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打电话的人不是陆骁, 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似乎是陆骁的某个朋友。
对方在电话里含糊不清的说了半天, 盛棠也没有听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穆禺抢过了电话, 直接给她报了地址, “马上来医院!”
盛棠心里“咯噔”一声,差点把手里的电话都扔出去。
“出什么事了?”她急急忙忙的拦着车, 声音微微发抖, “我哥怎么样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穆禺如此正经的声音,“车祸, 暂时没有大碍, 其他的事你先来了再说。”
盛棠赶到医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医院门口的穆先生。
穆禺手里夹着一根烟,神情严肃, 拉着她的袖子就往上走, 边走边解释, “你先别激动, 你哥没什么大事, 我主要是担心他心理上承受不住……陆沉刚查出来肝癌,有可能是晚期,情况不太好,现在还在昏迷,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盛棠心跳都乱了, 反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陆沉, 陆叔叔,小时候还抱过她。
想起那个光风霁月的年轻男人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盛棠忍不住心里一酸。
“陆叔叔人呢?”
穆禺嘴里叼着烟,没有点燃,眼里全是担忧,“在中心医院,那边给陆骁打了电话,他一听就开车往那边赶,一连闯了好几个红灯,结果太心急,出了车祸。”
盛棠跟着他跑去了急诊,陆骁胳膊上全是血,不顾阻拦大步往外走,身后的几个人拦也拦不住。
穆禺眉头皱的更紧,上前抓住他的衣服,“你先把伤口处理了再往外跑!”
陆骁烦躁的甩开了他的手,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全然不顾及身上的伤,板着脸往前走。
盛棠小跑着赶到了他眼前,看着他狰狞的伤口,眉头一跳。
“哥,你先冷静一点。”
陆骁显然没想到她也会出现,眉宇之间难得的出现了一抹脆弱,“我要去找他。”
就算那个人对他不闻不问,十几年都没有出现在他生命之中,那也是他的父亲。
他没有办法完全的做一个局外人,袖手旁观。
“好,我带你去找他。”迎着其他几人不赞同的目光,盛棠抓住了他的手,给出了一个肯定答案,“我们走吧。”
与其拦着他,不如让他安心。
哥哥可以无条件的放开掌控,让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现在也绝对不会逼着他留下。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她就不应该以为他好的借口而拒绝。
盛棠开车水平只能算是勉强及格,她也没逞强,直接带着陆骁打车去了中心医院。
陆骁全程都紧皱着眉,脸上不见半分血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止不住的发抖。
盛棠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惊慌的一面,忍不住攥紧了他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现在唯一能给他的,也只有这样苍白无力的安慰而已。
到达中心医院的时候,陆骁的手已经冷汗一片。
盛棠早在路上就问明了地址,拉着他径直上了三楼。楼道里站着两个中年人,是陆骁之前为父亲请来的护工,这次查出肝癌,也是他们给陆骁打了电话,不然他恐怕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没有人发现陆沉出现异常,他军人出身,在妻子出事之前更是性格刚毅果敢,前途无量,即使受了伤也不会让任何人轻易察觉出来。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行动轨迹和以往并没有半分差别,不吃早饭,每天喝酒,喝了酒就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对着妻子的照片絮絮叨叨,如果不是突然间晕倒,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发觉他的身体出了毛病!
这一查就查出了大毛病!
积年累月的不良习惯,大肆酗酒,神智不清醒,脑子时好时坏,还有身上的旧伤,都让这个男人的身体走向了衰败。
陆沉听完了两个护工的话,沉默良久,顺着墙滑坐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盛棠挥挥手,打发掉两个护工,叫了个护士来给陆骁包扎,就陪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别怕,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握住陆骁的手,试图给他力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
陆骁闭上了眼,靠在她的肩膀上,咬紧了牙关,身体微微颤抖。
盛棠很快就感受到脖子上一片冰凉。
他哭了。
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盛棠跟在他身后十几年,没有见到这个男人流过泪。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给他力量,“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护士被他的表情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轻手轻脚的处理着他的伤口,在他的手臂上裹上了一层纱布,又对着盛棠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去。
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陆骁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去听医生的答复。
盛棠对着出来的大夫礼貌的点头,“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人到中年的医生不赞同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你是病人的家属?你们平时是怎么照顾老人的?病情这么严重才送来医院,之前白白浪费了多少治疗的好机会!”
