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很少生气,但并不是没脾气。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心里与众不同的那个人时,会更加在意他的态度和言语。
但安妮也知道,当这个人是夏洛克时,普通人的那套标准在他身上显然并不适用。
况且,他也并不知道她喜欢他。
就算她气愤的转身离开,他大概也只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而不会觉得是他做错了什么。
从他的角度来说,他也确实没做错。
除了生气,安妮对自己也有些失望,对自己会生气感到失望。
对在意的人才会动怒生气,这个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随着她跟夏洛克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尤其是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花园的交谈之后,虽然没有深思,但是安妮确实以为,对夏洛克来说,她是不同的。
只是,很显然,夏洛克直接而坦然的态度告诉她,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安妮有些沉闷地闭了闭眼。
他流畅悦耳的嗓音持续不断的传过来。只要一沉浸进案件里,他就会全心投入,而且兴奋的有些神经质。
客厅的窗帘拉着,房间里显得幽暗深邃。安妮没想到,一向睡眠极差的她,竟然会在他们讨论连环凶杀案的声音中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安妮发现她整个躺在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灰色薄毯。
她坐起身,看到夏洛克正坐在厨房那张被当做试验台的餐桌前,眼睛盯着桌面上一个烧杯,神情专注认真。
雷斯垂德和华生都已经离开,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安妮没有立刻走过去找他,夏洛克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目光继续聚焦在烧杯上。
刚睡醒,安妮的思绪还有些涣散,头脑也昏昏沉沉。她好像睡了很久。
又过了几秒钟,安妮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夏洛克身前。她看了一眼夏洛克面前的烧杯,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看着满桌的实验器材,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安妮拿出时间宝石,它还在锲而不舍的发出淡绿的光芒。
“它从昨天半夜开始发光,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妮的声音依旧温和轻柔,“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
夏洛克专注的目光从烧杯上分出一缕,看了看她手里发光的宝石,又看了看她脸上的黑眼圈,突然说了一句跟现在的话题毫不相关的话。
“你做了什么梦?”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七分随意,三分好奇。
嗯?安妮疑惑地看着他:“我没做梦啊。”
“是吗?”夏洛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吸管,往烧杯内滴了两滴淡蓝色的不明液体。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桌上的实验,被问的有些发懵的安妮站在旁边,就只能看到他漂亮的侧脸了。
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撑在桌子两侧,认真专注的神情让人移不开眼,直到他轻松愉悦的嗓音又扔出一句话。
“你刚才睡觉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
夏洛克盯着眼前的烧杯,头都没抬,语气自然又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
安妮的心脏瞬间停跳。
夏洛克却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两个字:“三遍。”
安妮白皙的脸颊一瞬间爆红。
他的视线始终聚焦在桌面上,安妮根本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在逗她。
可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为什么要跟她开这种无聊玩笑?就算他愿意,他令人绝望的低情商也绝对做不到。
所以,是真的?她睡着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而且是该死的三遍……
安妮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烧着了,可是始作俑者却还面色淡然地关注着他的实验。
她有些苦涩的轻笑了一下。早该知道的,她的害羞和悸动完全多余。
安妮收起自己的羞赧,学着他一样的淡然语气,轻声说:“是吗?也许梦到你之前讲过的案件了吧。”
这次,夏洛克终于抬起头,斜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俊朗的眉心微不可查的轻蹙,仿佛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安妮柔和的冲他笑了笑,把时间宝石放在他手边的桌面上。
夏洛克修长的手指习惯性的在桌面上轻敲着,低眸看了一眼手边的时间宝石。
“我已经拿着它一个月了,”安妮慢慢说道,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我想,我可能真的帮不上忙……很抱歉。”
“OK,”夏洛克有些不耐烦地挑眉,转过身,重新回到他的实验中,“这是你第几次为了这件无聊的事道歉了?我不赶时间,你慢慢来。”
安妮忍住叹气的冲动,知道以对方的情商,她含蓄委婉的说辞纯碎是给自己添堵。
于是直接说道:“我要走了,夏洛克。”
虽然一直告诫自己,要忍住,就当是普通朋友之间的告别,但是叫他的名字时,还是带了不自觉的留恋和酸涩。当然,这些他是绝对听不出来的。
夏洛克轻敲桌面的手指猛然顿住了,他漂亮的灰绿色眼睛转过来,瞳孔里的情绪变得有些沉静和锐利。
“你要离开伦敦?”
