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月影斜横。
一抹黑影在西流国王宫外廷一角一闪而过,值班的守卫,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黑影在偏僻的院落前落了下来,院落破败,院前叶草丛生,这会儿夜已经深了,但夏夜并不冷,带着一种凉爽。
大宅的正门处,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冷宫”二字,因为时年已久,朱红的打字上面的朱色已经有些脱落。
院内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又或者是女子嘶哑难听的歌声。那歌声时而轻柔时而凄厉。
又有女子的叫骂声和喋喋不休的吵闹声,那些尖锐刺耳又让人格心寒无力的声音,从冷宫的四面八方涌入黑影的耳中。
这里虽然是冷宫,可是这里的守卫很森严。但是这会儿,那些侍卫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黑影的到来,立在冷宫外面的墙垣边,静默如松。
黑影一闪而入,到了冷宫里面。
他的方向很明确,直接到了冷宫的最里面,最靠近西北墙角的一个院子。院子不大,但是是冷宫中所有院落中保存的最好的一个。
在窗边站定,透过雕花的窗棱,黑影看到里面衣衫不整,头发蓬松的女子背影。
高挑窈窕,穿着浅紫色的衣袍,与上次他来时看她时一模一样,上面占着一丝血迹,似乎从未换下过。
她背对着他立在床榻前,床榻上面的被褥很单薄,可是整整齐齐。床榻的一旁,摆着一把桃木剑。
桃木剑的旁边,是一些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瓶瓶罐罐,里面放着世子、落叶、泥沙之类的东西。
女子的声音很小,很轻,似乎在疑惑,在喃喃自语。
“这个是枸杞,这个是杏仁,这个是红果,这个是……”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望着那些瓶瓶罐罐,又唠叨着哪些东西能吃,那些有毒,不能触碰。
数到最后一个时,她似乎想不起来是什么,拿着一块小石子细细端详起来:“师兄下山前明明说过了三遍的,我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这是什么呢……”女子拿着小石子轻轻蹲了下来,开始埋头苦想。
“那叫草红花,又称红花。属于双子叶植物的菊科,若是干燥的管状花,很小,橙红色,花管狭细,先端5裂。裂片狭线形,雄蕊5枚,花药黄色,联合成管,高出裂片之外,其中央有柱头露出。”
“红花具有特异香气,喝下去味微苦。以花片长、色鲜红、质柔软者为佳。能活血通经,祛瘀止痛,为活血通经药。”
女子身体微微一颤,忽然起身转过头来。她的面容有些苍白,是那种病态的白。
容颜娇美,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掩不住她的如玉容颜。眼角有着淡淡的细纹,鬓角有了几缕白发。
那双有些模糊的眼睛,这会儿忽然有了光彩,快速在房中寻找着,似乎想要找到说话的人。
“师兄,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高兴的诧异的颤抖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
在房中没有找到她口中的师兄,女子脸上的欣喜缓缓变为失落,慢慢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抽泣起来。
“师兄,我知道我不好,我知道我笨,总是记不住最重要的。”
“师兄,你别怪我好不好,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师兄,你回来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努力学习,一定不让你失望。”
“师兄,你怎么还不回来,师兄,爹爹要将我嫁给王,我不想进宫,师兄,你怎么还不回来……”
“师兄,我该听你的话,不要进宫的。我不该相信帝王有情,不该将心系在他身上,不该不跟你走……”
“师兄……”
一声声的呼喊,一滴滴的泪水,一点点敲进窗外黑影的心里。他的呼吸微微一紧,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身影一闪,人已经到了房中。
“月儿。”低沉嘶哑的嗓音,有些厚重。
被唤作月儿的女子一愣,泪眼婆娑的她,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影。
“你……”嘴唇在微微颤抖,瞳孔也瞪大了几分。
像是警觉到了什么,月儿张开嘴准备大叫。
黑影快速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儒雅沧桑的脸颊。
“你……你是师兄?”瞳孔再次瞪大,月儿不敢置信地喊道。
黑影轻轻点头,看着月儿鬓角的白发,眼中尽是疼惜:“月儿,师兄来接你。”
月儿神色一怔,随即再次落下泪来。
“师兄,月儿错了,月儿不该贪念他的温柔的,明知后宫美女如云,明知他对月儿不是真心,却还傻傻地欺骗自己,还伤了你的心。”
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露出丝丝疼惜来,走到月儿身边,将她轻轻搂在怀中:“师兄不在乎,只要月儿还想离开,师兄就带你走。”
