我要给你我的奖赏。”
就当这句话的话音刚刚落下,姬宫涅的胸口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身形直接倒飞出去!
而也就是在姬宫涅倒飞出去的那一瞬,徐青婼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徐青婼就出现在了姬宫涅的身后,双手放在了他的后背上带着他站定。
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两人竟然已经来到了数十丈之外!
“噗!”
姬宫涅忍不住的从口中喷出来一口鲜血。
不过说来也奇怪,姬宫涅那苍白的面容在吐出这么一大口鲜血之后,竟然反而红润了几分,脸上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你这?”徐青婼看着姬宫涅那明显比之前要好多了的面色,不禁有些疑惑。
“我说过了。”
那名黑袍人明明远在数十丈以外,嘴唇也未曾开启,可这声音却偏偏让他们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你的体质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如流传的那般是净灵体,不过看来的确是灵体的一种,经脉之中的虚弱虽然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是因为之前过度催动五大玉宫而导致的废血和积攒在体内的废物却并未随之排出。”
“你这是在帮我?”姬宫涅看着地下刚才所喷出来的黑色鲜血,脸上不禁升起了几分疑惑。
“我说过了,这是对你刚才说的话的奖励。”
黑袍人看着姬宫涅和徐青婼慢慢走了回来,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这家伙……可真是让人看不透。”姬宫涅看着闭着眼睛的黑袍人,突然有了几分的好奇。
“他不过是在将自己调至巅峰而已。他的境界我虽然看不透,但是想来应该是和玄鱼相差无几,否则也不会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哟,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就比姬玄鱼大上几百上千岁,结果修为上还相差无几,若是刺杀失败,我看他还有没有脸皮在这无悔大陆上”
“不用谈输,只要我没有杀了她,我这一生从此不再离开宗门半步!”
黑袍人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姬宫涅突然笑道:“知道你不想让我好好将状态调到巅峰,那我就随了你的心愿。”
被看破小心思的姬宫涅倒也是脸皮厚了一些,看着黑袍人眼中的平静不禁有些无奈。
到底是比他多活了数百上千年的老家伙,看一眼就知道姬宫涅的花花肠子有多少。
“既然说起了姬玄鱼,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位北溟海数百年来名头最盛的弟子?”
“哦?”姬宫涅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起了谈话的心思,但在这荒山野岭里面,聊聊天倒是浪费这漫漫长夜的最好消遣工具。
“说说吧。”黑袍人这一次也看了徐青婼。
“玄鱼前辈不论是道心还是资质都有着……”
“不用说这些废话。”黑袍人不耐烦的打断徐青婼,眼神有些微冷。
“姬玄鱼有几分本事我比你清楚,我问的是你们眼中的她,而不是众人皆知的废话!”
“那我就先说了。”
姬宫涅找个地靠着树干看着黑袍人。
“在我眼里,玄鱼姐……虽然聪明,但到底还是一名女子。”
“女子又如何?”徐青婼面色不善,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语气有些不忿。
“在这世上出色的女子不少,以女子成道的大帝亦是和男子大帝一般威震天下,可玄鱼姐……到底不是能够成为大帝的女子。”
听到这话,那名黑袍人的双目竟然微微一亮,眼中的兴趣更甚。
姬宫涅知道徐青婼崇拜姬玄鱼,但依然还是继续讲道:“不论是玄鱼姐还是你,你们的眼界虽然已经足够高远,但是这心胸和看事情的角度却依然还只是一名女子而已。”
“那就讲出个理由来,不然即便是现在,我依然会对你动手。”
徐青婼自出生以来所被灌输的便是成为大帝。
而今天在这一名少年的嘴里竟然说出了她和姬玄鱼都不是能够成为大帝的话语!她说一声动手,其实都已经算是轻的。
姬宫涅没有去看徐青婼的脸色,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
“不用我举例子,其实光看我玄鱼姐的行事风格就能够看得清楚。”
“身为北溟海弟子,行走在无悔大陆不过是行霸道和王道两种而已。前者是威震天下,后者则是君临天下!”
“纵观北溟海历史,一向是霸道居多,王者少见。不过这也和北溟海自古以来的规矩习性有关,就像是习惯了抢劫的悍匪,总不可能让他用言语行为来打动所劫来的商客自动把钱拿出来吧?”
“但是姬北溟不一样,他是少有的由霸转王,当霸道到了极点,便也成了王道。”
“姬玄鱼学姬北溟并没有错,或者说唯一错的一点便就是她身为女子,所思虑的和所想的太多,做不到和姬北溟那样真正的明悟‘霸’字。所以她所行的根本就称不上真正的霸道也根本称不上王道,是一个四不像。”
“姬北溟当年是天下年轻一代第一人,在姬玄鱼看来他游历无悔大陆的时候不知道结下了多少的仇怨,所以她才在游历天下的时候用着所谓的‘仁德’让她的手下败将对她心服口服。”
“这就是妇人之仁!这就是我所说的胸怀不够装的上这个天下!”
说到这里,姬宫涅不禁有些激动,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不屑。
“姬北溟是什么人?他用得着让自己的弟子替他消弭仇恨?他的对手难道真的会因为输在了姬北溟的手里而嫉恨?那她也太小瞧这天下间的英雄了!她不懂男人!”
“换句话说,北溟海难道还怕这无悔大陆上的势力不成?”
姬宫涅此刻越说越快,语气和一开始的平静也已经大不相同。
“男人是什么?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便是有着更强的自尊!我们可以输在一个人的手里,我们可以将所有的情绪放在心里!但是绝不可能被打败!绝不可能让自己一辈子都待在那人的阴影里面!所以我们会用阴谋诡计,我们也会有着嫉恨的时候。”
“所谓男人,可以杀人如麻,可以与人为善,可以将自己的情绪无限的放大!”
