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的足疾有了起色之事, 在长安城中并未声张, 有什么情况,都是由李震将东方樾向皇后陈述太子病情的书信带回去。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承乾怀疑马球比赛的意外是有人指使的。即使那个伤他坐骑之人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但若真有其事,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李承乾当初愿意憋屈自己从宫中离开,就是为了观察他离开宫中之后,父亲李世民的身边会出现哪些人。可是没有, 长安城内, 所有的事情在李世民的主持下井井有条,官员各司其职,皇子们也相处融洽,不时还送一些好玩的东西到骊山去给太子阿兄表示慰问。
这所有的事情正常得令李承乾觉得或许真的只是他太多疑了。
可就是太正常, 李承乾才觉得不对。
李承乾:“父亲说是我多虑了,但多留点心眼儿总是没错的。”
苏妧点头,表示赞同。李承乾腿上的银针已经到取下来的时辰, 她跪坐在旁边,将那些银针一根一根地取下来放在一个精致的荷包里。
“东方太医说了,再过一个疗程, 你的右足便能如同旁人一样走路。”
李承乾听着她的话, 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侧颊, 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真想快点到加元服的时候。”
苏妧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为何?”
李承乾眼里带着异样的深意望着她。
苏妧:“……”
一开始没有多想,然而当太子殿下那样别走深意的看着她时,她很难不多想。
李世民与苏亶说过,等太子殿下加元服过后,便让太子到苏府请期完婚。
想到这个,她忽然心热脸热,手脚麻利的将针灸所用的银针全部取下,准备走人,可却在起身离开的时候,被太子殿下一拽。
“瑶奴。”
情理之下的李承乾也没想到刚才一直跪坐在他旁边的苏妧会腿麻,那么一拽,原本就维持平衡有些困难的苏妧惊呼一声,往李承乾的方向倒了下去。
李承乾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忙张开双手将苏妧接住。
“砰”的一声响,李承乾是将苏妧接了满怀,可由于冲击力的缘故,他的头撞上了身后的柱子。
苏妧还没来得及害羞就听到那一声响,光是听都觉得疼,连忙抬头问道:“你没事吧?”
少女柔软的身躯被他抱在怀里,心猿意马的太子殿下此刻即使是疼得两眼发黑,那也必须是没事的。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妧,问道:“我方才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吗?”
苏妧愣住了,纵然她自认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可也是生平第一次这样跟异性这样近距离接触,顿时心跳如鼓,几乎失了频率。
她推了推李承乾的胸膛。
温玉在怀,真的不太想松手。但是不松手,那就真的是孟浪了。
李承乾心中有些遗憾地松开了手臂,看着坐了起来整理衣服的苏妧,“瑶奴?”
苏妧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移开视线,“我没有不高兴。”
李承乾:“……”
苏妧又说:“我得去一趟东方太医那儿,先走了。”
然后,少女拎着药箱毫不留恋地走了,靠在柱子上的李承乾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方才撞上的后脑勺。刚才抱着苏妧没感觉,如今人走了,太子殿下的手还没碰到刚才撞上的地方,就已经觉得痛得令他心碎了。
不过太子殿下想到刚才苏妧的模样,眉眼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刚才握过苏妧的那只手,将手举至唇边,然后,轻轻地亲了一下。
苏妧从麒麟殿出来,路上遇见正带着城阳公主玩的杨宜歆。杨宜歆看到苏妧,眉开眼笑,蹦蹦跳跳地跟城阳公主一起迎了上去。
“苏妧!”
杨宜歆小跑了上去,在苏妧前面停下,正想说什么,忽然“咦”了一声。
苏妧狐疑地看向她。
杨宜歆:“苏妧,你的脸怎么会那么红?”
苏妧:“……”
苏妧:“热的。”
热的?
杨宜歆狐疑地看了看天色,然后又看向苏妧。然而此刻感觉脸上还在发热的苏妧朝杨宜歆笑着,随口岔开了话题,“你和城阳公主在这儿做什么呢?”
杨宜歆这才反应过来,”我和城阳在摘花。打算等会儿摘好了,送一些给长乐阿姐,也送一些去给太子表兄。”
苏妧一听,这才注意到城阳公主头上的丫髻插满了鲜花,也是幸好这小公主颜值高又可爱,才不至于让人只看到一堆鲜花而看不到她脸。
城阳公主仰着头,大眼睛瞅着苏妧。
在她们身后不远,是不敢上来打扰的侍女们。
苏妧望着城阳公主,蹲下去跟她平视。
城阳公主:“苏姐姐,我听说长乐阿姐说,太子阿兄的足疾快好了,是吗?”
