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办公室里,温婉熟练地夹起一团消毒棉花,替江承宗处理手上的伤口。
血痂被洗去之后,露出狰狞的手背。皮肉外翻,有一处甚至连白骨都能隐隐见到。温婉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问:“疼吗?”
“不疼……”
“嗯?”
“那是傻子。”
温婉失笑:“你比以前有幽默感。”
“因为我以前是个傻子。”
这话意有所指,温婉不敢再往下说了。她怕再说下去就该吵起来了,一吵起来就没好话,搞不好会把小柔这个秘密一并给说出来。
于是她选择沉默,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江承宗的那只坏手上,并且像对待艺术品一样来回擦拭上药去除死皮和坏肉,前后足足折腾了二十分钟。
最后江承宗终于忍不住开口:“可以了吗?”
见温婉抬头看他,江承宗又补了一句:“疼。”
他不是铁人,消毒水擦在皮肤上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切肤之痛。只不过他忍耐力较好,一直挺着没说。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可以任由温婉拿他的手当猪爪子,来回折腾个没完。
温婉有点失神,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棉花,拿过绷带替他缠手。一边缠一边轻叹:“你今晚太冲动了。”
“怎么,没让人揍到你不乐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婉一脸无奈,“你不该跟那种人一般见识。这一点也不像你。”
“太吵了。”
温婉拿起剪刀剪纱布:“怎么说?”
“医院禁止高声喧哗。其实你应该叫保安把他扔出去。”
“他后来确实被扔出去了。不过我查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谁吗?”
江承宗挑眉。温婉冲他苦笑:“范珍珍的丈夫。记得他说的话吗?他说他老婆今天生孩子,原来他没胡说,他老婆真的今天生孩子。”
“老婆生孩子,他一整天没出现,到了晚上因为斗殴才进医院。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温婉也觉得这男人挺渣的。白天给范珍珍接生的时候,她还能自我安慰地想,或许她老公在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许他也往家赶了只是没碰上他们。或许他也找来了医院陪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了。
因为记挂着这个,温婉一整天去看了范珍珍好几次。但每次她床边都是空空的,没有一个家人陪伴。看病历记录范珍珍十九岁,也许怀孕的时候才十八岁。刚成年的年轻女子,已经为人母了。温婉几乎可以预见到她混乱的将来。
她能带好孩子吗,还是一个人。温婉对此表示怀疑。
现在又看到了范珍珍的丈夫,她心里的怀疑就更深了。两个都是孩子,都还不懂生活的艰辛为何物。一个天真不懂事,轻易承受了生活的磨难。一个好事太冲动,即便这次没什么,将来也必定要付出沉痛的代价。
温婉忍不住去想他们的孩子,以后将面临什么样的人生?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会长成什么样。这么一对比,她的温柔或许还算是幸运的。她虽然自小没有父亲,总算还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想到“父亲”这个词,温婉又忍不住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江承宗。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部线条衬托得更为柔和了。温婉心想,这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想入非非啊。他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善事,这辈子老天爷才开恩赏了他这么一副出众的皮囊?
幸好离婚了。温婉略感庆幸,如果还在一起的话,或许她也将承受不小的压力。
江承宗也在打量温婉,见她唇角微扬似有笑意,就问:“笑什么?”
“没、没什么。”
“嗯。”江承宗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去摸额头。然后他微微皱眉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刚刚来的路上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发烧,经过刚才那番折腾,他想他大概烧得更厉害了。
温婉注意到了他的这一举动:“怎么,不舒服吗?”
“有点烧。”
“发烧了?”温婉很自然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指刚一触到对方滚烫的皮肤就像触电了一般,赶紧又缩了回来。
江承宗忍不住调侃她:“怎么,这么一下就测出来了?”