盛棠连声应着,想要知道陆沉的情况如何。
“现在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还没清醒,你们等一会儿再去探望吧。”大夫见她态度良好,放缓了语气,“以后可不能再让病人喝酒了,知不知道?”
盛棠点着头,“这一点您放心,不知道后续我们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大夫多看了她一眼,“现在情况还不算太糟,幸好不是肝癌晚期,送来的还算及时,后续治疗跟上的话,存活率并不算太低。”
盛棠猛地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的陆骁。
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郑重的对着大夫鞠了一躬,“辛苦您了。”
接下来的事,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陆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
他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边削苹果的小姑娘。
盛棠腿上放着一个盘子,里面已经分尸了七八个苹果,见他醒来,往他唇边递了一块,“叔叔,吃苹果吗?”
陆沉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疑惑的看着她,神智还算清醒,“你……是谁?”
盛棠指了指自己,“我?”
她举起了腿上的一盘苹果,“我是个削苹果的。”
听到声音,陆骁转过头,逆着光的身影被夕阳无限拉长,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
“他……”陆沉更加疑惑,还没等后面的话说出口,盛棠就夸张的打断了他,“他?你不认得他?我是削苹果的,他当然是卖苹果的了!”
陆沉木着脸,还没转过弯儿来,盛棠就得意的挑了挑眉,“我们俩已经形成了专业的产业链,他来卖,我来削,每间病房来一圈,赚的盆满钵满,厉害吧?”
陆骁摇摇头,心中的低落情绪已经消失了七八成,病房里的肃穆气氛也都被她搅和的一干二净。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这番插科打诨是为了什么。
陆骁左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缓步走到了病床边。
陆沉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微微一愣。
“……爸。”陆骁艰难的发出了这个不熟悉的音节,面色复杂。
盛棠立刻往他手里塞了一块苹果。
她今天的主要目标是练习削苹果,她本人对于这种硬邦邦的水果没有任何兴趣。
“……阿骁?”陆沉辨认了两秒,费劲的笑了一下,“都长这么大了啊。”
他这些年过得始终不太清醒,梦里梦外都是妻子的声音,他却忘了,他也是个父亲。
而他的孩子,已经孤零零的长到了足以顶天立地的年纪,不再需要他这个父亲了。
陆沉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两分,又转头看向盛棠,“这是……女朋友?”
陆骁抿唇,“未婚妻。”
病床上的男人愣了片刻,轻轻叹息,“挺好的。”
时光弹指即过,当年跌跌撞撞学走路的男孩子已经有了未婚妻,他也可以放心了。
看出他脸上的放松和温柔,盛棠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
陆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要他直面父亲即将离世的消息,他做不到。
“其实还没订婚呢!”盛棠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陆骁哥哥只送了戒指,我还没答应呢。”
陆沉的眼神落到她身上,“哦?没答应?”
盛棠意味深长的眨眨眼,“是啊,我还在考虑进行时呢!”
陆骁还没说什么,陆沉先急了,“为什么不答应?阿骁……阿骁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盛棠掰着手指头仔细算,“唔,挑人生伴侣嘛,看得就是那么几样,看长相吧,阿骁哥哥是不错,不过也看了十几年了,总会看腻的;看事业吧,创业刚起步,以后万一翻车了呢?看家庭吧,没爹没妈的,以后要是闹了矛盾,连个能调解的人都没有……”
陆沉急得快要从床上跳起来,“谁说……咳咳,谁说阿骁没爹了?”
盛棠无辜的瞪着他,“我说的,有错吗?”
这位陆老先生不是都准备慷慨赴死了吗?
陆沉拧着眉毛,一脸不高兴,“他爹就在这儿坐着呢,小姑娘不要乱讲话!”
不过,好像也坐不了几天了。
想到这里,陆沉的脸色又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