苏妧点头,帮她将头上的鲜花取了一些下来给旁边的杨宜歆。杨宜歆也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接过苏妧递过来的鲜花。
“嗯,是快好了呢,公主高兴吗?”
城阳公主点头,“高兴,我都想回宫里了。我很久没见到阿耶和阿娘,还有兕子也很久没见到,我都想他们了。”
苏妧听着之年幼的城阳公主说着对亲人的思念之情,不由得想起了孙氏和苏亶。她不在府里也有些时日了,虽然她自认是个独立的人,但人怎么可能对父母没有依恋之情呢?更何况她与父母的感情向来也很好。
城阳公主不说还好,一说苏妧心中对苏亶夫妻的思念之情顿时也泛滥起来。
可还不等苏妧说话,一边的杨宜歆就扁着嘴,“城阳你赶紧别说了,你再说我又要想家了。”
苏妧笑着帮城阳公主头上的几朵鲜花调整了一下位置,鲜花开得烂漫,衬得小姑娘更加粉雕玉琢,分外可人。要不是对象是城阳公主而是一般的小孩儿,苏妧都忍不住要捏一把那滑嫩的小脸了。
她站了起来,跟身旁一大一小的女孩说道:“不急,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
杨宜歆:“可我昨天听太子阿兄说,还想多待一阵子。”
苏妧一愣,李承乾的足疾好了,还要多待一阵?
想了想,大概这个少年郎心中有些疑虑尚未解决,因此不想早早回去长安吧。她不来骊山不知道,如今到了骊山跟李承乾也相处了一些时日,才发现所谓的一个人待在骊山难免寂寞,不过是随口唬人的而已。
太子殿下练得一手好本领,扯起谎来面不改色。
他要是真寂寞,让来陪他的人便不会是长乐公主和李治这些人了。这些天,苏妧看着太子殿下没事做就跟李治聊天,这俩兄弟聊起天来,那真叫一个毫无章法,这会儿还在说书法名家,一转眼就又扯到了朝中大臣的怪癖上去。一会儿说听闻这个大臣惧内,一会儿说听闻那个大臣半年不洗澡,不小心听到这些八卦的苏妧简直无语凝噎。
然而太子殿下在和六岁的李治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成了六岁,完全没有一国太子的姿态。
可是苏妧看着他那随性的模样,心里却觉得喜欢。
即使是那样,苏妧也还是觉得李承乾这个少年郎的许多心思,她并不能琢磨透。不愧是由帝王夫妻亲自调|教的皇太子,苏妧觉得李承乾所展现给她的情绪,不管是喜是怒,都是他想要透露的。但是还有更多不方便透露的事情,都被他藏得滴水不漏。
这些事情苏妧看在眼里,倒也没有什么失望难过。
一国太子,如果是跟一张白纸没什么区别,心中的喜怒哀乐都在她面前展露无疑,那才奇怪呢。
苏妧将心思拉了回来,又跟城阳公主和杨宜歆说了一会儿话,就去找东方樾了。
东方樾正在一个院子中晒草药,也不知道这些当大夫的都有这种怪癖,走到哪儿只要发现了草药,都要摘上一些。东方樾来到骊山,除了帮李承乾看诊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穿着一身布衣在骊山里走动,说是去采药。
苏妧有时候倒是想要跟他一起去,却被东方樾阻止了。
“娘子日后贵不可言,怎么能与我这个老头子在山间采药呢?再说,娘子与我一同去了,那万泉县主和城阳公主说不准也要凑热闹。希望娘子体恤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起小姑娘们在耳旁呱唧乱叫啊。”
一席话逗得苏妧笑了起来,只好作罢。
手中拿着一个刀片正在收拾草药的东方樾看到苏妧来,动作停了下来,“娘子怎么来了?”
苏妧笑着走过去,“过来看看东方太医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
“哎呀,娘子这话可折煞老夫了。”
苏妧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望着东方樾。
东方樾见状,往旁边屋檐下的小板凳一坐,“娘子是为太子殿下的事情而来吗?”
苏妧走过去站在屋檐下,“太医上次与我说,太子殿下的足疾再过一个疗程便能行走自如,我当时听了心中十分欢喜,所以便忘了问太医,那是不是一个疗程之后,太子殿下的足疾便是完全痊愈了?”
