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在路边的石头上僵着手脚坐了几分钟。
四周没有任何亮光,也就意味着没有人家。只有头顶的漫天星斗照射下的几许清冷光辉。
她站起来,向夏洛克消失的方向望了几秒。然后又转身看向他们走来的那条小路。
最后还是决定在原地不动。
夏洛克说达西很快就到,那就应该是很快。只是时间在这种时候变得极其缓慢。
四周安静的草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安妮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夏洛克虽然某些时候表现的傲慢冷漠,但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危险,他一定不会扔下她就这么走掉。
是的,她只要像他说的那样,等在这里,等达西他们过来就好了。
安妮重新走到路边那块大石头上坐下。
虽然算是活了两辈子,还经历了生死,但安妮的胆子真的称不上多大。
不过不一会儿,害怕就不是她唯一担心的问题了。虽然已经是春天,但白昼时的温暖这时候已经完全敛尽,夜晚吹拂在身上的风都是带着青草气息的凉意,尤其她像这样坐着不动,很快就觉得手脚冰凉。
安妮叹了口气,没办法,又站起身,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心里忍不住嘀咕,不是说很快吗?原来神探夏洛克也有算错的时候。
正在腹诽,耳边突然传来了隐约的交谈声。
安妮连忙看过去,夜色下,几道人影正向这里移动。
“达西?”她试探地开口。
“安妮?”
“德波尔小姐?”
安妮听出来,回应她的是达西和宾利。她终于松了口气,向他们走过去几步。
达西也已经快步向她迎过来。
看到真的是安妮,而且她正一个人站在路边,达西很惊讶。
他原本以为她已经跟夏洛克回到尼日斐花园了。
“德波尔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显然惊讶的不止达西一个人,宾利先生已经抢先问道。
“呃,我原本是跟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去卡特庄园……”
但安妮刚说完这句话,宾利先生显得更惊诧了。
看到宾利的表情,安妮才反应过来,现在整个浪博恩村庄都知道卡特庄园发生了凶杀案,她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姐还企图往案发现场凑,确实让人惊奇。
但已经说到这里,她只能继续把话说完:“只是走到半路我走不动了。”真是丢脸。
达西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显然达西先生说这句话时的情绪实在称不上好,因为他连福尔摩斯先生的名字都没有称呼。
“不是的。”安妮撒了个小谎,“是我让福尔摩斯先生先走,自己留在这里等你们的。你知道,他是一位侦探,卡特先生的遭遇……他更能帮得上忙。”
面对安妮的回答,达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峻的脸色没有任何缓和。显然,在达西先生看来,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把一位年轻小姐扔在路边都不是一位绅士应该有的行为,尤其还是在晚上。
比起达西,同行的华生医生要更了解自己的室友兼搭档。他几乎可以确定,根本是夏洛克直接将安妮扔在路边,自己迫不及待跑去案发现场。这实在是他可以做得出来的事情。
华生有些意外安妮对夏洛克的出言维护,不禁看向这位柔弱的贵族小姐。
夏洛克当然把关于安妮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华生。一开始华生非常意外,因为这位安妮.德波尔小姐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之处,甚至相比这个时代的其他年轻姑娘,她都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但华生相信夏洛克的判断不会出错。
“很抱歉,德波尔小姐,”华生代夏洛克开口道歉,“你知道夏洛克他……”华生似乎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但安妮已经笑着接口:“我知道,华生医生。福尔摩斯先生只是急于侦破案件。这很好不是吗?他是一位让人敬佩的侦探。”虽然他从来不需要这种敬佩。
安妮确实没有生气。她也没有立场生气。夏洛克没有责任照顾和迁就她,准确的说,他们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约翰.华生遇到对夏洛克有正面评价的人真的不多,所以可以想象,安妮在他心里的形象立刻又亲切了几分。
察觉到华生脸上亲和的笑容,安妮也回了一个笑。
虽然汇合了大部队,安妮其实并不想跟他们一起去卡特庄园围观那个凶案现场。
所以当达西站在她面前,说:“走吧,我送你回尼日斐花园时。”安妮忙不迭点头。
但是,怎么回?这是个问题。
这里离尼日斐花园不近,而达西一行亦是步行过来。
显然达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马车已经被用来送卡洛琳回尼日斐花园了。
“德波尔小姐,您如果不介意,卡特庄园就在前面不远处,我可以让仆人安排马车送您回去。”
安妮抬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红着眼圈的年轻姑娘。她的声音非常低沉,仿佛此刻正在压抑着巨大的悲痛。
因为凶杀案,大概浪博恩有些身份的男士都在这里了。说话的这位姑娘,和之前安妮碰到的去报信的女佣,是里面唯一的女性。
“这位是卡特小姐。”其中一位老乡绅向安妮介绍道。
听到同样的姓氏。安妮马上明白过来,这应该是那位遭遇不测的卡特先生的女儿。
卡特小姐虚弱的向安妮屈了屈膝。
安妮连忙回礼。
卡特家的府邸是附近最近的庄园,安妮没有办法,只能跟随大家的脚步,一起先去卡特庄园。
夜色深浓,安妮跟着众人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埋头走路。
直到身边传来极轻的一声:“安妮。”
“嗯?”
