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封羽安的微笑戏谑,高帅也不知怎的,偏生一点儿都轻松不起来。他微微抬头,身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对上封羽安的视线,感觉对方不喜不怒,难以琢磨,他心虚地朝后退了两步。转念一想,情敌当前,他怎么可以临阵退缩呢?大话都说了,俞小北要是因此瞧不起他可怎么办?
他当即顿住脚步,挺胸抬头,怒视着封羽安:“你,不许再欺负小北,不然我说到做到,别怪我不客气!”跟着还掰了掰指节,咔咔作响,典型的虚张声势。
封羽安不以为意:“麻烦你回避一下,我们夫妻之间有话要说。”
“哼,前夫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话要跟她说!”高帅被“夫妻”二字刺了一下,梗着脖子扭头瞪了封羽安一眼,转回头来又盯着俞小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气势,仿佛只要俞小北说句不愿意,他就会立刻把内裤穿在外面,变身超人把坏人给吓跑似的。
俞小北是典型的看戏不怕台高,眼珠一转,立即从中斡旋道:“我约了人,现在只剩下十分钟不到的时间。要不你们俩比点儿什么,谁输了谁腾地方?”
“比就比,谁怕谁?”高帅嘟囔一句,脑筋快速地转动起来,“你今天刚挑的马,赛马你肯定吃亏,要不就国际象棋吧。”
他表现得十分大度,俞小北却撇了下嘴,摇头反对。回想起盛年最近一系列的动作,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垂死挣扎,背地里却是步步为营、诱敌深入——高帅啊高帅,赛马你或许占些优势,赛智商你不是找虐吗?
他这点儿小心思,封羽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才不会陪两个孩子胡闹呢,若对手换作俞君临,这场比试倒是值得期待些。
仿佛是老天有意成全封羽安似的,俞君临拴好马走过来,主动向他发出了邀请:“有时间的话,一起下盘棋吧?”见对方十分干脆地点头应下,他又看向俞小北,厚重的嗓音里暗含一丝敲打之意,“别玩了,你的朋友们已经到了,正在休息室里等你。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最后一句,他附在俞小北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
说罢,他似是不经意地扫了高帅一眼。
高帅的小心肝儿一紧,顿时苦着脸,先他一步走回咖啡座,招手叫来侍者:“请帮我们准备国际象棋,谢谢。”
说完,他颓废地坐在了椅子上,满脸纠结。唉,追妹子有风险,入行需谨慎啊!要不是俞君临太阴险,故意跟他那个石古不化的爷爷拜把子,人前人后称兄道弟,他用得着这么憋屈,一秒钟变成人家“孙子”吗?
回首他这些年苦追俞小北的经历,每次表白过后,俞君临要是不找碴儿收拾他一顿,他甚至会觉得不习惯。好像缺了最后这一环,表白就不完整似的。
不过其实,抛开二婚的问题,高老爷子反对他和俞小北交往的理由还有一个——
“乖孙,外面的人不知道,但爷爷必须告诉你,你追的不是个普通的姑娘。在俞家族谱上,俞小北是俞君临的妹妹,也就是你爷爷我的妹妹,论辈分,她是你姑奶奶啊……”
姑奶奶啊……奶奶啊……奶啊……
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高帅的满腔哀愁。
转眼间,栅栏旁边只剩下二人一马。
封羽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凭直觉就敢确定,接下来肯定有事发生。他担心地看着俞小北,但见她忽而用手指梳理马鬃,忽而低头踢石子,完全没有坦白的意思,不满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又骤然停下。
“别逞强,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闻言,俞小北噌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明明是很臭屁的一句话,没来来的,竟让她鼻尖发酸。
原来在他面前,自己竟会变得这么脆弱?果然她一个人努力太久,已经缺爱缺疯了吗?她自嘲地嗤笑一声,拴好马,整理完衣装,随即迈开大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休息室。
然而在关上门的一刹那,她立即偃旗息鼓,蔫了下来。
室内总共有三个人。
满脸络腮胡的安德森正跷着二郎腿,得意地转着一杆签字笔,见俞小北略微忐忑地看过来,他不屑地哼唧一声,笔掉了。
在他旁边依次坐着两人,距离较远的是琼斯,他满脸焦虑,显然是在为俞小北担心。
中间那位是唯一的女性,作为当地法院的首席法官,奥利弗也是今天最有说话权的人。
俞小北上前一步,微微欠身,然后坐在了三人对面的沙发上。
这场面令人压抑,有点儿像在面试。
“非常感谢Ares的邀请,这里的景色很美,我很喜欢,但是你要知道,我并不会因此而做出让步。之前开出的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奥利弗做事讲究一个“快”字,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前两次交涉都没有结果,第三次已经是她的极限。
安德森捡起签字笔,顺手把一份协议拍在了面前的木桌上,朝着俞小北吹了声口哨:“你签了这个,我们也不追究你的罪责,双赢。别犯傻了,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俞小北看也不看那份协议,慢慢地摇头。要是能签她早就签了,犯得着对他们低声下气,花招百出地拖了半个月吗?况且,若非为了逼真地上演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苦情戏码,她哪里犯得着临时抱佛脚,任由裴娜言语蹂躏?
