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芮愣了,不明白钟厚骁什么意思,“我没事儿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对兵工厂从来都没兴趣。”钟厚骁皱眉,看着她不语。周芮无奈,夹了一块肉放进钟厚骁的碗里,“从公共租界出来的时候林真说要来接你,我想着还没见过兵工厂,所以想看看。”
“我等下去问林真。”钟厚骁还是不放心,周芮也无奈,摇了摇头该吃饭吃饭。段锦鸿闷头扒饭,忽然间从天而降一根鸡腿在碗里,愣了一下,拎了一根鸡翅塞给杜静静。
杜静静愣了一下,然后忽然间笑了,整个人犹如盛放的牡丹,艳丽夺目。
周芮见着两人的互动,也笑了笑,笑眯眯的吃饭。
虽然有很多不顺心的事情,可是也有很多顺心的事情不是么?
吃完饭,林真被揪到书房询问周芮今天做了什么,他一五一十的说了,钟厚骁听完了之后挑眉,“周艳又回来了?”
“是,今天突然冲出来跑到车子前面让大嫂无法拒绝,所以,我们不得不送她去医院。”林真也皱眉,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盯着点医院那边,现在情况特殊,千万不能让别人沾到兵工厂的东西。”钟厚骁想了想,跟林真交代了一下。
林真点点头,转身出去,在门口看到周芮,愣了一下,解释道:“大嫂,当家的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恩。”周芮点头,把林真撵走。
钟厚骁见周芮这么走进来,无端觉得有些腿软,周芮一向是好脾气,但是这会儿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劲儿让他心虚。
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周芮,眼里虽然含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眼角眉梢却都带着淡淡的疏离,透露出几分冰冷,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无端让他生出些许的怯意。
周芮穿着定制的大红色锦缎旗袍,领口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粉嫩的耳垂上带着两颗小巧的珍珠,在灯光下发出温和的光泽。下颌恰到好处的收束在衣领里,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冷与艳。
“芮芮。”钟厚骁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下意识去拉她的手,周芮的身材本就比较娇小,他站起来的时候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挡住头顶的灯光,在地毯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周芮躲开他伸出来的手,眼神都未给他一个,径直走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低头看着涂了蔻丹的指尖,气氛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里。
钟厚骁又走到她身侧,半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周芮终于抬起头来看他,款款而笑:“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甚至连多余的神情都没有。
这样不骄不躁的反应反倒让钟厚骁心中一个咯噔,他知道周芮这是在与他闹脾气,只是如今时局不稳,随时会有战事发生,兵工厂之事算是机密中的机密,万万是不能在这时候出什么差错的。
他叹了口气,望着周芮的眼睛,缓缓道:“芮芮,我并非故意不告诉你兵工厂之事。”
这算是在解释吗?周芮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出来,看向窗外,淡淡的应了声:“我知道。”
没有刻意的怪罪,也没有情人之间的关怀,就只是一句平淡的客套话。
四面静悄悄的,有风声带着远处孩提的嬉闹声穿过庭院,落入耳中,有些妙不可言。
钟厚骁忽然有些惊慌,他面前的这个小女子,他的女朋友,从未这般冷淡的对待过他,以致于此刻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好在这样的思绪仅仅是片刻,他便有了最好的说辞。
他从背后将周芮拥入怀中,她下意识作出推拒的动作,但这样的力气对他来说根本毫无影响,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处,有女子独特的冷香涌入鼻尖,像是盛夏时分,荷塘上亭亭玉立的芙蕖,清香四溢,透着冷淡的傲意。
“我不是瞒着你不让你看。而是兵工厂的事情着实太过复杂。”他在她耳畔轻声的说,声音低沉得仿佛在诱惑:“英国人盯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兵工厂里做的又是些不一般的事情,若是走漏了风声,于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让你看,也是为了你好。”
周芮望着窗外盛开的海棠,不置一词。
