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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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广化寺南的赵府是座历史悠久的四合院,这座占地仅两亩的清雅小宅院,从康熙朝建成至今,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主人,厚重的楠木大门上的铜锭和环鼻狮子、门前的两尊古朴的莲台石墩、院子里的雕花井沿以及百年垂柳、两层小楼和左右厢房柱梁上斑驳的彩绘,无不凝聚着历史的沧桑印记。
典雅朴素、墨香飘逸的正堂里,不时传来孩子快乐的笑声,太师椅上的赵尔巽摘下了越来越离不开的玳瑁老花镜,抱着便宜孙儿萧南征笑个不停。
来京近一个月的萧南征乖巧无比,在母亲的教导下,将赵尔巽当成自己的亲爷爷,最近几天老用刚学会的京腔和爷爷打趣,稚嫩的声音说出京味十足的老成词汇而且非常流利,每每逗得赵尔巽开怀大笑,大赞孙子有语言天赋,有乃父之风。
易真颖静静地坐在一旁,给赵尔巽做鞋垫,不时望向开怀大笑的爷孙俩,心里感到无比满足和恬静。
出身官宦人家却命运坎坷的易真颖,知道今天的幸福多么的来之不易,特别是两个孩子出世之后,她比任何人都珍惜亲情与快乐,心里也早就将赵尔巽当成自己的长辈看待。
近一个月来,除了最初几天在赵尔巽的安排下游览京城之外,易真颖就没有再出门,她知道赵尔巽非常留恋水煮鱼片、麻辣鸡丝等几味川菜,便进入厨房,每天都给赵尔巽换着做川菜,不但让赵尔巽倍感欣慰,更赢得了来往亲友和家中下人的尊重。
放眼天下,哪里有堂堂一品将军的夫人下厨的?而且天天如此,乐此不疲。
应酬归来的邹文翰,身边多了个段祺瑞,两人并肩而来,满面红光,看到赵尔巽爷孙俩如同孩子嬉戏的情景都乐了。
三岁的萧南征离开赵尔巽怀里,跑到段祺瑞面前,恭恭敬敬地喊声段伯伯,随即扑进邹文翰怀里,询问怎么又喝酒了?顿时逗得满堂大笑。
易真颖连忙上前请安,然后抱过孩子到后面洗澡,她知道最近忙得昏天黑地的风云人物段祺瑞突然到来,肯定有要事和赵尔巽谈。
正堂安静下来,下人们奉上香茗也悄然退去,刚坐下的段祺瑞没什么套话,直接拿出张电文递给赵尔巽:
“这是一鸣在大帅去世后的首次公开通电,他不但要求新政府为大帅举行公祭,而且旗帜鲜明地反对国民党对原内阁成员的责任追究。张勋、吴佩孚等人本来就是这个意见,看到一鸣通电之后,张勋等四十余名将领再次通电声明主张,赞扬一鸣的提议,并提出多项具体主张,您老看看。”
赵尔巽戴上老花镜,看完电文轻轻放下:“上午,一鸣也给我来了封电报,向我解释四川军政两界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理由,并对湖南和山东局势深感担忧,看样子四川上下非但不支持黎代总统近日发表的几项主张,对咄咄逼人的国民党各派系也持反对意见,只是四川没有正式宣布他们的立场罢了,这一点,与文翰老弟的分析和看法完全一致。”
邹文翰笑道:“在大事情上,一鸣还是能驾驭得很好的,他的意见就是我们四川上下的意见。”
段祺瑞心情大好,今日上午他同样收到萧益民的私人来电,萧益民不但诚恳地解释四川目前的处境和态度,而且全力支持段祺瑞上位,委婉地建议段祺瑞重整北洋、团结大多数的同时,还做出了鼎力支持的郑重承诺,使得备受国民党和北洋左派压制的段祺瑞感动莫名,有强大的四川在他背后支持,相当于同时得到贵州新任都督鲁平山的支持,这对野心勃勃却又备受掣肘的段祺瑞非常重要。
“芝泉,山东与湖南局势极为复杂,山东军政主官走马灯地换,不是个事儿啊!这不是挑起北洋两大派系的新恨旧仇吗?年初宣布投身孙文阵营的陈宦等人,似乎又和湖南的新军武装闹翻了,能不能让在京的国民党人冷静一下,否则湖南肯定会战火重燃啊!”
赵尔巽所说的新军武装,无疑是指国民党掌握的那部分湘军。
段祺瑞无奈地解释:“难啊!黎宋卿这个代总统耳根子软,他的话根本没人听,一群国民党人整天围在他身边鼓噪,每做出一个决议都会遭来一场大辩论,让人揪心啊!”
赵尔巽和邹文翰同时发出长叹,短暂的沉默过后,赵尔巽转向邹文翰:“文翰,你是否想回去了?”
