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铭是朝官知州，上一章脑抽了，写成了京官知州。)21
朱铭没有立即指责这两人，因为延续几十年的规矩，肯定是朝廷那边下达了命令。“不准樵采畜牧,是从哪年开始的?”朱铭问道。
曹元归小心回答:“神宗年间，朝廷下令迁出山中百姓，只留五户世代供奉尧陵。那五户百姓，也严格划出耕地与柴林，不许超过范围耕种砍柴。周边百姓，严禁耕种、樵采和畜牧。”
朱铭又问:“如何祭祀?”
曹元归说:“本县长官，春秋两季各祭拜一次。若有知州上任，履职第一年会亲自来祭祀。朝廷祭祀不定时定期,官家派遣宗室或文臣前来祭祀。”
“这几十年来,朝廷派人祭祀过几回?”朱铭问道。曹元归说:“两回。一次在神宗朝，一次在三年前。”
朱铭问道:“尧有何德?”
曹元归认为这是知州在考教学问，连忙说:“尧之德也，选贤能，施仁政，定历法，明五典，治水患，服南蛮,禅虞舜。”
朱铭又问:“何为仁?”曹元归说:“仁者爱人。”朱铭再问:“何为仁政?”
曹元归说:“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
朱铭又看向王畸:“县令以为如何?”
王政一直不敢抢知县的风头，现在被点名问话，立即补充道:“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朱铭问道:“百姓所欲者何物?所恶者又为何物?”
曹元归已经感觉不对劲，反复衡量之后，认真回答说:“百姓所欲者，衣食饱暖;百姓所恶者，苛捐杂役。”3
朱铭问道:“不让百姓耕种,不令百姓樵采,饱暖何所得?”
“这……”曹元归说，“上古圣王之陵寝，于情于礼都不该冒犯。更何况，朝廷有令，臣子不敢违抗。”
王政埋头不说话，知州的责问,自有知县扛着，他一个县令不便出头。3
朱铭说道:“偌大的谷林山，方圆二十里,百姓皆仰其树木以薪食。如何能禁绝之?想必盗伐者不在少数。”
“确实如此,”曹元归说道,“山下之民,多有盗采者。”造纸作坊很好禁止,但百姓砍柴哪禁得过来?
以前的官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否则还派人整天守着不成?
可就在三年前，宋徽宗派人祭祀尧陵，钦差发现山中有采伐痕迹。于是，雷泽县的官吏吃了挂落，知县直接被贬去广南,继任官员从此不敢怠慢。
曹元归和王略,每隔三五天,就要派一队弓手去巡查。他们倒没有什么坏心，只想完成任务而已。
弓手们却趁机鱼肉百姓，抓到了就打板子，不想打板子就得行贿。甚至有时抓不到人，随便指着农民的房子说，你家柴禾肯定是从谷林山砍伐的，不交粮食抵罚款便狠狠打板子。
上头随便发一个政令，下面就抓住机会残民渔利。39
对于尧陵的保护，已经不是禁耕、禁采、禁牧的问题，而是基层执法者打着幌子勒索百姓。〈11.朱铭说:“帝尧者，三代圣王，至仁之君也。他若知自己陵寝害了百姓，想必是很不高兴的。我们怎
能违背帝尧的意愿呢?尧陵已不知确切方位，只需划出一块祭祀禁区。在禁区之外，当允许百姓樵采耕种。如此两相兼顾,一可敬帝尧,二可爱百姓。”1
“但朝廷之令……”曹元归非常为难。
朱铭说道:“可先让弓手别去骚扰百姓，对于盗采之举，不承认，也不禁止。我会上疏朝廷，重划一片禁区,禁区之外不再干涉民众。出了事,我担着!”5
曹元归看向王瘟,王略又看向朱铭。1
这两位地方官,不敢违抗朱铭的命令,却又害怕朝廷怪罪。出了事朱铭担着,这种中头承诺太扯淡。1
“拿笔来!”朱铭喊道。
王畸立即起身，捧着笔墨纸砚回来。
朱铭挥毫洒墨,白纸黑字写下来,命令雷泽县不许干涉百姓樵采。“可放心?”朱铭把字纸推过去。1
这也太特么狂野了，公然违背皇命啊，很容易被政敌抓住把柄，两位县官都看得有些傻眼。5先前一番话，曹元归还以为是沽名钓誉，此刻朱铭白纸黑字写下来，他才明白朱铭是真的在为百姓着想。2
曹元归仕途坎坷,早被磨平棱角,已没了政治抱负,纯粹在捞钱混日子。
但朱铭的言行，却在他心里扎了一下，不禁起身作揖:“太守之德，令人汗颜，下官定然照办。”
王或也赶紧拍马屁:“太守一心为民,真濮州百姓之青天也!”3
无私无畏者,必能赢得尊敬。
前提是,朱铭的这个命令,不会侵犯两位县官的利益。
禁止百姓采伐耕种，对他们啥好处都没有，还得浪费人力去执行，曹元归和王政早就不想管了，朱铭
今天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