夜色黑如浓墨,在这样的黑夜里,橘黄色的灯光像是迷路人唯一的指路方向,有飞蛾从窗外闯入,啪飞一声撞到灯上的玻璃罩,不死心的盘旋几圈,又奋力的撞上去,直到将自己撞得头昏眼花,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啪嗒一声掉落下来,正好落到周芮手上。
她伸手撵起这只飞蛾,看着它的翅膀上灰色的斑点出神,飞蛾扑火,亘古至今永恒不变的真理,可是他不是那飞蛾,又何必做那扑火之事……
“我不怪你。”她松了手,那飞蛾不一会儿就扑腾着翅膀,又朝着头上的灯光飞去。
她的目光追随而去,看着那只飞蛾不断的盘旋,重复单调无聊的动作,神色无悲无喜。
偏生在钟厚骁看来,就是还在生气的表现。他越发用力的抱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无声无息的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也不让她窥视到外面的烦扰。
“真想就这样把你藏起来,让谁也找不到,只有我一个人能这样抱着你,与你亲近。”
周芮的身子僵了片刻,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钟厚骁笑了笑,“你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说给你听。”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像是卸下来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不希望芮芮对他有什么误会,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段感情,不希望因为一件小事破坏了他与周芮之间的感情。
那种心情若非感同身受的人是无法理解的。大抵恋爱中的人都有这种复杂的心绪,喜怒哀乐全因一人而生,满心满眼里都是一个人的身影,这种奇妙的感受,让他痛苦并快乐着。
周芮无声的靠在他怀里,安静得像个瓷娃娃。她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发梢在他的脸颊上拂过,带起阵阵的痒意,满室的寂静里,她的身影竟好似就这样淡薄进光影的交错之处里,遥不可寻。
钟厚骁凝视着她的侧颜,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周芮真的有种说不出的美,不似外面那些卖弄风情的姑娘,带着十分刻意的娇柔,而是透露着江南独有的秀美,在眼波流转时,好似万千言语都在其中,如同古代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仙子,温顺、平和、纯洁,很轻易就能俘获男人的心。
时光缓缓倒流,好像又回到当初那个草长莺飞的初春,惊鸿一瞥中的绝美之姿,在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一点点刻画成如今这幅模样,温柔了时光,惊艳了他的岁月。
这张脸还很年轻,尚未被经尘世的打磨,仍旧如此纤尘不染,还带着稚嫩的模样,叫他如何舍得让世俗的风霜吹打在她身上,如何舍得让她陷入那样无奈的境地里。
静谧的时间里,他拥着她,好似要把这一世的温柔都倾进去,时光静好,只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多想时间就停滞在此刻,这里没有其他人的打扰,没有纷扰杂乱的尘世,没有烽火狼烟的战事,有的仅仅是他和她,两颗心紧紧的依偎,此后再也无人能将他们分离。
“芮芮,你相信我。”他与她耳语,言辞之间都是满满的温情,像每个情人之间都会做的那样,说着温柔而甜蜜的情话:“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卷进来。”
这样情真意切的话,周芮终于有了回应,她侧过头来看他,眉目里的疏离散去,又变成那个温和的样子,只是脸上的表情仍旧带着些冷意,眼底却已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他刚思索周芮这表情的含义,倒是她先不急不缓的说道:“你就这般不信任我?让我看了那兵工厂,还怕我会往外说不成?”
“我是你的女朋友,难道我还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吗?”
言辞犀利,字里行间的尖锐却已无声的消匿。
钟厚骁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笑道:“我知晓你对我好,我是相信你的,可是现如今外面乱的很,我不想你陷入危险,你知道吗?”
周芮脸上的冷意彻底的褪去,说到底她到底是在意他的不是?否则怎么会那么介意他对她的隐瞒。她闭上眼,将头靠到钟厚骁的肩上,轻声说:“我与你之间,理当有难同当。”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不易,钟厚骁欣喜难抑,若是按着她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这次兵工厂的事情让她很不开心,但若不是这样,又如何能逼出这句话来。他弯了弯唇角,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笑道:“我知道。但是我舍不得你受伤……”
周芮没接话,只是静静的靠着,似要把未来都交付到身后这个男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