邹文翰点点头:“该办的事情小弟已经办完,该见的人和不该见的人也都见过了,小弟不想再留在这是非之地,还是早点儿归去更好些......再待下去,恐怕引来无数麻烦。”
“这就走?四川代表团怎么办?马上就要召开国会了。”段祺瑞非常惊讶,晚宴时邹文翰没有对他提起离京的事。
邹文翰笑道:“我们不是在甜水井胡同买了座四合院吗?那里就是四川省政府驻京办事处了,我留下几个年轻人常驻即可,至于新国会嘛……哈哈,估计一鸣和张澜他们是不想凑热闹的,四川如今的局势摆在那里,谁上台都得给点儿好处才行,否则定会闹得个灰头土脸下不来台!”
段祺瑞终于明白萧益民的意思了,不由得对年轻的小老弟萧益民暗自佩服,四川如此态度明显是不愿趟这摊浑水,守住自己富裕的地盘谁也不得罪,但是谁上台也不能得罪四川,看来四川采取的是“以退为进、不争为争”的巧妙策略,获得好处恐怕更多。
段祺瑞略作考量,便会意地笑了笑,洞察秋毫的赵尔巽已经靠在软椅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又谈了一会儿话,段祺瑞把话题扯到了上海:
“文翰兄,陈其美的葬礼早已结束,一鸣派到上海吊唁的人也都返回四川,为何一鸣的结义兄长刘秉先刘子承仍然留在上海?最近几天国民党的报纸透露说,革命军将领刘子承陪同孙中山巡回演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文翰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国民党的报纸没说错,子承与一鸣确实存在立场分歧,早在一个月前,子承已经辞去川军第二师师长和重庆警备司令职务,他要和在日本留学时的结义兄长蒋介石一起追随孙中山,所以趁吊唁陈其美之机离开了四川。
“子承当年与一鸣是四川陆军警察学堂的同窗,后来以优异成绩获得推荐,赴日深造,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八期就读,期间加入了同盟会,成为第一批国民党员,回国后他没有进入一鸣的边军,反而加入了熊克武的川军第五师,熊克武被赶出四川之后,一鸣亲至重庆才把子承请出来,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子承是个人才,只是走的路不同,可惜了!”
“这么说,两人真的分道扬镳了?”段祺瑞惋惜地问道。
邹文翰长叹一声:“目前看是这样,谁知道以后又会怎么样?芝泉,你应该知道一鸣的为人,这小子讲义气重感情,不管刘子承今后怎么样,他始终还是尊敬这个结拜二哥的。”
段祺瑞似乎想起更多:
“对了,数月前,日本《朝日新闻》曾披露,说中国有个五十人左右的军事留学生团体,在欧洲大战之前就已陆续派往德国,大战爆发后,其中近半人秘密进入德军作战部队实习,有的成为随军见习参谋,有的直接被分到作战第一线,为首之人便是民国三年以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接着前往柏林军事学院深造的曾超然,对此,袁大帅在世时就予以否认,一鸣也曾以川军总司令的名义专门发表辟谣声明,国内军界同行均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小弟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只是有点儿不明白,这个曾超然是否是一鸣和刘子承的结义兄长?”
邹文翰听到一半,就明白段祺瑞已经了解这件事,基于彼此间已经结成了联盟关系,邹文翰觉得没必要再隐瞒:
“没错,日本人看来掌握了情况,因为其中的三人都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这个四十九人的留学生团都是我们四川人,最早的一批民国二年就已前往德国深造,其中最出色的曾超然是泸州人,生于香寒门,自幼聪颖过人苦学不倦,当年四川陆军警察学堂首届毕业生中的第二名就是他,一鸣和子承分别是第一名和第三名,当年可是轰动一时啊!
“一鸣曾经和我说过,他们三兄弟里面,最稳健扎实的是大哥曾超然,最有冲劲和开创性的是二哥刘秉先,原本一鸣希望两位兄长毕业后一同干出番事业的,现在看来事与愿违了,人算不如天算啊!”
段祺瑞无比动容:“这么说,一鸣在四年前就已秘密派遣留学生赴德深造了?”
一直没出声的赵尔巽捻须一笑:“芝泉啊,你也不看看一鸣开办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有多少德国教官?他和德国各大军火商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送几十个人到德国学习军事算得了什么?在这点上,大帅创办的保定军校早已落在一鸣的后头,等欧战结束,派出去的那些人回来,恐怕一鸣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和川军更不得了啦,哈哈!你应该对一鸣更有信心才对嘛。”
段祺瑞下意识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啊,一鸣高瞻远瞩,目光远大,我这个做大哥的远远不及啊……看来,我的尽快给他回电了。”
赵尔巽和邹文翰相视一笑,洗完澡的萧南征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钻进赵尔巽的怀里,不断抚弄长长的白胡子,嗲声嗲气地问道:“爷爷,你闻闻,孙儿香不香?”
众人看得有趣,又是一阵大笑,开始逗弄这个机灵可爱的孩子,正堂里不时传出开怀的笑声……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