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说, 智慧愈发达,痛苦的程度就愈高,彼此之间成正比。一个人越具有超凡的智慧, 越有清晰的认知,他就越痛苦。
这位德国哲学家,把天才, 称为, 最痛苦之人。
或许夏洛克就是这样。在一切发生之前, 他已经预先看到最终可能到来的结局。所以,那些随之而来的痛苦, 也就比常人更早的积压在心里。
安妮没有那些卓越的智商, 也不是天才。她只是一个被死神遗漏的“作弊者”,被迫提前得知那些可能会到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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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德森太太惊慌失措地从楼下跑上来的时候,安妮正在收拾二楼的厨房。长长的餐桌几乎被夏洛克的实验器材占满了, 安妮艰难地在上面整理出一小片区域来放自己刚刚采购的食材。
“噢,上帝啊,安妮!她来这里了!”哈德森太太出现在客厅, 满脸惊慌地说道。
安妮放下手里的购物袋, 往哈德森太太身后看了一眼:“谁来了?”她并没有看到别的人啊。
哈德森太太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从壁炉台上找到遥控器, 打开电视,一气呵成地切到新闻频道。
“……有人将这名凶手称为‘21世纪的开膛手’, 目前这个凶手已经杀死两名女性, 死者皆身中数十刀, 被剖开腹部……”
安妮猛地一怔,走到客厅。电视屏幕上,一位身穿职业套装的女记者还在冷静的描述受害者的细节。
安妮只觉得,一阵阴冷的气息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就像那天的冰冷雨水追了两个多世纪,再次兜头浇下来。
哈德森太太抓住她的手腕,担忧地问:“是不是她?那个‘女开膛手’?”
安妮回过神,浅浅的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哈德森太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说:“别担心,不管是不是,夏洛克总会抓到他的。”
“叮!”一声轻响从厨房传过来,是她正在烧的水开了。
安妮把哈德森太太拉到沙发上坐下,笑了笑说:“我去泡杯茶来。”
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安妮脸上的轻笑已经消失。她盯着热气氤氲的水壶愣了几秒钟,然后面色平静的从橱柜中拿出茶杯。
夏洛克和华生这几天忙的就是这个案子吧,所以夏洛克才会更加频繁地接送她上下班,只要她外出,他就一定会跟在身边。
安妮镇定地端起水壶,淡淡的茶香弥漫出来。
在刚刚的那则新闻上,除了受害者凄惨的死状,更让安妮心惊的,是死者的身份。虽然那名女记者一语带过,但安妮听得很清楚——连续两名受害人,都是餐厅的女招待。
这绝对不是巧合。
“嘶!”
手背一阵灼痛,安妮痛呼出声,茶杯随即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安妮!”身后传来哈德森太太担心的声音。
是她走神了。安妮正要回身告诉哈德森太太自己没事,却突然被一双大手拎住手臂,拉到水槽,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拧开水龙头,沁凉的水流到她的手背上。
安妮刚刚还焦躁的心绪,瞬间稳定下来。
“恭喜你,德波尔小姐,你总是有办法让人对你的笨手笨脚有全新的认识。”
低沉的嗓音,混合着沥沥的流水声,清淡、不满。
夏洛克站在身后,安妮被他半抱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不时扫过她头顶,痒痒的。
安妮唇角微微勾起,语气轻缓的反驳:“很遗憾的通知你,福尔摩斯先生,你爱吃的饼干和中餐就是这双被你嫌弃的手做出来的。”
夏洛克淡淡地哼了一声。很好,不止笨手笨脚,现在还学会顶嘴了。
凉凉的水流在手背上冲了很久,夏洛克把她烫红了一大片的小爪子拎到眼前看了看,然后转身走进客厅,脸色阴郁地开始乱翻。
可爱的房东太太早在夏洛克抓着安妮的手淋水的时候,就已经一脸笑意地下楼走了。
安妮慢慢踱过去,绕过他高大的身形,径直从墙角的书架下面拿出医药箱,眨着眼睛看那只因为心情不好越发显得傲娇高冷的大公猫。
夏洛克停下手里的动作,抿唇看了她两秒钟,从她手上接过药箱,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安妮忍着笑,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然后把那只被烫伤的手伸到他面前。
夏洛克从药箱里翻出烫伤药膏,涂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并不重,但安妮还是轻吸了口气,微微皱眉。
夏洛克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安妮白着脸,声音软软地说:“疼。”
福尔摩斯先生凉凉地哼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更加轻柔下来。安妮感觉到一阵舒服的凉意,分不清是因为他的手指,还是那些白色的药膏在起作用。
