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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威趁着自己口鼻的伤势明显,连夜敲响了江京府衙外的鸣冤鼓。
钱智忠在睡梦中被惊醒,他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从小妾的床上爬了起来。他这个府尹看似风光,其实不然。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不仅龙蛇混杂,还关系复杂。一不小心,就会惹到惹不起得麻烦。所以,他从来都不敢轻易怠慢任何人和任何事。
公堂内,虽然已经点亮了灯火,但是仍显昏暗,也更显威严。十六个衙差拿着棍棒,左右站成两排,师爷则坐在案边,手执笔墨准备记录,而钱智忠就坐在高位上,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是什么人?先报上姓名。”
余威依报官礼法,跪地恭敬道:“回大人,在下姓余名威,是禁军统领余正的儿子。”
钱智忠心里一惊,暗声叫苦,但却面不改色,只是沉声道:“起来说话。”
“谢大人。”余威站起身。
“你半夜击鼓,所为何事?”钱智忠问。
“我要控告虫二院的老板白隐衣,他无视齐国律法,竟然在天子脚下、大人的管辖之地随意殴打我。”余威抬起头,正面望向钱智忠,道:“我脸上的伤就是证据。”
钱智忠眯起眼睛看着他,道:“那白隐衣为何要殴打你?”
“因为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个秘密,他怕我泄露,就殴打威胁我。”余威道。
“既然是秘密,那本官就不多问了。”钱智忠可不想自找麻烦,他的为官之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
“大人……”余威心里一急,连忙叫道:“这个秘密,你不能不问啊。就算你不问,那我也不能不说呀。因为这是大人的职责所在,也是小人的职责所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你可听说了第一楼偷税漏税一案?”
“听说了一点。”
“那大人可知道这案中的内情?”
“什么内情?”
“有人重金行贿,有人贪赃枉法,让原本账面上的一千万两税银变成了一百万两草草结案的内情。”
钱智忠眼睛一亮,道:“你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谁在重金行贿?又是谁在贪赃枉法?”
余威郑重道:“回大人,我亲耳听白隐衣说的,重金行贿的是第一楼,贪赃枉法的是大理寺,但具体到什么人,还需要大人明查。”
钱智忠沉默不语,对于这件事,其实他早就有所耳闻,也颇感奇怪,只是无凭无据,所以权当风言风语的猜测而已。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人报官,而且这个人还是禁军统领的儿子。他心想,就算是空穴来风,那自己也可以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折腾一下大理寺。
不过,大理寺卿杜腾和他的官阶一样,都是从三品。按齐国律法,如果案涉同级,需请报上级,不能直接审问。他可不想把这个机会拱手相让,于是说道:“据本官所知,当时请白隐衣去大理寺调查的人是少卿杜平吧。”
“呃……”余威并不清楚,不敢肯定。
这时,在案边执笔记录的师爷站起身,他跟随钱智忠多年,一知他心意顾虑,二知他对大理寺的不满,便伺机插嘴道:“回大人,确是少卿杜平。”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先从他们俩身上查起。”钱智忠打着如意算盘,心想虽然不能直接折腾老子,但却能折腾儿子,而只要折腾了儿子,那老子也就一定会跟着一起受折腾。他唤来衙差,一口正气道:“你们拿我的传召令,去把白隐衣和杜平请来。”
“是。”衙差应声退去。
虽然钱智忠的为官之道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涉及到大理寺的事。在官场,往往左右逢源才是升迁发财之道,可是却偏偏不适合他。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若要想谁都不得罪,那就会把谁都得罪了。若要想两边装好人,那就会里外不是人。所以,唯一适合他的道只有一条,就是秉公执法。
这样,无论惹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到最后都有齐国的律法撑腰。
这本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却无心插柳地给他得了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名声。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白隐衣和杜平同时被请来,在门口相遇时,两个人都很意外,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说上话,就被衙差一起推进了公堂。到了里面,他们最先看到的是鼻青脸肿的余威,因此,一人的眉头是皱了起来,而另一人的眉头则是舒展开。
“大人,不知叫我来,所为何事?”杜平率先开口问。
“本官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钱智忠道。
“敢问大人,是什么案子?”杜平又问。
“先不急,杜少卿可否稍等片刻?”钱智忠道。
杜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白隐衣趁机道:“大人,你叫我来,也是有案子需要我配合调查吧。”
“不错。”钱智忠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那让我先猜一猜,”白隐衣走到余威身边,仔细地看了看,道:“大人,需要我配合调查的案子,应该是和这个禁军统领的儿子有关吧。”
“正是。”
“大人,你果真是铁面无私,不畏权贵。”白隐衣一脸的感激和敬仰,赞扬道:“我还没有来报官,大人就已经先为草民做主了,真是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啊。”
钱智忠听他这么一说,只感觉脑子里一阵晕眩,但还是镇定道:“白老板,本官没有理解你的意思,还希望你能说得再明白一些。”
“就在之前不久,这位余公子,带着十几个壮汉来到我虫二院,不由分说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很多客人都可以作证。”白隐衣道。
钱智忠略带疑惑地瞥了一眼余威,见他神情不自然,又似要开口辩解,连忙挥手打断,问道:“白老板,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来报官?”
“大人,我是一个生意人,习惯性地要先清点损失。”白隐衣道。
“那你清点好了吗?”钱智忠问。
“清点好了。”白隐衣回答:“桌椅六套,壁画八幅,餐具二十套,还有破坏了门窗墙壁等,一共折银一百三十万两。”
“大人,他这是敲诈啊。”余威在旁边叫道。
“白老板,本官虽然不懂生意,但你这个价格,似乎太高了一些。”钱智忠道。
“大人有所不知,在我虫二院内,所有的一切都是极品、珍品。”白隐衣解释道:“桌椅不仅是名工巧匠用上好的紫檀木打制,更是古董,有千年之久。而那壁画,也都是名家的绝笔真迹,千金难买。一百三十万的价格,若放在市场上,那可是争抢之价。”
“大人,千万别听他胡说,他是一个商人,最能算计。”余威插嘴道。
“是真是假,本官自会查证。”钱智忠始终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态度。
“望大人明查。”白隐衣高声道。
“此案复杂,需仔细调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钱智忠道。
余威和白隐衣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杜平趁机开口道:“大人,轮到我了吧。”
“杜少卿,久等了。”钱智忠道。
“大人,既然你有案要审,那我就先行告辞了。”白隐衣道。
“白老板,先不要急着走。”钱智忠叫住他,沉稳道:“需要杜少卿配合调查的案子,也同样需要你的配合调查。”
白隐衣和杜平相视一望,面露疑惑。
余威则在旁边暗自得意,露出笑意。
“余公子举报,前些日子的偷税漏税一案,第一楼重金行贿,大理寺贪赃枉法。”钱智忠可不想出这个头,于是便把余威先推了出去。
“大人,这是诬告。”白隐衣和杜平同时道。
“是不是诬告,需要本官查证后才能确定。”钱智忠道。
“大人,大理寺办案,一切都是依法按律有证有据。”杜平道。
“那就麻烦杜少卿把证据拿过来,本官要亲自查验是真是伪。”钱智忠道。
“大人,这是大理寺的案子,你本无权……”
“杜贤侄,既然有人来报案,那本官就有权立案调查。”钱智忠打断他的话,语气生硬道:“如果你不想麻烦的话,那我就只能去麻烦你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