“没,还没有。我去拿体温计。”温婉起身的时候有点慌,膝盖不小心还撞到了写字台的抽屉,疼得她直抽抽。她略显慌乱地取来耳温计,戴上一次性耳套给江承宗量体温。对方非常合作,头微微向另一边偏去,配合得相当默契。
温婉突然就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熟悉。
好像还是在念大学的时候吧,有一次国庆两人约了一起去爬山。结果山里下起了雨温婉却忘了带伞,江承宗把自己的伞分一半给她,自己几乎淋得浑身湿透。
那天从山上下来回家的路上江承宗就感冒了。到了温婉家后温婉非拉他进屋,拿出体温计替他量体温。当时她笑着说自己以后会是大夫,这种事得常干。就委屈江承宗给自己当个*实验吧。
当时的气氛轻松又惬意,两个人也是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江承宗甚至还记得,量完体温后温婉还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是给他的回报。
那么今天呢,今天量完体温后她又会做什么?
江承宗转头去看温婉,发现对方也正怔怔地望着自己。四目相交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身体里迅速冒头,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
温婉拿着体温计走开,侧过身去看上面的读数,咽了记口水才开口:“四十度八,有点高。”
“怎么办,打针还是吃药?”
“都要吧。”
“那就开/房吧。”
“啊?”温婉转过头来,表情有些震惊。
江承宗的笑带了点嘲讽:“开间病房。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回头烧退了我就走。”
温婉真心觉得尴尬,两人在办公室里也就待了半个多小时,为什么屋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江承宗看似云淡风轻,说话也波澜不惊。可她总觉得对方完全掌控着他们的谈话节奏。他的很多话富有深意,听了让人忍不住想要追根究底。又像是在试探着什么,温婉很担心再这么谈下去,自己心里的那点秘密会让他一点不留地通通给挖出来。
江承宗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温婉这么想着,赶紧答应道:“好,我帮你开/房。”
话音刚落,她听到办公室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嗤笑声,这笑声真是令人窘迫不安,温婉几乎想扔下江承宗夺门而逃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抓起电话问住院部要一间单人病房,借着和别人说话的功夫让这种尴尬感慢慢自行消散。
结果她刚挂了电话,许苗查完房推门进来了。刚进门就听她在那里大声说:“亲爱的,今天晚上……”
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很显然许苗看到了办公室里端坐的江承宗,并且瞬间就惊呆了。
温婉也有点意外,本能地就想往外赶人。于是她冲江承宗道:“房开好了……”
“谢了。”不等温婉说完,江承宗起身出门,连看都没看许苗一眼,甚至都没跟温婉道别。那样子既高傲又冷淡,带了点欠揍的意味。
可许苗一下子就被他给震住了。江承宗走了都有两分钟了她才回过神来,凑到温婉身边拼命献媚:“亲爱的,这谁啊,你男……朋友?”
“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不普通的普通朋友啊。真不够义气,这么好的货色自己藏起来不让人见。”
温婉心想你今天不就见着了么。
许苗还在那里花痴:“这男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对了,他怎么这么眼熟,谁啊我想想。好像在电视上见过。”
“新闻台,主播。”
“对啊,每天七点档,还有十点档。他是播新闻的。他怎么上这儿来了?”
“播新闻的也要看医生。”
“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更帅。温婉你可以啊,藏了这么个极品男人,难怪看不上顾元了。”
“别瞎说,顾元有女朋友的。我们只是朋友。”
“是啊是啊,他有女朋友。他那女朋友的列表要是打印出来,都能绕咱们办公室好几圈了。哼,女朋友。”许苗边说边往温婉身边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甜得发腻,“亲爱的……”
温婉听得直起鸡皮疙瘩:“行了,你不是喜欢顾元嘛,怎么又想换新目标?”
“顾元……”许苗歪着脑袋似有不舍,“顾元是挺不错的,可是这是江承宗哎,新闻台当家男花旦,你知道每天守在电视机前为了看他一眼的女人有多少。那些从不看新闻的女人为了他成了新闻台的忠实观众。这样的货色近在眼前,我实在有点招架不住。而且我听说哦,他身家来历很显赫,不是一个小小的主播这么简单。哎,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
温婉当然知道,可她不能说也不想说。江承宗那了不起的身家背景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恶梦。她多么希望他永远都只是那个她最初认识的江承宗,只是那个漂亮的江承宗,没有他那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曾经发生的那些不堪的往事,没有死亡没有威胁,一穷二白却干干净净。
可是不行,他是江承宗啊。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他的背景就已注定。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人们都忽略了它。一直到五年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从泥土的最深处挖掘出来,暴露在了耀眼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