“所谓男人,便就是将内心的爱与恨都达到人类的极致!爱到深处不知后悔,恨到极致不知岁月,这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我们的心里没有对错,我们的面前没有所谓迈不过去的坎,我们可以卑鄙无耻,我们的手段可以酷烈!但这恰恰是因为我们的手中有着我们所必须坚持的信念!”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可以舍弃一切这是信念,为了让自己赢过曾经输过的对手而让自己变得更强是信念,为了自己所想要的一切做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更是一种信念!”
“被姬北溟打败的他们会嫉恨姬北溟么?我想大部分自然是会的,因为他们也有着自己的自尊也有着自己的信念。他们之中自然会有人因为嫉恨而变得无耻,用一些让人所不齿的手段会做出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是大部分人会接受这个结果,会在心里埋下一颗心结,但是绝不会因此而怨恨北溟海,更不可能因此而迁怒于他的弟子。”
“因为他们不屑。他们的对手只有姬北溟一个,而不是其他的北溟海弟子。”
“你不觉得你说的是废话么?”徐青婼有些被绕晕了的感觉,打断他说道:“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对不起。”姬宫涅吐出一口浊气,有些自嘲。
“我不小心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其实我要说的很简单,那就是姬玄鱼和你都想的太多了,若是想要争夺大帝之位,那就只要相信一件事情就够了。”
“那就是自己的实力。”
“遇到对手,只要打赢他就是了,若是不服就打赢他第二次。若是打倒你烦了,杀了他就是。”
“这便是我的想法,真正的霸道是打出来的,是力压天下之后得来的!而不是用她那种所谓的仁道,所谓仁德,只需要对身边的人做到那就够了。”
“你也是一样。”
姬宫涅看着徐青婼,“你比姬玄鱼年轻的多,她现在做不到的事情你还有着改变的机会。”
“你若是真的想要争夺那一个位置,那你要做的便就是‘横推’二字。横推一切的对手,让所有的对手都臣服在你的脚下,这就已经够了。”
“不臣服你的人那便杀。杀了一个或许会有第二个,杀了十个或许会有一百个,但是当你杀到了一个程度,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会反对你的声音。”
“不臣服,便就死。这便是真正的霸道!”
这些话若是从黑袍人的口中说出来,徐青婼绝不可能会这么的惊讶。
但说这话的是姬宫涅。
是一个至今还未到十五岁的一个少年。
霸道。
本就是无敌的含义之一。
“夜神凰……你是不是听的故事太多了,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若真是这么简单,那各大宗门里面哪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利益的分配,门派的管理,每一域里或是整个大陆里面的各大势力之间的牵连割舍……这一些若真是想你口中所说的那般横推过去,杀了所有不臣服于自己的人,那你的下场只有一个。”徐青婼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准备说出最后一句事实。
但就是这个时候,那名一直沉默的黑袍人突然开了口。
“被天下人围攻也不一定会陨落。”
他看着惊讶的徐青婼说道:“姬北溟当年就已经做到这一切,而早在他之前,无悔大帝和万法大帝甚至是紫玉大帝都曾经对战天下!”
“与天下人为敌无非两条路。要不然就此陨落,要不然就此登临天下!”
“姬北溟自从当年那一战之后便再无让他拔枪之人,连数千年之前的前辈名宿都不能够让他使出全力。”
“到了现在,更是单凭自己手中的一杆长枪就能够真正的威震天下!”
说到了这里,黑袍人都不禁察觉到了自己言语之中的几分羡慕。
他收敛起心神,看着眼前刚才说出那些话来的姬宫涅轻声问道:“说过了姬玄鱼,那你又觉得自己如何?”
“我?”姬宫涅有些绕不太过来这黑袍人的意思。
“不然呢?”黑袍人看了一眼徐青婼,“他说的没错,现在的你和姬玄鱼的确不是能够争夺大帝之位的人物。”
“所以我现在对于他的好奇心已经远远超过了你这位极天阁被视为下一任大帝的人选。”
随着他这一句话的落下,不见他动手,徐青婼便突然一愣,随即昏睡了过去。
“我有什么是不能让她听的?”姬宫涅看着昏迷的徐青婼,越发的有些奇怪。
“以防万一而已。”黑袍人看着他,语气竟然有些温和。
“既然你将霸道说的那么透彻,看来你是想要走王道之路了?”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姬宫涅耸耸肩膀,虽然他不知道这黑袍人有什么打算,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认为一名修者不论是走霸道还是王道,这一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哦?那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黑袍人追问。
“是……心。”姬宫涅稍微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个心是不是所谓的道心,但是我觉得,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并非是过得要怎么怎么样,而是要让自己觉得……不后悔。”
“不后悔……”嚼着这三个字,黑袍人微微点了点头。
“我认为我自己称得上是天才!道心也算得上是坚定。”
“不用谦虚。”黑袍人笑了笑,“在我所见过的年轻人里面,你已经站在了这个年纪修者的最巅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你是玉宫境,但是我想她应该不会骗我。虽然你的修为不高,但是只凭你之前和我说的话就已经足以让你的生平变得不凡。更何况,你的资质和道心是我生平仅见,不出意外……你的未来会比我要走的远太多了。”
“这算是夸我么?”姬宫涅有些意外。
“算是吧……”黑袍人看了一会,最终凝声问道:“所以……你到底对自己以后的路,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