东方樾:“病来如山倒,病去入抽丝。有的病一旦染上,就从此满下病根。虽然太子殿下正值青年,但他从小多病,一年前的一场大病想必娘子也还记得。”
苏妧默了默,她哪能不记得。就是因为李承乾的那场大病昏睡不醒,她不经意入了少年郎的梦,两人才会阴差阳错地结缘。
“按理说,精心调养完全痊愈的可能性是有的。可我这段时日总觉得太子殿下的足疾,虽然与断腿有关系,但并不只是因为断腿之伤导致的。”
李唐这个家族,其实是有家族病史的。苏妧想起在后世的时候,看到的一些资料,很多史学家和医学家都曾经推断过李唐的皇帝们所得的病到底是什么病。
像李世民和李治,都是有头疾的。
李承乾的足疾,说不定跟他们的家族病史也是有关系的。
苏妧想到这儿,心里就有些发愁,只是可惜这时的医学水平实在有限,中医纵然神奇,也并不能像后世那样将人体的各项指标都进行分析。
这种时候,苏妧就相当怀念上一辈的生活了。
她抬手掐了掐眉心,问东方樾:“太医可能找到原因?”
东方樾:“身为太医,为皇家效命,老夫自当尽力。不过娘子也不必过于忧心,等什么时候我遇见百里夷那小崽子,再与他交流一番,说不定他有什么妙招呢。”
百里夷都年过半百的人来,还要被人称作小崽子……苏妧内心感觉十分微妙,但她还是笑着跟东方樾说:“若是为了殿下的缘故,百里伯伯不见得愿意与太医交流呢。”
东方樾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娘子怎会这样认为?”
苏妧一愣。
东方樾:“若是百里夷不愿意帮太子殿下,他又怎会让人送信给我,还将那套针灸之术告诉我,让我前来骊山替太子殿下治病?”
“百里夷内心并不是为太子殿下,而是为了娘子。在老夫看来,那都一样。到时候他若是不愿意与我交流,我便将万一太子殿下的足疾不能好,娘子将要遭遇的惨状都告诉他,他心一软,就会什么都说啦。”
苏妧:“……”
苏妧和杨宜歆受长乐公主的邀请,在骊山待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苏妧和杨宜歆返回长安。
李承乾和长乐公主等人打算再过几日,也会回宫。
苏妧与父母阔别三个月,回去的时候被孙氏搂着上下看,几乎都被孙氏摸了个遍。
“我的瑶奴从未离家这么久,想死阿娘了。”
苏妧笑着将头靠在母亲的肩膀,软着声音撒娇,“我也一样呢。”
母女团聚才没一会儿,从宫里回来的苏亶便进屋了,看到其乐融融的母女,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染上了笑容。
他重重地轻咳了一声,免得这对母女忘了一家之主的存在。
苏妧回过头,看到父亲,眼中一亮,“父亲。”
苏亶捋着胡须过去,打量着女儿,女儿全须全尾的,还对他笑得十分甜美。
苏亶走了过去,女儿生活上的事情只有母亲烦神,父亲要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因此苏亶等苏妧给他倒完水之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李承乾的足疾。
李承乾离开宫里三个月,当然也不在朝堂听政。群臣对太子殿下的情况都十分关心,但圣人都只是说一切都还好,太子殿下心情还好,一切都算好吧?
圣人说那些话的时候,也不见眉目舒展。
群臣多会看人脸色,自然就认为是太子殿下的情况说是还好,其实就是老样子。
这可愁坏了苏亶,每次苏妧送信回来,他都要亲自过目,苏妧的信件上写得都是一些生活趣事,很少提到李承乾。苏亶隐隐觉得女儿这样的状态大概是李承乾的足疾已经有了起色,但又不确定,所以也不敢妄下定论。
如今反正几天之后李承乾也要回宫了,问一问也没什么。
苏妧似乎是早就料到了父亲会问,跟父亲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已经能行走自如,先前只是因为有其他顾忌,因此一直没声张。”
苏亶听到苏妧的话,顿时眉目舒展,可随即,又皱了起来。
李承乾的足疾已经痊愈那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没声张?帝王家关系错综复杂,每一件看似自然而然的事情,背后似乎都有推手。苏亶皱眉,不为其他的,只为女儿。
他自认家风不错,也没什么后宅之争,这导致苏妧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都十分单纯。
这样是苏妧,入主东宫之后,会不会被那些面若桃李、心如豺狼的人给吞了?
苏妧望着父亲的模样,也隐约猜到父亲的一些心思,跟父亲说道:“阿耶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一直不还有王妃姨母在教我吗?殿下也尚未加元服,我也还有时间慢慢学。”
苏亶闻言,更愁了。
“瑶奴啊,没时间啦。今天圣人与我说,两个月后太子殿下加元服,然后他就要到我们家请期,择日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