安妮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了,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仍旧冷漠傲慢。
可是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难不成还希望她一直在这里?安妮有些气闷的想,她是他什么人?他又以什么心态不高兴她的离开呢?
心头的酸胀在不断扩大。安妮觉得眼圈有点灼烧。这样非常不好。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该喜欢这个人,是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现在这样不能怪任何人。
不能哭,安妮。这太丢人了。
她低着头,在脑海中搜索合适的理由,然后声音极轻地说:“最近的凶杀案让达西很担心,他希望我和乔治安娜能离开一段时间……”
但她的话似乎让他更不高兴了。
安妮听到他冷冰冰地“哦”了一声,然后凉薄的声线语速极快地说道,“达西担心,达西希望。你是他的附属品吗,德波尔小姐?你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呢?被你当做饭后甜点吃掉了吗?”
他这样一连串的指责,安妮反而平静下来。
她让眼眶中的潮湿慢慢平复下去,只是眼尾处还留着一抹没有褪去的微红。
安妮抬起头,尽量笑意柔和地看着他,简直像对待小朋友一样跟他讲道理:“夏洛克,我已经来伦敦快一个月了,总是要回家的。”
夏洛克对上她轻柔的微笑,目光闪了闪,他当然没有错过她眼睛里的那抹潮红。
“23天。”夏洛克看着她眼眶里的温柔水光,低沉开口。
“什么?”
“准确的说是23天11小时零7分钟。”那张漂亮的双唇,流利地吐出一连串的精确数字。
安妮:“……”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难过。夏洛克,如果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不同,为什么你那么清楚的记着这些时间?
可是安妮自己又无比明白,她喜欢的人有一颗超强大脑,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来揣测。她丝毫不怀疑,夏洛克能瞬间计算出华生从入住221B到现在的时间。何况只是他们短暂的23天呢。
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客厅不远处的玻璃窗上,似乎传来轻微的噼啪声。
下雨了吗?
安妮有点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接回去。而且她把该说也都说完了。
“什么时候走?”夏洛克突然开口问道。
嗯?
“什么时候离开伦敦?”夏洛克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明天。”安妮轻声说。
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哼。
再看时,夏洛克已经不理她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冷傲的从她身后走过去,一直走到客厅的沙发前面,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优雅地交叠起两条长腿,开始看起来。
被晾在厨房里的安妮:“……”
她是在道别啊,他就不能让他们的分别愉快一点吗?
安妮有些挫败地走出来,站在他几步远的距离。他手里的书拿得很高,刚好挡住脸,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我走了。”安妮轻声说。他身上冷凝的气息太明显了,她说不出别的话。
“嗯。”他低沉漠然的声音从书后面传过来,“祝你,旅途愉快。”
安妮微微一滞。
她轻吐一口气,最后说:“再见,夏洛克。”
然后,脚步转向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夏洛克手里的书放了下来,深邃幽暗的灰绿色双眸盯着关闭的房门。房门外是急促不稳地脚步声,随时都有跌倒的危险。在最后两级台阶上,终于,“咚!”一声轻响。
那双仿佛凝滞一般的灰绿色眸光一颤,几乎立刻就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的天,安妮,你没事吧?”楼下传来哈德森太太的声音。
“我没事,哈德森太太。”这是那道轻细的嗓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笑意。
然后楼下的公寓门打开,又关闭。一切归于平静。
夏洛克讨厌安静。他烦躁的把书扔在桌面上,抿着唇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前。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窗帘,目光下垂,一眼就看到那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她在221B门前怔怔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向二楼窗口这里看过来。
夏洛克一动不动。客厅光线昏暗,他知道她不可能看到他。
可是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外面在下雨,她没有撑伞,也没有戴帽子,细细的雨点落在她扬起的脸上,又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去,像是一滴滴眼泪。
片刻,她收回视线,打开马车门,俯身坐了进去。
车夫细长的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下,轻微的破空声传来,马车晃动着,开始向前驶去,很快,在视线内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