她应了一声。对方却没下文了。
安妮侧头,眼含疑惑的看向身侧的达西。
达西让她盯得有些窘迫。
他其实是想问,她怎么会跟着那位福尔摩斯先生走来这里。
达西很清楚,安妮虽然看起来性格温和,但并不是那么容易说服,她只是善于柔和又不动声色的坚持自己的原则。
而去凶案现场,这不是她会做的事。
但达西说出口的却是:“累吗?”
安妮笑了:“还好。之前很累,不过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一座房屋的暗影。
前一刻,在欢快热闹的舞会上,安妮还以为浪博恩所有人都来了。但显然不是,至少此刻倒在血泊里的卡特先生就没有到场。
在这座沉重的庄园门口,安妮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
达西看她一眼,也停了下来。
卡特小姐拖着悲伤的情绪让仆人去为他们安排马车。
安妮有些内疚:“卡特小姐,请节哀……”
她说的很小声,因为知道,生死离别这种事,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
“哦,天啊!卡特太太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她?上帝保佑,卡特太太不会也出了什么意外吧……”
远远的,安妮听到那名女佣焦急慌乱的声音。
她想起来,这名女佣当时出现在舞会场,就是要通知卡特太太,却原来,并没有找到吗?……
返回尼日斐花园的马车上,安妮和达西很久都没有说话。
卡特庄园的不幸,还有卡特小姐的悲痛,很轻易勾起安妮关于前世的记忆。
“死亡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声音落下,安妮才意识到,她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察觉到达西的目光,安妮回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达西先生皱了皱眉,他不擅长安慰人,停了片刻,才有些僵硬地说:“卡特先生的事只是意外。”
安妮点头。
只是我们永远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说死亡代表生命的终结,而那些留下来的人却要带着悲伤一直活下去。
她转头看向马车外面一望无际的平缓草地,在夜色下悄无声息的延伸至天地尽头。
“我有点想念妈妈和姜金生太太了。还有美丽可爱的丽萨。”
听她说起罗辛斯,达西俊朗的面容上露出称得上柔和的笑意——那个地方有两人太多的共同回忆。
“如果你想,我随时可以陪你回去。”
安妮也笑了:“好啊。”想起什么,顿了一下,“不过我要先跟福尔摩斯和华生先生去一趟伦敦。”
“去伦敦?”达西很意外,而且还是跟那位侦探一起。
“是的。”安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达西,”她的声音变的有些艰涩,“请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以后有一天也许可以。”
如果她心里的这个秘密有一天要找一个人倾吐的话,这个人大概只可能会是达西。
达西沉默一下,然后说:“我陪你去。”
安妮却摇头:“这件事你帮不上忙,达西。就连我,大概也只是去证明,自己同样帮不上忙。”
达西黑亮的眼睛,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感觉到他的担忧和关心,安妮心里的温暖一点点融进笑容里:“我会很快回来,达西,然后我和妈妈一起去彭伯里做客。我很想念乔治安娜,还有彭伯里漂亮的草坪和树林。”
是的,会很快。
伦敦之行,只会有两种结果。
他离开,她会重新回到自己平静安稳的生活。
如果他走不了……
如果他走不了,他的以后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而她只是一个平凡到毫无可取之处的乡村姑娘。无论是21世纪,还是19世纪,他都是那个存在于电视屏幕上,让她远远仰望的人。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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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卡特庄园,夏洛克一眼看到独自走过来的约翰.华生——其他不重要的面孔直接被福尔摩斯先生忽略了,他神情漠然地往华生身后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预料中的那个身影,目光微不可查的一顿。
“安妮呢?”那个麻烦的小矮子不会自己跑丢了吧。
华生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夏洛克说的是安妮.德波尔小姐。他们已经熟悉到直呼其名的程度了吗?
带着这个疑问,华生医生回道:“德波尔小姐和达西先生返回尼日斐花园了。”
得到想要的回答,福尔摩斯先生傲慢地收回视线。
“你查到什么了?”华生皱着眉走近倒在客厅沙发上形容悲惨的卡特先生。
夏洛克言简意赅地给出总结性回答:“简单,无趣,毫无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