安妮浅绿色的眸子缓缓向上抬高,落到他脸上。
他低着头,白皙的脸陷在浅浅的阴影里,双唇还在有些不高兴地轻抿着。
“夏洛克,”安妮开口说,“我看到新闻了。”
“显而易见。”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手背的烫伤上,嗓音平静地回道。
安妮纤长的睫毛敛了敛。
“害怕?”夏洛克还是没抬头,淡声问。
静了几秒钟,安妮轻声说:“有一点。”
不是怕那个“开膛手”,也不是她也许被列在那个“开膛手”的名单上。
比起这些,她更担忧恐惧的是,这一切都在预示着,莫里亚蒂来了。
她害怕的是这个。
夏洛克没有立刻回话,只是顾自从药箱里找出纱布,在她手背上绕了两圈,然后修长的手指有些笨拙的在她掌心轻轻打了个结。
安妮低头看着他。他脸上的神情认真专注,像是在做什么科学严谨的化学实验,额头上柔软的卷发垂下来,安妮的视线就在他脸上慢慢移动,英挺的鼻尖,微微抿起的双唇,修长的脖颈……然后从他笔挺的西装,又滑到他的手上。
即便现在,安妮默默注视着他时,仍然会忍不住感到惊奇。
她不能不感到惊奇。这个男人,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啊。可是他会为她拉小提琴,会抱她,亲吻她,也会对她生气,耍赖和撒娇……
看起来一直是好脾气的安妮在宠着他,可是安妮却觉得,是她被夏洛克宠坏了,以至于她现在完全离不开他,一天都不行。
处理完手上的伤,夏洛克的掌心顺势落在她另一只手腕上,拉着她向他靠过来。
她大概从来没有意识到,每次她用现在这种目光看着他时,都让人很想做点什么。
安妮从沉思中回神,抬头,他棱角分明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她的手臂还被夏洛克掌控欲十足地握在掌心,他幽深的眼眸锁定着她,头一低,微凉的唇即落下来。
口鼻间都是他灼热的气息,但安妮却敏感地察觉到,福尔摩斯先生在表达他的不满,他甚至还把她的舌尖拖过去,有些重的用牙咬她。
她吃痛的呜咽换来更重的研磨。
良久,夏洛克终于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低沉的嗓音有些暗哑。
他问:“你怕什么?还是你认为我会输?”
安妮并不知道,这个问题,在她睡着的时候,夏洛克已经问过一次了。傲娇的福尔摩斯先生简直是耿耿于怀。
安妮望着他白皙冷峻的脸,轻轻笑起来。
“你当然不会输。”
她看着他漂亮的灰色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当然不会输。”
可是……安妮倾身过去,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拥抱他。确定他看不见之后,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收敛起来。
可是,赢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夏洛克,真的一天都不行,何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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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不知道夏洛克是不是跟她一样,都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他们最近在一起的时间特别多,安妮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黏他。除了她上班的时间,两个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夏洛克很多次无意间回头,都发现安妮直直地看着他出神,被他抓到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这一天,难得夏洛克离开巴茨医院的实验室。两个人呆在221B的客厅里。
安妮整理客厅的书架,上面更多的是一些专业书籍,还有夏洛克和华生处理过的案件资料。
这些案件有一些是安妮上一世在电视上看过的,但更多是她没看过的。
安妮很感兴趣的一件一件翻看,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抬头问一句已经侦破了它们的侦探先生。
夏洛克穿着白色的衬衣和西裤,外面是一件深蓝色的丝绸睡袍。他没有穿鞋,赤脚坐在沙发上,长长的睡袍下摆就垂下来,一直垂到红色地毯上。
一开始安妮站在书架旁边,遇到问题,她远远的抬头问一句,夏洛克答一句。
最后安妮干脆抱着一大叠厚厚的案件资料走过去,坐到夏洛克脚边的地毯上。她翻啊翻,从里面找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案件,就让他讲给自己听。
夏洛克低头瞥一眼小动物一样蜷在他脚边的女孩,面无表情说:“你如果要看故事,建议你去读约翰的博客。”
“哦,”安妮不介意的轻笑,仰着头软绵绵问他,“那这个女人真的是凶手吗?”
福尔摩斯先生蹙眉:“当然不是,如果案情这么简单,我为什么要接,侮辱自己的智商吗?”