“走……月儿要跟师兄走,月儿再也不会去相信他,他都是骗月儿的,他不爱月儿。”月儿一边哭一边颤抖地伏在男子怀里抽泣。
“乖,以后他不会再骗你,他也不会再见到你。”男子低声道。
怀中月儿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呢喃重复:“恩,他以后再也见不到月儿,月儿再也不要见到他。”
男子狠狠闭上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撕裂了一般,抱住月儿,似乎要感受她这么多年来的痛。
月儿,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他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你。
因为在五年前,那个伤你的男人,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死了,月儿你却早已经疯了。月儿,你还不知道,他早已经死了,死的彻彻底底。
师兄带你走,带你回家。离开这污浊不堪的后宫,离开这见不得人的污地。
将月儿打横抱起,两人消失在房中,快速向外走去。足尖一点,两人已经到了冷宫的墙垣上。
这边的小房间里,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立在墙头的两人,张牙舞爪地叫起来。
“月妃要跳墙了,月妃要偷人了……”
“呜……”
那疯疯癫癫的女子,瞳孔猛然瞪大,嘴巴张的大大的,面容狰狞,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外面的侍卫听到也不以为意,这声音谁都知道是冷宫里面那个疯疯癫癫的张妃的。
先王在时,张妃与月妃,还有一个江美人争宠,江美人最早失宠,借着后来张妃与月妃两人失宠,月妃因为精神失常被关进了冷宫。
而张妃还想要杀了月妃,被先帝发现,赐死了张妃满门,留了她一人独活着。
自那以后,张妃便疯了。只要见了月妃,就会各种怒骂,什么话都骂的出来。这样的话,侍卫们早已经习惯了。
不过还是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儿,那张妃虽然疯了,可是总是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哪怕是疯子,也从来不会向地上滚的。因为在她心中,她是先王的王后,是整个后宫最为尊贵的女人。
可是这会儿,他们分明看到疯了的张妃,缓缓向地上倒去。
“快,过去看看!”
侍卫首领招手,连忙奔了过去。
一大队人赶了过去,看到那边张妃脖子上面的血痕,心中一慌,连忙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杀人了!有刺客,抓刺客!”
“将所有人都集合起来,看看有谁不在,有谁受伤?”
“快去禀告王,说冷宫这边出事了。”
有侍卫疑惑:“头儿,王最近心情不是很好,这会儿过去……”
这大半夜的,这要是过去被王知晓冷宫这边出了事,虽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可也是他们这边失职。
首领狠狠瞪了他一眼:“谁给你天大的胆子,这样的馊主意也能出?纸包不住火,能抓到凶手是最好,抓不到……”
抓不到还拖延时间,耽误最佳抓捕时机,那侍卫一愣,连忙跪了下去:“头儿,属下只是听说……听说……”
最后几个字,那侍卫再也没有说出来。后面侍卫瞧见了,知道头儿因为这个侍卫的无知动了怒,连忙抓紧时间办事。
一时间,冷宫里面哭喊声,尖叫声,嚷嚷声,责骂声不绝于耳。
有侍卫匆匆忙忙跑来:“头儿,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首领一愣,这个时候还走水?分明是那刺客还在冷宫之中。
“你们,去救火!你们,将整个冷宫给我包围起来,不许任何人离开半步!离开者,杀无赦!”
那火势来得凶猛,而且这会儿挂着风。风很大,那冷宫又是长年累月没有修葺的老木,几乎一点即着。
那些被废的,疯掉的,或者面前还保持着头脑的妃子们瞧着起了火,惊恐地尖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
“拦住她们,将她们带到对面的西苑去!”
火势越来越大,从里面向外面蔓延。这些侍卫们没有任何准备,临时抱佛脚。可是即便再怎么努力,还是挽不回那逐渐被大火吞灭的宫殿。
熊熊大火中,从里面跑出来一个浑身烧的漆黑的侍卫,手里拧着一个已经快要没气的女人。
“头儿,抓到一个!是江美人!”
江美人垂着头,身体在瑟瑟发抖。手上有道伤口,口吐白沫,眼睛也泛白,身上的衣服有几处被烧乱。
瞧见她们,凄厉地叫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我放的火,是它自然烧起来的……”
“不是我……啊,有鬼啊,有鬼啊……”
“月妃,月妃,不是我害的你,是……是张妃她……”
首领看着江美人手中死死拿着的火折子,闭了闭眼,冷冷道:“带走!”
墙垣上男子嘴唇紧紧抿着,望着被侍卫带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江美人,眼底带着一丝轻蔑的笑。
远处多了一抹月牙白的身影,正温柔地看着他这边。
男子一愣,再不耽误,直接向那边的身影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