谷树就是苟树,谷林山遍地都是苟树。26
这种树木很难作为建筑材料，无非用来造纸和烧柴。而且生长极快，只要禁绝了造纸，百姓烧柴没有丝毫影响,根本不会对山林造成破坏。
朱铭说:“明日两位随我进山，重新划定一片禁区，禁区之外默认百姓采伐。你们去安排吧，我先回宾馆歇息。”
二人连忙起身，陪同朱铭前往宾馆。
回来之后，曹元归叫来押司:“立即把三年内的邸报全找来!” 6不多时,押司捧来一摞报纸。
曹元归、王政二人，带着一群文吏，认认真真查阅邸报，想要找出关于朱铭的信息。
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倜文吏喊道:“政和五年殿试第三人朱铭，赐进士及第!”1_.曹元归说:“都再看去年的邸报。”
很快又有文吏喊:“进士第三人朱铭,授文林郎、太学正!”王或说:“能初授太学正,必然朝中有人。”1
随即又有人喊:“太学正朱铭，建言有功,特转一官，升承务郎。”
曹元归对比两份邸报的日期，惊骇道:“两个月时间,就从选人直升京官?”王蚊喊道:“再看今年的邸报,最近两三个月的。”
有个文吏看到最新任命，中舌发干道:“升得好……好快!太学正兼掌国子监书库朱铭，造大晟活字、大晟油墨有功,特转两官，升通直郎、权发遣知濮州事。”2
曹元归和王蚊,顿时面面相觑。2
王R苦笑着感慨:“我耗费八年时间，才从选人七阶，升为选人五阶。咱们这位知州，选人升京官只
用了两月,京官升朝官只用了一年。”10
曹元归屏退胥吏，只剩二人独处，琢磨道:“观其做派，不似攀附奸党之辈，他是怎么升上去的?”8
“谁知道?”王蚊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他们两个都没啥背景，想攀附奸党也找不到机会。虽然平时各种贪污，却自负清流，甚至把升迁不利，都归结为奸党乱政,他们也是怨恨奸党的。12
就算朱铭科举考了探花，但想要升为朝官，正常情况下也得十年八年，即便朝中有人提携也得五六年
一年便升朝官是什么鬼?4
这可不是北宋初年，当时的进士不多，濮州第一望族的李迪，仅用十二年时间，就从状元变成了宰相。3
现在嘛，狼多肉少,正常升迁太慢了。
曹元归在雷泽做知县只是过渡，跟县令王政没有太多矛盾，他说道:“这位知州，敢白纸黑字为民请命，而且又那般年轻，想来是有一番抱负的。今后做事得当心一些，钱财少捞点也行，要紧之处是顺他心意。”17
“他要仁政爱民，咱们也仁政爱民，”王政说道，“此人年纪轻轻，便是朝官知州，今后若无差错，必做宰辅重臣!”17
两位县官对视一眼,都感觉自己机会来了。5
他们拥有正经进士出身，而且早就熬足了资历，只差一个上官栽培提拔。
不说别的，他们的寄禄官想要升阶，必须通过朱铭的审核。知州随便那么一卡，就至少能卡他们三年!1
而他们的差遣想要提升,朱铭也有权荐举,速度肯定比正常磨勘更快。整个京东路,都在被开封府吸血。30
屁大点的雷泽县，还同时拥有知县和县令，贪污来的钱财是要分赃的。再怎么横征暴敛，能他妈贪到几个钱?6
不如就少贪一些,巴结攀附前途无量的知州,借此机会完成仕途上的跃升。
若是知州今后做了宰辅，他们就属于早期部下，属于铁杆的心腹党羽。乘着东风，扶摇而上，指不定这辈子还能做朝官呢!24
就算要贪,也等调任了好地方再说。1
曹元归说:“为今之计，是要你我联手，约束那帮胥吏，尽量讨得太守欢心!”王蚊说道:“主簿也要拉过来，他也是进士官，跟咱们一样想升迁。”7
幸好北宋后期虽然人中增涨，但官员安排却没变，否则以雷泽县户中数量，还特么得任命一个县丞、一个县尉。3
那才叫冗官呢，知县、县令、县丞、主簿、县尉，五个官员同时伺候老百姓，全县百姓还不得感激涕零?66
顺便一提,别看宋徽宗昏庸,他在位期间,两宋人中达到了巅峰。10
特别是登基之初的方田令，以及在位中期的细化保甲，清查出大量的隐匿户中，连带着财政收入也达到巅峰。130
丰亨豫大,可不是单纯的吹牛逼!L6
当晚,两位县太爷，把主簿也叫来开会，确定了“仁政爱民”的方针政策。5同时他们派出心腹,前去东京打听消息,想彻底搞清朱铭的路数。
这可以留做后手，比如调查出朱铭得罪了蔡京，万一哪天朱铭失势，还能落井下石投靠蔡相公，拿出朱铭的黑材料攀附奸党。如此背叛恩主，容易遭人不齿，除非遇到难以抵抗的诱惑。8
翌日，知县、县令、主簿，带着一众胥吏，簇拥着朱铭前去祭祀尧陵。4
顺便重新划定禁区,给百姓留足樵采空间。31