“嗯,我就知道你侦破的一定都是最复杂的案件。”安妮一脸骄傲地看他,“可是这个女人看起来确实挺可疑的啊!她还有很充分的杀人动机……”
“请开动一下你的小脑瓜,德波尔小姐,这个案件很明显……”
然后,福尔摩斯先生自己热情洋溢地讲述了一个多小时……
每次他停顿下来的时候,安妮就会适时地提出一个问题,夏洛克再接下去。
安妮坐得累了,就靠到他腿上。
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好听了。低沉的,略略有点沙哑,一本正经的讽刺人时显得倨傲清冷,又有点可爱。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故事”了。福尔摩斯先生讲完了,停下来。这一次,安妮没有再接着问,两个人便一时都没有说话。
安妮懒懒地靠着他。夏洛克看着搁在他腿上的那颗小脑瓜。她金色的头发比原来长了一些,而且得益于她最近几个月的锻炼,原本干枯的发质也显得更有光泽了。
夏洛克修长的手指伸过去,用指尖卷过来一缕。嗯,凉凉滑滑的,很舒服。
安妮没注意他的小动作,突然想起什么,蓦然坐直身体,抬头问:“夏洛克,你有没有以前的照片?就是小时候还有上学时期的照片。”
想想刚出生的小卷福,还有青葱岁月年少稚气的卷福……
啊,好想看!
安妮愈加双眼灼灼地看着他,一脸期待。
卷在指尖的金发随着她的动作被抽离。
夏洛克收回手,看她一眼。
照片?
他不爱拍照,但以前的照片还是有一些的。
夏洛克“嗯”了一声,说:“大概在我父母那里——如果他们没有当做废品扔掉的话。”
哪有父母会觉得旧照片是废品,应该是最宝贵的回忆才对。
安妮有些失望,头往前伸了伸,下巴一低,刚好搁在他腿上。
真的好想看。
夏洛克瞥了一眼趴在他腿上的人,平淡说:“以后带你去看。”
安妮怔愣了一下,然后弯起眼角,笑眯眯说:“好啊。”
安妮趴在他腿上歪了歪头,从下往上看着他。他的五官从这个角度看有极锐利的线条,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和颧骨,再搭配上异常白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更加像一尊雕刻精美的雕像。
安妮眨了一下眼,突然说:“夏洛克,我给你画张画吧。”
夏洛克眉目低垂,神色自若地看向她。
安妮低柔的语气,难得带了些小得意:“你还不知道我会画画吧?告诉你,我的画比钢琴还要好一些。”
夏洛克瞄了一眼她细白的手指——她认为他会看不出她会画画?
哼!他不止知道她会绘画、钢琴,还知道她会跳19世纪那种无趣的宫廷舞。
不过福尔摩斯先生罕见地没有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答应了。
安妮很开心地抱了一下他的腿——这真是名副其实的抱大腿了,然后一鼓作气跑下楼,去拿自己前些天买的画画工具。
夏洛克听着楼梯上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微微蹙了蹙眉。他当然敏锐地察觉到安妮这几日的反常,她有时会突然变得异常活跃,就像现在这样。
夏洛克想,他很清楚她为什么如此。
安妮很快跑回来,把画架在客厅支好,抬头看他,又看看他放在窗边的小提琴,脸上是很轻柔的笑意。
福尔摩斯先生傲娇地坐着不动。
安妮不管他,低头开始调颜料。不一会儿,她眼角的余光偷瞄到,那道挺拔的蓝色身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俯身拿起小提琴。
静谧的客厅,响起悠扬舒缓的乐曲。
安妮无声微笑。
可是笑着笑着鼻子就有些酸涩。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夏洛克从来没有拒绝过她。虽然他依旧傲慢,自大,坏脾气,孩子气……可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此刻,他背对她而站,午后闲散的阳光透窗而过,在他身上笼罩下一层淡淡的金粉。
柔美的音乐在空气中缓缓流动。是巴赫的小提琴曲。
“可以录下来给我吗?”安妮突然出声说道。
琴声停止,夏洛克握着琴弦的右手垂下来,慢慢转身,看向她。
“什么?”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安妮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却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她。
他知道是什么。
安妮一直维持着轻缓的笑意,慢慢说:“你的小提琴曲。可以录下来给我吗?”
夏洛克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淡声说:“当然,安妮。只要你想要,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想要,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安妮心里狠狠一颤,眼眶瞬间就湿了。她确实情绪不好,话也不过是随口说出,可是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变得这么温柔……
安妮低头,看向手里的调色盘,将颜色在画布上试了一下。
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眼含笑意望向他:“请继续,福尔摩斯先生。”
这个平凡的午后,天气是薄云遮日。太阳在轻薄的云团后面穿行,时而隐去,时而扑出来,在客厅一角晒满静谧的阳光。
杜拉斯说,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这样的爱情,是像他们这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