临门一脚,胜负就在眼下啊!
琼斯提前得了俞君临的嘱托,破天荒地和安德森口吻一致:“小北,你不要固执了,签了吧。你才华横溢,前途无限,这两年就当是对你的磨炼,不要冲动啊!”
俞小北沉默片刻,仍然摇头:“请让我再想想……”
伪造证据、妨碍司法调查,这在当地是重罪。俞君临用了很多办法,消耗诸多人力和物力资源,才为她争取到了这薄薄的一纸协议。只要她同意撤销上诉,不再提起一年前那起经济纠纷误判,检方那边也会对她和王安娜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罚她为当地法院做两年的无偿公益律师。
如果她拒绝,那么等着她的将是艰苦而漫长的上诉过程、法官和同行们的排挤,以及证据确凿的犯罪指控,甚至因为她的愚蠢,还会连累王安娜和Ares……
孰利孰弊,显而易见。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她一定会感激涕零地签字。可如今追诉期已过,她一旦放弃,那么封羽安也休想再因为同一件事而提起上诉。
即是说,哪怕现在人证物证齐全,当年的那个亏他也吃定了。与此同时,她签下协议的瞬间,洗钱的嫌疑并不会因此被抹去,反而为了遮掩她的行为,那个账户的违法性会被坐实,里面的钱也将被收缴,无法退还给丰宇。
股票大跌、资金链断裂、银行催贷,这对一个企业来说意味着什么?
俞小北清楚地记得,她在盛年不小心偷看到的那份商业企划,和董事会上众人指责她泄露的内容完全不同。
商场如战场。
瞬息之间,形势云波诡谲,千变万化。
在内鬼的“帮助”下,所有对手都以为封羽安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重视星辰传媒,暗地里则妄图一口吃下西郊的主题乐园项目。
可实际上,这一切实而虚之、虚而实之。
赵昇说过,封羽安为了帮她出气,愤而秘密地收购天艺传媒,她毕竟不傻,回去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封羽安的算计。
徐徐图之,进军影视业是真,大刀阔斧,拿下主题乐园才是幌子啊!
而这个算计唯一的致命缺陷就是,他很缺钱!
从董董事的伏法之迅速可以看出,他的动作早已被封羽安掌握。封羽安原本给自己准备的退路,很可能就是那笔被假意转移的巨额资金。
如此一来,俞小北本是好心相助,最后成了弄巧成拙。
说她是上天派来终结丰宇集团,顺便再从背后捅盛年一刀的“小天屎”,大概一点儿也不算恶毒吧?
一想到向来低调的封羽安,近期竟频频地出席记者招待会,总喜欢勾起嘴角迷惑外人的他,竟数次被镜头捕捉到了疲惫不堪的一面,俞小北每每都是揪心地疼。
可想而知,他现在所承受的压力,比自己要大得多吧?尽管这样,他只因为王安娜的一个玩笑、一个试探,转眼就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又说明什么?
他对她,分明是动了真感情啊!
思及往日种种,俞小北终于下定决心。
“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你们不妨考虑一下。”
就在安德森转笔转得烦躁、奥利弗的耐心消失殆尽,就连琼斯也打算开口催促俞小北的时候,她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首先,我仍然坚持上诉,但会以个人的名义主动承担前次的误判责任。其次,不要起诉王安娜,我愿意无偿服务四年。”
啪嗒,安德森再次甩飞了笔,难以置信地盯着俞小北,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天哪,你是不是疯了?独自承担误判责任?做苦力四年?那会毁了你,那将是你终生的污点!俞君临绝不会同意!”琼斯大叫。
俞小北紧紧盯着奥利弗的眼睛,只要她没有一口回绝,那就代表有希望!
片刻后,奥利弗的嘴唇微微一动:“八年。”
这个老处女,心真黑!俞小北险些喷出一口心头血,咬牙道:“四年零三个月!”
奥利弗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俞小北:“七年半。”
“四年半,不能再多了!”
“七年,不行就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